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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 章
    犹豫一直持续到夜深,你握着手机在床上辗转反侧,依然不能入睡。

    凌晨一点,随着玻璃杯碎在地上的尖声,一墙之隔的客厅,爆发了有史以来最为剧烈的争吵。

    你拽过被子盖住头,却并不能隔绝声音。在尖锐的叫骂与争吵中,你拼凑出事情的全貌。

    哦,原来是这样,你那迟钝的父亲终于发现了你母亲出轨的明证。

    你有点想笑

    他居然才发现。

    从你很小开始,你母亲带你出去吃饭时会与一个男人见面,露出从不会对你父亲展现的明媚笑靥。你父亲不在家时,她甚至公然带那男人回家。

    她从不避着你,或许是觉得你不谙世事,又或许想拉你入她的阵营。

    男人离开后,她会给你额外的零花钱,絮叨一大段话。她从不会明言让你隐瞒父亲,她只是一遍遍地说,说她为你的付出,对你的牺牲,她会用盈满祈求与试探的眼神看着你。

    “乖孩子。”她会摸你的额头,重复那句话,“你要好好学习,妈只有你了。”

    你当然不会告诉你父亲,并非因为爱他,或者爱她。

    你只是单纯的恶心,疲惫。

    你对他们两人是一视同仁的漠然。

    只要能避免掺和进这样的事情来,你宁愿从世上消失。

    争吵的声音越来越大,卧室门被踢得颤抖,伴随着你母亲的叫喊“滚出来民政局一上班我就跟他离婚你出来说你跟着谁”

    你庆幸自己锁了门。

    在混乱与嘈杂中,你竟还有闲心细想,这个家,到底是哪里错了。

    你父亲赚钱养家,憨厚沉默,老实巴交。你母亲冷嘲热讽,多的是无理由的谩骂与嫌弃。

    “我从来都没有爱过你”尖利的女声透过墙壁,扎入你的耳朵。

    哦,你看着天花板,风趣地想,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

    女人可以原谅男人对她的伤害,却无法原谅男人对她做出的牺牲。1

    屋外的动乱越来越大,随即传来你父亲的痛呼,你母亲惊慌的尖叫,东西哐当落地声,茶几撞倒声,开门声,关门声。

    一切归于寂静。

    你慢吞吞地来到客厅,落在地上的菜刀砸碎了地砖的一角,一串鲜红血迹从客厅蔓延至门口。

    在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中,你跨过地上的血迹来到卫生间,对着水池干呕了好一阵,直起腰时你看见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却面无表情。

    你擦干唇角的水珠,冷静地想若你知道从一出生开始,你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逃离这个家,那么,你应该会拒绝出生。

    再次路过客厅,你小心地避开了地上的菜刀和血迹,没有动过一丝一毫,精密得像是保护犯罪现场。

    寻常人家的孩子,或许会追到医院,哭着求父母不要离婚。但你压根连打个电话关心伤势都没想过,你甚至幸灾乐祸地想,大家一起死吧,死了就干净了,死了就不会吵架了。你和他们一起死。大家一起重新投胎,来世千万不要再做家人。

    但你那虚伪的道德与良知立刻跳出来,指责你,教训你。你听话地终止了思绪,惩罚地弹了弹自己的额头,没什么诚意地说“嗯,我错了,下次不会了。”

    锁上卧室门躺回床上,毫无睡意的你拿出手机,来到了你的避难所,你的世外桃源。

    你从背包拿出镰刀,开始收割地里成熟的西蓝花和青豆。

    收割了一排后,另一排也显示被收割,你以为是手机卡了,却蓦然意识到

    农庄的另一个主人在线。

    你的手指顿住,看着青豆一排排倒下。

    随即,对方喂了鸡和牛,收了苹果和梨。

    你突然很轻地笑了笑,继续收割剩下的西蓝花。

    你们的分工向来明确,地里的农作物,你收一半,他收一半。鸡和牛归他喂,猪和羊归你喂。他采摘苹果、梨,你采摘杏子、桃子。

    正当你采摘完最后一棵桃树,把桃子放入果酱机时,对话框里弹出了消息,问你怎么还不睡。

    你回复说睡不着,又问他怎么还不睡。

    他说西蓝花刚好现在成熟,他特意上线收西蓝花完成订单。

    他问你能不能打电话。

    你说可以。

    手机响了起来,接起后的第一句他便问“顾如风,你父母又吵架了”

