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俯瞰夜晚的云安县城并不会看到横横纵纵的明亮光带,县衙后府里尚且只有一盏符灯,自然没钱点亮夜色下的街道。
万家灯火有若繁星落地,衬托着东城那几片深宅大院连片的灯光愈发明亮耀眼,仿佛众星捧月一般。
一座大院落里,二门前。
蔡府二管家把一个沉甸甸的粗布褡裢挂在衙役的肩膀上,十个五十两大银元宝压得衙役肩膀一沉。
衙役一张年轻的脸也笑开了花。
这下够了。
别说十桌席面,一百桌都够了。
“多谢兄弟报信。”蔡二耗子胡抖了抖,郑重抱了抱拳,“今后有事兄弟尽管打招呼,有我蔡府在,云安县里没人敢惹你。”
年轻衙役抱拳笑道“小的谢过二爷了。”
今后有事能不能找蔡府
不知道。
云安县里有没有人敢惹自己
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今晚算是过年了。
心里暗自佩服那個俊美到不像话的京城上差,算的可真准,他怎么知道打底也会给五百两呢
年轻衙役乐颠颠离去。
身后,蔡二目送家仆带着衙役离去目光晦暗不明。
明白老爷的意思。
吴知县来到云安之后把与三大户有关联的人全部清出县衙,这是第一次有衙门的人来通风报信,老爷给的回报也阔绰。
再者“刑部来的两位上差正在集合人手打算抄蔡府的家”,这则消息也值五百两银子。
蔡二暗自思量着又噗嗤一笑。
京城上差这种尊称只能唬一唬没见过世面的老百姓。
督捕司捕头、捕快,蚂蚁一样的吏员,跑腿送信的杂鱼而已,在吏籍中也是垫底的存在,更提不上“官”字。
哪怕来个入品级的刑部主事也算看得起的蔡家。
顾秦二人怎么敢的
“唉。”
蔡二进门向书房走去,边走边摇头。
两个愣头青只怕是在京城穷疯了,以为蔡府是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土财主一样,听到“刑部督捕司”几个字就吓尿了裤子。
殊不知京城上差在蔡府眼里不如个屁。
来到书房门前,蔡二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躬着身子进屋来到家主座前,轻声道“老爷,人打发走了。”
“嗯。”
蔡友之点了点头,目光并没有离开手中的话本依然看的津津有味。
这本反派女帝的宠臣不可能是曹贼写得着实有趣令人爱不释手,他已经起早贪黑看了两天了。
蔡二等了一会儿见老爷依然沉浸在曹贼之中难以自拔,不得不又低声道“老爷,要不要给郡里传个信儿”
不如屁响亮的货色虽不必在意,终究是玉京城里刑部派来的,与吴正书暗中勾结要找本府的麻烦还是应该防一手。
毕竟吴正书掌握一些情况,从前的事虽说已摆平难免有遗漏。
真被抓住把柄,自家老爷也要破费些银子。
迎上老爷不悦的目光,蔡二忙压低身子。
“多大个事就往郡里传讯,区区一个刑部捕头就算打上门来又能如何”
蔡友之舔了舔手指翻过一页,目光重新回到话本上,冷冷道“大虞难道没有王法了”
老爷不高兴被打扰,蔡二也不敢多说什么,躬了躬身子后退几步。
不等退到门口,门外传来守门护院的声音。
蔡二忙出屋,很快回来再次来到座前低声道“老爷,有个本县衙役在门外求见,说有大事要禀报老爷。”
“嗯”
蔡友之抬起头。
两人疑惑的目光碰在了一起。
又来一个衙役
“你去见见。”蔡友之吩咐道。
蔡二躬身退下快步出屋。
蔡友之继续看话本,没等看完一章,管家已匆匆回来了。
“老爷,捕快房万小四说京城刑部来了两位上差,正在集合人手打算今晚要抄了咱府。”
“。”
蔡友之沉吟着道“赏三百两。”
管家答应一声离去。
这一次大概过了小半个时辰,蔡二再次进屋,哭笑不得地看着自家老爷。
蔡友之被打扰的有些心烦,没好气地问道“又怎么了”
“老爷,又来一个衙役,说的还是此事。”蔡二脸色十分精彩。
“没完了是吗”
蔡友之气哼哼地放下话本,起身背着手走了两步。
不奇怪京城小蚂蚁意图搜刮钱财,刑部派下来的货色大多如此,找茬只是为了勒索银子。
