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李隆观一掌拍下,名贵红香檀雕花桌案顿时裂成无数碎块散落在地,官窑青花瓷杯也摔的粉碎。
床边,玉芙蓉激灵了一下又端正坐姿,一双美眸看过去淡淡道“督帅大人何必动怒”
“白真真殿下,本帅警告过你不要无事生非。”
俊朗如星的眼眸此时已变得凶狠阴厉,李隆观周身散发出凌厉杀气,尚有一丈多远已刺的人汗毛竖起,低沉嗓音发出金石摩擦般的声音“你真以为本帅杀不得人么”
玉芙蓉初次登门芝宝林,他已经忍了。
前日陛下降旨赐婚的消息不知怎么就传遍了京城,玉芙蓉居然二次上门见江落雁,李隆观一压再压的火气终于压不住了。
玉芙蓉偷偷瞥了眼阴嬷嬷心里稍稍镇定下来,冷冷笑道“堂堂督帅大人竟这般不讲道理,赐婚之事满城皆知,本宫虽与你假意成婚表面上也是李府如夫人了,当妹妹的拜望姐姐有何不可”
“再说了,成亲之日,本宫总要给大妇敬茶;正室夫人不回府,我这个新过门的如夫人算怎么回事本宫请她回府主持内宅,难道不应该”
“若传出妾室逼走正室夫人的闲言碎语,只怕对于督帅大人的名声也不利吧”
有理有据,令人无可辩驳。
李隆观闭口不言,眼睛只盯着玉芙蓉,凶狠目光犹如茫茫岷山之主独眼风翼狼般骇人。
玉芙蓉与李隆观对视着。
稍稍扬起的稚美脸庞显出几分勇敢之意,仿佛在说你少拿杀人吓唬我,本宫并不怕你
“顾淮与你说的”李隆观终于开口。
西五环秤盘街芝宝林的地点就是顾淮告诉玉芙蓉的,前日晚上也来了一次留园待了很久,不过李隆观并不在意。
玉芙蓉微微吸气,目光没有丝毫波动,淡淡点头“是的,本宫觉着他说的在理,这也是为督帅名声着想。”
李隆观嘴角抹出刀锋般的弧度,牙缝里挤出“嘁”地一声。
“顾淮已爱上了本宫,自然一心为本宫着想,不想让本宫刚进李府的门就背上毒妾名声。”
玉芙蓉仰着脸稍稍转头看向窗外黯淡下来的天光,讥讽笑道“他可是一片真心柔情似水,不像督帅大人这般一副狠辣心肠,丝毫不懂得怜香惜玉。”
这话说的自己也臊得慌。
比起顾淮,李隆观已算是难得的好人了,起码不会以玩弄女人身体为乐,更不会把那种东西塞进
玉芙蓉本能地夹了夹臀,坐姿却显得更端正了些,神态也显出几分魔宫圣女的傲然。
不演不行,一旦被看穿只怕就要每月赚五两银子了。
狠厉目光在玉芙蓉脸上逡巡片刻,李隆观并没有看出什么破绽,撩袍起身走向床边。
“你要干什么”
玉芙蓉一惊,立刻双臂护在胸前,“你不碰我的,你答应本宫的”
一旁,总角小丫鬟立刻挡在玉芙蓉身前,稚嫩小手抬起似乎要推过去,“不许欺负我家姑娘”
“滚”
李隆观眉心亮起淡淡光华浮现出菱形宝石轮廓,手一拨推开小丫鬟,“本帅对你家姑娘没兴趣。”
真炁稍稍一摄已控制住玉芙蓉,一指点在她眉心之间。
阴春儿惊呼一声。
然而不等惊呼声落下,李隆观已经收手了,阴沉着脸眉间宝石轮廓消失。
八爪魔蛛血脉魔魂再次挡住了鸿蒙石的宝光,只看到了顾淮贱兮兮的笑和玉芙蓉悲切切的哭,到底说了什么已无法亲见。
又一次被入侵脉轮,玉芙蓉惊魂未定顺势哭起来,边抹泪边哭道“是你让本宫勾引顾淮的,顾淮真心实意为本宫好,你又不喜”
“本宫与你结盟处处受制于你,手下一百多暗子全部交出来难道不是一片真心本宫又哪里得到半点好处,你还想让本宫怎样嘛”
说话间哭的悲悲咽咽凄凄惨惨,仿佛娇柔梨花飘摇在风雨中。
李隆观只冷冷哼出一声没有半点怜悯之意,袍袖一甩出屋而去。
走出内室,迎面遇上两个侍女眼睛亮晶晶地躲到一旁屈膝福礼,他已恢复了平常神色,带着微笑向院外走去。
留园门前李隆观上马,在亲卫簇拥下离开秤砣街。