    你的作息向来规律,偶尔半夜睡不着,只会是因为父母吵架。往往这时,你便会登录农庄。

    你含糊地嗯了一声,并没有否认。否认没有意义,他是除陈知玉外最了解你的人。

    他问你接下来种什么好,你看了看订单板,说“茄子和黄瓜。”

    “好。”

    你们配合默契,连着麦捣鼓农庄,从事生产。

    你想起了晚自习的那颗苹果,说“谢谢你的苹果,也祝你平安夜快乐。”

    他说“咱俩之间还说谢吗”

    你没说话,他又说“讲真的,和我试试吧,咱俩还像以前那样,每天聊天,种地,打游戏。你可能不太了解同性恋,真的没什么可怕的,就像”

    “许潇然。”你轻声打断了他,“我了解的。”

    之前你一直以为,这是个女孩的名字,这是你知道他是男孩后,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你说“我看了些资料和论文,里面说,同性恋是天生的,不是后天的。所以,很抱歉,我不会变成同性恋。”

    他沉默了一会儿,道“可喜欢男生和喜欢女生,没什么不同的,你可以像以前一样,额,像以前一样称呼我为老婆。”

    “可你是男生。”

    他又说“那我称呼你为老婆。”

    “我也是男生。”

    “那你叫我老公。”

    “我是男生,不能叫别人老公。”

    “我叫你老公。”

    “你也是男生,不能叫别人老公。”

    以前你对他讲数学里的充分必要条件,他总是不理解。你觉得他好笨。

    充分必要。

    充分不必要。

    必要不充分。

    既不充分也不必要。

    从前他用“充分”和“必要”的四种排列组合问你,往往要蒙到第四次才蒙对。现在他用“老公”和“老婆”的四种排列组合问你,可蒙到第四次仍没有对。

    你耐心地一遍遍否认,像过去你对他讲题那么耐心。你的声音因疲惫而沙哑低沉,在孤单的电流声中,甚至称得上温柔。

    他落寞地又问“那你之前答应我的话,还作数吗”

    你问他什么话。

    “你答应中考完和我见面。”

    “不作数了,很抱歉。”

    “哦。”他顿了很久,“但我真的很喜欢你,喜欢听你的声音。”

    你说“你应该好好学习,而不是喜欢我。”

    客厅里的菜刀和鲜血仍在,那是你应该独自承担的冤孽,而非在孤苦的深夜,让另一个无辜的人陪你落寞。

    挂断电话后,你卸载了情侣农庄,终于沉沉地睡了过去。

    中考前两个月,省内各地的高中开始发布自主招生考试的信息。省会的竞争太激烈,你并不喜欢太过紧张的氛围,骨子里,你是个悠然闲适的人。于是,你想去教育资源同样优秀的省内第二大城市,距离家乡两百公里。

    两百公里,足够隔开那些争吵与隔阂了。

    在一次班会上,班主任做了简单的调查,99的同学会在本地的两所高中里选择。

    下课后你忐忑地拉住陈知玉,问他会不会和你一起去绵阳。

    他答应你会的,但他有点忧愁“据说还要参加单独的自主招生考试,我不一定考得上。”

    “能的。”你坚定地说,“一定可以的。中考完后我们一起去绵阳参加考试,上同一所高中。”

    “到了那边,我们周末能去探索不同的地方,吃当地的美食。”

    他说好。

    你一遍遍地和他强调,絮叨得连你自己都觉厌烦。

    你想告诉他,你只有他了,如果他不和你去,你便只能孤身一人在陌生的城市,听不同口音的人说听不懂的话。走在陌生的街道,孤苦飘零。

    可是你又没有说。

    你不想显得悲苦,更不想用你的苦难捆绑你最好的朋友。

    于是你只是告诉他,绵阳的教育会好很多很多,以后你们能一起考很好很好的大学。

    他总是温柔地给你肯定的回答,说他会努力。

    你想拉着他与你一起逃离,来一场天涯海角的流浪。

    可你忘了,你逃离的是你不幸的家庭、痛苦的回忆。可他并没有需要逃离的任何东西。他的故乡、他的朋友、他熟知的一切,都只在此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