蔡家不差钱,若是上门客客气气来拜码头,送你个千八百两路费也没什么。
艹杯扇嘴巴子欺负着来,蔡家不惯着这臭毛病。
云安县衙接连三个衙役来报信就有些奇怪了。
蔡友之想了半天也没想通,只得挥了挥手,“赏一百两。”
不差这点蚊子腿毛,吴正书的手下来通风报信终归是好事。
三大户早有心换掉这个知县,只是此人作风过于正派抓不到什么把柄,只好等今年的京察做做手脚。
换一个知趣的县太爷,蔡家也能把西北那座矿山的开采权拿到手里,多几个县衙内应也多几分便利。
管家退出书房,蔡友之又拿起话本忽然有些看不下去,感觉有些心神不宁,不由轻轻敲了敲扶手。
内室里立刻走出两个窈窕大丫鬟。
一个丫鬟按摩着太阳穴,一个丫鬟捶着腿,蔡友之仰靠在丫鬟胸前丰满上,享受着舒适的按摩缓缓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又一次传来声音,却是长子蔡崇文的声气。
“进来。”蔡友之喊了声。
随即,蔡崇文带着蔡二进屋见礼。
两名大丫鬟躬身退下。
“什么事吵吵嚷嚷的”蔡友之不悦问道。
一身酒气的蔡崇文忙道“爹,听说京城刑部来了两位上差,一个是督捕司捕头一个是捕快,正在县衙集合人手要连夜抄了咱们的家”
“有人给你报信了”蔡友之疑惑问道。
蔡崇文连连摇头,“报什么信啊,满县城都知道,我是听街边卖梨子的老头儿说的。”
“什么”
蔡友之和蔡二惊讶对视,全都瞪圆了眼睛。
他娘的,怎么有种上当了感觉呢
这个夜晚没有鞭炮声响彻云霄,没有幻彩符灯照耀夜空,但云安县城里比过年还要热闹。
大街上的人越聚越多,尤其县衙通往东城的那条主街两侧渐渐挤满了人。
年老的、年少的、大姑娘、小媳妇、老人孩子纷纷走出家门,有如正月十五花灯节一般挤在大街两旁,目光却极为一致地望向县衙方向。
京城来了两位上差正在县衙召集所有衙役,准备今晚抄了三大户之一的蔡府。
这条消息不知从多少张嘴里传开,以极快的速度传遍了全县城。
老百姓们不知是真是假,不过出门看看热闹总不是什么罪过。
其实云安百姓是不信的。
不是蔡家不该抄家。
何止是蔡家,卢家、王家都该抄家问罪。
欺行霸市、强占良田、强娶民女这些都不算什么,多年来有多少人无缘无故就失踪了、连尸首也找不到,云安已记不清。
百姓苦三大户久矣。
这几年吴知县主政云安,人口失踪案才少了。
百姓们对这位爱民如子的县太爷打心眼里感激,可即便是吴大人也拿三大户没办法。
三大户身在云安,根基却在州府。
三家老爷跟广泉郡知府大人称兄道弟,便是走进祁州巡抚衙门也有座位,凭一个小小知县扳不倒任何一家。
可老百姓还是涌到大街上,心里暗自期盼着黑夜里亮起清清朗朗的光,驱散笼罩在云安城上近百年之久的阴霾。
然而期盼只是一种渺茫的渴望,犹如秋天的枯叶不管坚持到几时终究会飘落于凄冷的寒风中。
此时,云安县城里出现了诡异的一幕。
街道两侧人山人海却显得极为安静,没有谁交头接耳,也没有人议论什么。
甚至连孩子们也变得老实起来,默默依靠在爹娘身前打着哈欠,不明白爹娘为什么要大半夜的跑到街上来。
幼小的心灵除了吃和玩还装不下太多东西。
百姓们只默默望着县衙方向,仿佛在期盼着永远不会来到云安的李青天。
街边,有两个带着宽沿大斗笠的男子手压着帽沿挤出人群,钻进一条僻静小巷才翻身上马,躲着人群向东城而去。
其中一人嗤笑一声,听声音很是年轻。
“你笑什么”另一个苍老的声音问道。
“吴正书敢抄蔡家胡扯”年轻人又笑了几声,声气极为不屑,并没有提什么狗屁刑部上差。
因为在他眼中,两个京城捕快委实不够狗屁。
“淳儿,你错了,今晚县衙必动手。”
“啊爷爷,这怎么可能”
“满城皆知此事,说明消息是吴正书放出来的,他就是想让全县百姓看到这一幕,这叫借民取势。”
“嘶”
年轻人倒吸一口凉气,沉思良久才道“爷爷,那我卢家”
这一次,反倒是那个老人笑了出声,低笑道“傻孩子,我三大户若是这么容易倒,就早倒了;莫说两个蝼蚁般的京城上差,即便是刑部侍郎来了又能如何”