暮色笼罩天际,玉京城上空却更加明亮了几分,正月十五花灯会的热闹让大街上变得拥挤不堪,乒乒乓乓的鞭炮火光不绝于耳,朵朵绽放烟花照亮了夜色。
望着愈发熙攘热闹的大街,李隆观心头却荡起异样心悸。
那是被一群马贼紧追的危机感,好像下一個瞬间头颅就会从脖颈上飞起,喷出红艳的血泉。
那是对战独眼风翼狼的颤栗感,仿佛生命即将从身体中剥离出去,再也看不到明天的朝阳。
那是身陷秘境被人包围的绝望感,每一道目光都好似疾飞而来的剑,不把身体穿透誓不罢休。
无数次生死危机磨炼出的预感让他猛然抬头望向远处绚烂的烟花,符力凝聚着光芒组成长命百岁的字样照亮了双眼,却显得那般讽刺。
哪里出问题了
他不知道。
但知道一定哪里出问题了。
两道剑眉深深皱起,李隆观以全部心神品味着年前年后的种种过往。
是陛下赐婚吗
陛下给臣子指婚之事极为罕见,不过畅春会上偶遇青公子,那时陛下已有意撮合还命自己多生几个为国蓄才,奉旨纳妾从此而始。
前日宣旨宫女也传达陛下旨意,“名臣风流、一段佳话,朕已等不及了。”
赐婚也在情理之中。
是顾淮指使玉芙蓉登门吗
以媚蛛魔卵控制顾淮是自己的命令,顾淮一心为玉芙蓉着想,不想让玉芙蓉嫁进李府被人戳脊梁骨,二次登门请落雁回府合情合理。
是兵部收走调兵勘合吗
勘合调令每年一换是大虞惯例,掌令中郎尉说去年也是这个时候更换勘合。
这也没什么问题。
大事小事一切如常,前后思量也品不出什么危险征兆。
可是,命悬一线的危机感不会说谎。
一定出问题了
李隆观又低下头,双目紧闭再次仔细品味着心头的悸动。
渐渐,他品味出异常悸动里包含的意味。
是无助。
依稀间仿佛身中九彩幽炎毒,眼睁睁体会着生命飞速流逝却无能为力,什么也做不到。
还好那时有落雁在身边,现学现卖的黄帝内匮针法成功逼出了九彩幽炎毒,让生死相依的两人又一次渡过危机。
唰地一下。
李隆观猛然抬起头,想到了问题出在哪里。
是落雁
前几日落雁独自抱着一个包袱走进一片枯木林,待了好久才空着手出来,脸上隐约有未尽泪痕。
暗卫在枯木林里发现了一座小小新坟,碑型木板上刻着四个字,少爷之墓。
挖开小坟,里面却是一只死猫。
落雁有多喜欢猫,李隆观再清楚不过。
“少爷”为何意,他也再清楚不过。
而那猫却死了。
遍体鳞伤。
落雁出问题了,她的精神状态十分堪忧。
看似正常却并不正常。
他最清楚落雁是个怎样坚强的女孩子。
有人在操盘。
有人要把落雁推向深渊。
是谁
为何要操控落雁的情绪
下一步要做什么
李隆观看不出来,却依稀间仿佛看到一张大网正遍布于天地之间。
仰望夜空。
无尽云层遮蔽了天,挡住了皎洁的月与漫天的星,看不到一丝光亮。
隐约间似乎露出一双恶毒的眼睛,无比阴险的目光落在西五环城偏僻的小街上,也落在了自己的头顶。
轰地一声巨响。
一团璀璨光华在高空中炸响,随即盘旋凝聚成一头光芒麒麟在天空中奔腾。
人群爆发出惊呼赞叹声。
云层中那双眼睛却不见了,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李隆观猛然一拨马头向一条小巷冲去。
身后十数骑亲卫连忙催马跟上,龚怀志目露惊诧,第一次见到督帅大人竟有些许惊慌之意。
发生了什么事
一行人穿街过巷避开拥挤人群直奔西五环城,当踏踏马蹄惊扰了依旧清冷的小街,远望芝宝林小小店面里透出暖色符灯光芒,李隆观松了口气。
落雁还在,暗卫也没发来警讯,一切还来得及。
不能再由着你性子了。
李隆观暗想着,甩蹬离鞍跳下战马推门而入。
前堂里没有人,里屋小门里传出真炁切割药材特有的“嘶嘶”声响。
李隆观推开门。
宽大药台前,清冷如莲的美丽少女并有看过来。
“跟我回府。”李隆观淡淡道。
药台上飘浮起几朵无骨花,肉眼不可见的真炁闪过干枯花瓣掉落,留下花蕊落入丹炉中。
