家茶楼的甜茶水,好喝。”
“师尊。”
“走不动,不换。”红裙少女扛不住那个拷问良心的眼神,干脆把脖子一扬,转朝着旁边的木质廊柱抱了上去。
慕寒渊踏过两人之间的最后一级木阶。
云摇被落了满身的翳影笼罩。
迟疑了下,她缓缓而小心地回眸,仰脸。
比她高了许多的徒弟逆着满城的灯火与熙攘的人烟,就立在她身前咫尺远的地方。
云摇抱着木廊柱的手指轻扣住,警觉“你要干嘛”
“弟子冒犯了,师尊。”
“”
一阵天旋地转
等云摇被那醉意和晕意搅得七荤八素的脑袋终于略回些清明时,她人已经在慕寒渊的背上了。
两人走在城中夜市的人群间。
叫卖声,孩童的嬉笑声,讨价还价声人间犹如一场盛大烟火,声,色,形,味,俱将他们包围其中,逃都逃不开。
云摇也不想逃,她住了太久清冷的空无一人的司天宫和天悬峰,她喜欢人间哪怕再凡俗不过的盛景。
还喜欢
趴在背上的红衣女子安静了没多久。
慕寒渊听见一点衣袂摩擦的簌簌声,跟着,颈后就蹭上了点灼人的呼吸余温。
他身影蓦地一停。
云摇毫无所察,趴在慕寒渊的颈旁嗅了好一会儿,茫然抬眸“你屋里用的是什么燃香”
“乾门内门弟子统一的制式。”
“是吗”并未听出慕寒渊的声音已哑下了几分,云摇迟疑地咕哝着,“怎么好像,你的味道和他们都不一样”
慕寒渊再次走出去,声音淡淡地逸散进夜色里。
“师尊还闻过谁身上的香。”
“唔忘了,”云摇思索了会儿都没结果,也不难为自己,“那可能是没闻过,难怪我觉得不一样。”
“”
慕寒渊无声扬了下唇角。
云摇靠在他肩上,窝着颈,看那个已经在身后渐行渐远了的酒肆,困倦地撑着眼皮“为什么不能,留在那里”
“师尊酒量不好,又总喜欢喝酒,喝醉了就什么事都做得出,”慕寒渊轻声,温柔得像她陷在云里的一场梦,“今夜还要与了无在城中见面,师尊不能醉得太厉害。”
“嗯,有道理,”红衣女子努力撑着意识,“要在,秃驴面前保保有我乾门的,面子。”
慕寒渊轻哂“你不喜欢了无大师”
“不喜欢秃驴”
“为何”
慕寒渊原本想问,既不喜欢,为何还要去梵天寺抢人成亲。只是若再问了,难免又有趁人之危的嫌疑,若是云摇不想提当年之事,他也不想逼她提起。
身后沉默良久。
就在慕寒渊准备换个话题时,忽感觉肩上靠着的人动了动,她呼吸蹭过他耳廓,像撩拨而过的轻羽。
“我也是今夜听见酒楼里的说书,才忽想起来的。”
慕寒渊默然。
红衣女子在他肩上轻笑起来“说书的人讲了一个和尚的故事,但我想起来了另一个。”
她歪过头,很近地贴着他,自己却不察“我讲给你听,好不好”
半晌,慕寒渊才听见自己声音被夜色浸得沉哑。
“好。”
还好它淹没在熙攘的人群间,没人听见其中将要满溢的情绪。
“从前有座很高的山,山上有个不大的宗门,宗门里有个木头似的,只知道练剑、看书、修行的女弟子。有一日,她的师父说她的修行太木了,得添点活气,就叫她下山历练,结果刚下山不远,她就遇到了一个少年风流的公子。”
云摇说着,忽轻叹了口气。
“后来,这两人一同行走世间,行侠仗义,几经生死,木头也开了窍,生了花。这个女弟子对这位少年公子芳心暗许,终于鼓起勇气要去表达心意,却忽然得知,原来少年公子是梵天寺二十年前就在凡间遴选臻定的转世佛子,只是自幼便放入尘世历练,叫他入世再出世。如今他是修得大成了,斩断情缘,被迎归梵天古寺,即将正式继任佛子之位。”
慕寒渊低垂了眼,细密的长睫遮住了他清透如琉璃玉的眸子,藏住了其中情绪。
云摇只听见那人淡声问“她就追去抢人了”
“嗯,抢人是很多年后的事情了,而且人也不是她要抢的。”
慕寒渊一怔,意识到什么,他停身,微微侧回颈首。
青丝拂动在夜色里。
云摇像没察觉“那个木头啊,听到消息的时候人在东海仙山,离着仙域极西的梵天古寺,有八万里那么远,她刚和海妖族遗民里一只坏凤凰大战了一场,听说消息后却不惜耗尽内力,奔袭几万里,带着重伤赶到梵天寺”
话声停顿,几息后,少女轻冷地笑了声,“可惜她还是晚了一步。庙门之外,她亲眼见少年公子落发为僧,剃度出家,从此青灯古佛,不问红尘。”
慕寒渊听得沉默了许久。
“后来,她回山了吗”
云摇失神了许久“后来,回了啊那个女弟子伤心欲绝,就回到了山门,可惜她是个木头的,受了委屈都不会与人讲,师弟师妹们也看不出来。只是自此她便避世不出,一避百年,终于成就了乾门七杰第三人那日归山,她废弃前尘,为自己改名易姓,名曰,修心。”
“”
修心。
乾门七杰中云摇的三师姐,传闻里是个古板至极,连簪子都要削成板正方形的女弟子。
传闻果然不可尽信。
慕寒渊望见了已经在不远处的茶楼,这边的夜市人烟也稀疏了些。
一面走着,慕寒渊一面温声道“她还是与你说了,至少你听过时,她心里应已放下了。”
“放下是放下了,她连自己的命都要放下了,还有什么放不下”
云摇埋首在慕寒渊肩颈前,声音涩哑,“你知道她是什么时候与我说的吗在四百年前,仙魔之战最凶烈的一战后,大师兄与二师姐都死了,三师姐闭关一夜,忽然与我说,她决意赴守两界山。”
一声极低的,像是哽咽的轻声,从他被她压得凌乱的发间逸出。
“”
慕寒渊喉结轻动了下,但最终也没回头。
他只是到了茶楼前,一阶一阶走上楼。
“她是去赴死的,两界山的那道断天渊太深了,要用多少人的命去填,怎么填也填不满我不想她去。”
“我一直以为三师姐不喜欢我,她沉默寡言,从来不怎么与我说话,那夜是她与我说的最多的一夜,我听了她好多好多的故事我宁可我从未听过,宁可她就永远不与我说话。”
可她还是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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