年轻男子听懂了爷爷的话,也暗自舒了口气。
是啊。
三大户能挺立云安近百年依靠可不是钱。
是关系。
盘根错节一张大网能通天,难道刑部还能反了天不成。
年轻男子也变得沉稳起来,“原来是好事。”
吴正书这一手借民取势反而葬送了一条老命,如此一来不管下一任知县谁来当,狗链子都会攥在三大户手里。
一旁的老者并未答话。
身形随着骏马起起伏伏仿佛在频频点头。
忽然,远处传来一声尖锐呼喊仿佛一根火把引燃了干草堆,巨大声浪鼓噪着夜空也随之摇晃起来。
县衙、出动了
已是深夜时分,云安县衙正门大开。
五匹高头大马迈着整齐步点走出大门,其上五名衙役身着皂衣皂裤腰下佩刀,昂首挺胸的样子显出一股雄赳赳、气昂昂的架势来。
继而五十名衙役扛着水火棍以五人一排队列,迈着矫健步伐紧随其后。
接下来则是一辆辆空囚车,包铁木轮碾压着青石路面发出咕噜噜声响,押车狱卒个个器宇轩昂。
囚车之后是二十名骑马捕快,阵阵马蹄催人心魄。
压阵的却是一头异常威猛的雷麟虎兽,硕大虎头不时发出沉闷低吼,淡淡雷光闪烁在遍体蓝色鳞甲之上,映衬得俊逸骑士愈发显得英武逼人。
一匹老马跟随着雷麟虎兽,吴知县端坐马背,头戴乌纱一身从七品官袍显出久违的官威。
倒让跟随其后的四乘紫烟驹车驾显得不甚起眼。
再往后仍然是五十名衙役组成的水火棍方阵,铿锵有力的步伐仿佛鼓点敲击着大地。
县衙队伍人数虽不多,却走出一种大军出征的威风气势。
聚集在街道两侧的人群沸腾了。
呼喊声、喝彩声、叫好声混杂在一起汇聚成层层声浪,犹如接力棒一般向四面八方荡漾开去。
这一刻不知有多少百姓热泪盈眶,挥舞着手臂拼命呼喊着,仿佛天边那一抹遥不可及的青天之光终于降临在云安上空。
县衙队列里,所有衙役也都涨红了脸,胸脯挺得更高,腰板拔得更直,全身血液也随着父老乡亲们的呼喊声沸腾起来,不知不觉也烧红了眼睛。
第一次感受到这一身皂衣皂裤不仅仅代表着县衙官差的身份,更凝聚着父老乡亲们的期盼与寄托,如此沉重,也犹如汇聚着无数人的力量令人热血沸腾。
此时此刻,哪怕前方有万马千军、火海刀山也无所畏惧。
队里中间那头雷麟虎兽更是吸引了所有百姓的注意。
前所未见的威猛坐骑与前所未见的英武骑士完美结合,仿佛晨曦驱散了黑暗,照亮了不知多少女人的眼睛。
“京城刑部上差”的身份也迅速在人群中传播开来,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也愈发变得歇斯底里。
整齐队列一路走,身后百姓一路汇集,黑压压一片如同汹涌浪潮向东城涌去。
终于,队伍在一座红漆大门前停下脚步,呼喊声、鼓噪声、脚步声也随之沉寂下来。
带伤出征的李二虎一手按刀提马上前,稍有犹豫又拨转马头,沸腾的血液也随之冷静。
就见蔡府三层飞檐大门四敞大开,院子里空空荡荡,唯有门里站着一人。
一身管家服色,两撇耗子胡随风摆,昂首挺立的样子带出十分不屑。
蔡二看也不看捕快班头李二虎,目光跃过一个个脑袋望向老马上的吴知县,咯咯一声尖笑。
“知县大人,深夜造访如此阵仗,不知是为了哪般”
“我蔡家久居云安造福一方,犯了什么法得了什么罪可有知府衙门的逮捕令知县大人如此对待岂不是令人心寒”
尖锐声音已魂炁运出在夜色下传出老远,一时间风停云收,蔡府门外鸦雀无声。
一双双眼睛看向马背上的吴知县。
而吴知县看向黑黢黢的车窗。
车窗忽然变得透明,露出一张俊美脸庞,顾淮轻轻摆手显得有些不耐烦。
哪那么多废话,抓人就是了。
收到
吴知县苍眉一挺,点头示意李二虎。
收到
李二虎双脚一踏马镫飞身跃起直扑蔡二。
七品四阶修为终于显出本事,不等落地已是凌空踢出一脚踹倒蔡二。
脚踩着蔡二脑袋,李二虎大手一挥,“抓起来”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找书加书可加qq群887805068</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