江落雁无动于衷。
“跟我回府”李隆观终于压不住火气,“落雁,你已处于危险之中”
终于,江落雁稍稍转过身来。
清冷干净的小脸儿上竟闪过一丝诡异的笑。
吓了李隆观一跳不由后退了一步。
从小养到大的小侍女就在眼前,恍惚间竟不认识了。
“与你何干。”江落雁的语气没有丝毫起伏。
“可我”李隆观顿了顿,终于说出口,“可我还是你的少爷”
江落雁只勾起一侧嘴角,笑意愈发嘲讽,“我的少爷,已经死了。”
摇了摇头,目光重新落在药台上不想再说下去。
那是他的罪孽,也是我的。
风姐姐说得对。
人在做,天在看。
不是不报,时辰未到。
鬼门关只是不开,冥界地府依然在。
忽然间心中升起一种期盼,她甚至盼望着鬼门关开启,那样罪孽深重之人就会下地府接受阎王爷的审判,那何尝不是一种救赎。
李隆观深深吸了口气又重重呼出,已察觉到落雁变了。
变得陌生,变得不认识了。
嘭地一声,李隆观拍了下药台震散了数堆药材,“落雁,不管你怎么看我,我终究是你的少爷、是你的夫君,你必须跟我回府”
“回府做什么”
江落雁凝望着散落药材,忽然痴痴地笑起来,“是啊,陛下赐婚,你要娶玉芙蓉,满朝官员都会到场恭贺新喜,我这个李家大妇不在府中,你堂堂李督帅没有脸面嘛。”
李隆观无奈道“落雁,我娶玉芙蓉是被逼无奈。”
想想还是没有说出玉芙蓉的真实身份。
眼前的江落雁给他一种恐怖感,从前那个少言寡语热心肠的小侍女似乎消失了,犹如被夺舍一般变成了一个陌生人。
“可你还是会娶,不是么”江落雁缓缓转过头来,看着同样陌生的脸。
迎着李隆观的目光,她静静注视着眼前陌生的男人,却感受不到一丝一毫少爷的存在。
没有少爷的样貌,没有少爷的声音,没有少爷的气息。
恍惚间,她甚至怀疑这副令无数女人惦记的躯壳里到底还是不是少爷的神魂。
或许那一百零八针扎下去的瞬间,少爷也死了。
早就死了。
都是我的罪啊。
心里忽然一软,江落雁别过脸看向炼丹熏黑的墙壁,淡淡道“你娶玉芙蓉的前夜我回府,婚礼之后我离开京城回岷山;你报你的仇,我过我的日子,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落雁”
李隆观痛呼着,心仿佛一下子被什么东西撕扯开来,疼得浑身微微颤抖起来。
“这不是你想要的吗”江落雁笑得似乎有些开心。
李隆观揪着前襟痛苦的摇头。
愈发灿烂笑容从原本清冷的面颊上绽放,江落雁笑得愈发诡异,心里却在滴血。
这也不是我想要的啊。
突然间,她收起笑容,仿佛从没笑过一样,手掌轻抬摄起一团云蛛丝,“就这样吧。”
李隆观默然无语,伫立良久才说道“我会派人保护你,直至你离开京城。”
“随你。”
江落雁开始炼丹。
脚步变得无比沉重,李隆观艰难走向门口,每迈出一步距离心中所爱就远了一步,直至万水千山。
终于站在芝宝林门前时又重新挺起了腰杆。
自从四岁那年从血泊里爬起来,从狗洞里爬出来,他已不会被世间任何人、任何事所击倒。
哪怕心被落雁亲手狠狠扎了一刀。
李隆观已恢复了惯常神态,平静神色下压抑着滔天恨意。
褚南楟
我所失去的,要用你的大虞千万倍来奉还
“怀志。”
李隆观淡淡道。
龚怀志忙上前一步微躬。
“从今晚开始你带人日夜保护芝宝林。”李隆观平静下令,“没有本帅手令任何人不得接近,哪怕是来看病的。”
龚怀志抱拳“标下明白”
李隆观接过缰绳,独自上马而去。
远处正升腾起璀璨光华凝聚成“吉祥如意”。
他撇了撇嘴不屑一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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