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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 章
    陆序怔了下,静默片刻才说“是我。他在忙。你等等。”

    周煜林便等着,他疼得多余的话都已经说不出来,只眼巴巴地抱着手机,像是抓着一根救命稻草。

    人在脆弱的时候,总是特别容易满足,和妥协。

    他开始想着,如果这次靳修臣能回来,他就原谅这十来天的冷暴力。

    但这个想法冒出来的瞬间,周煜林就死咬着唇红了眼眶。

    他恨自己没骨气,恨自己的底线,总是轻易地就对靳修臣放宽。

    真贱。

    可是可是他一无所有

    他连亲人都没有,他只有靳修臣,而现在,他很需要那个人

    此刻的周煜林,就好像一个虔诚的信徒,卑微地乞求着神明能降下一点恩惠,他愿意为了这点施舍,付出自己的全部。

    等了会儿,却听见电话那头,嘈杂的背景中,男人熟悉的嗓音,冷淡又不耐烦地响起“没空,让他别烦我。”

    曾经温柔如水的声音,如今却比十二月的寒冬还要冰人。

    周煜林的心脏被锤子砸了个稀碎。

    他惨白着一张脸,望着天花板,眼里含着的期待,一点点被痛苦碾碎,最后终于变得如死水般的平静。

    陆序似乎到了一个安静的地方“什么事,要不你跟我说,等等他心情好点,我告诉他。”

    周煜林闭了闭眼,虚弱地笑了“有点事,麻烦你一下,看在多年认识的份上。”

    也许是听出了他此刻的脆弱,陆序没有像往常那样,说话带刺儿跟他作对“你说。”

    周煜林嘶哑着声音,努力平静道“我胃痛犯了在、在屋里动不了,你能不能来看我一下。”

    他说得断断续续,停歇好几次下来抽气。

    “还有,这件事就别告诉他了。”

    电话那头沉默半晌“叫救护车你都不会吗,你是傻逼吗。”

    周煜林呼了口气“没那么严重,又不是要死了,不想占用公众资源”

    而且这大雪天,又是周末,他们这里离市区的医院还很远,救护车来的话,会要很久,还很麻烦。

    对医护人员,他会过意不去。

    周煜林苦中作乐地开着玩笑“你来的话,我给你辛苦费,也不让你白跑”

    陆序咬牙切齿“傻逼。”

    电话挂断,周煜林再也撑不住,直接疼晕了过去。

    意识再恢复时,周煜林闻到了医院消毒水的味道,他想睁开眼,却没有力气。

    视觉被剥夺,听觉就变得格外灵敏,他听见了熟悉的铃声,随后是男人低声的啐骂“妈的不接”

    医生“他这是急性阑尾炎,要马上动手术,得家人签字。”

    陆序难得暴躁“我知道,我这不是在打电话叫人吗。”

    该死的,他来之前,就应该告诉靳修臣的,也不该答应周煜林的要求。

    医生看他一直在重复拨一个号码,忍不住批评道“病人就没有别的亲人了吗,你这电话都被挂多少次了,这人是他的谁,也太不上心了。”

    陆序神色复杂“他已经没有亲人了。”

    医生愣了下,又轻叹“那你赶紧吧,必须要签字。”

    虽然这个手术没多大生命危险,但规矩不能破,如果不签字就动手术,万一手术过程中出现点什么事,那责任就得医生来担。

    陆序“就不能先动手术吗你看他都疼成那样了。”

    医生正要说什么,袖子突然被抓了一把。

    周煜林费劲儿地撑着眼皮,满额头的冷汗,都是疼出来的“我自己我自己签给我笔”

    医生还没反应过来,陆序已经一把将笔塞进他手里,又帮他拿着责任书。

    周煜林挣扎着抬起胳膊,手却抖个不停,怎么都下不稳笔。

    陆序啧了声,握住他的手开始操控,几乎是帮他签完了字。

    医生眼角抽了抽“”

    这也行算了。

    周煜林被推进手术室前,眼巴巴地望向陆序,嘴唇发白“能别走吗。”

    这是他第一次动手术,他害怕。

    更怕醒来后,身边没有一个熟悉的人。

    但高傲如周煜林,他不敢说,也不想让陆序看见他的脆弱,可怜他。

    看着周煜林虚弱得像一株快要枯萎的兰花,陆序意味不明地嗯了声。

    等反应过来,手术室的灯已经亮了,而他像个傻子一样,站在走廊上,守着情敌做手术。

    陆序自嘲一笑“我可真有意思。”

    这两口子,真应该赔他点钱。

    周煜林再醒来时,是在医院的病房里。

    视线扫了一圈儿,屋里没有一个人。

    他睁着眼,望着天花板,一动不动,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好半晌,周煜林缓缓蜷缩起身子,用棉被把自己裹着,像一个难过的蝉蛹。

    没来。

    那个人,到最后都没来。

    说明即便陆序打了很多个电话,靳修臣知道是关于他的事儿,故意不在意,电话都没回。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对他。

    他们相依为命了十年,一直深爱着彼此,本以为会在一起幸福一辈子,为什么就到了现在这个地步。

    为什么就走散了。

    为什么啊。

    老天爷,谁能告诉他答案。

    周煜林想得心脏都发痛,也怎么都不明白。

    头埋在被窝里,光线很暗,他又记起很久前的事儿。

    那是他们高考完的一个暑假

    九年前

    因为高考前的冲刺复习,周煜林太用功了,一直紧绷着一根弦,刚考完,那根弦一松,他人就病倒了。

    是高烧,直烧到了387度,整个人跟火炭一样滚烫。

    周煜林吃了药也不管用,只能撑着身子,去了医院。

    医生说要输液,今晚得在医院里过夜,给他开了张床位,让他最好叫个亲人来陪床,不然上厕所什么的不方便。

    周煜林只能给靳修臣打了电话,他简单地交代了自己的事儿“我在第一医院,发烧了,在输液,能能来守一下我吗。”

    电话那头安静几秒“等着。”

    挂断后,周煜林有些疲惫,靠着床头眯了会儿。

    也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那只因为输液而凉透的手,似乎被一股暖意包裹住了。

    他费力地掀起眼皮,就看见靳修臣满脸疲倦地坐在床前。

    周煜林“你来了”

    靳修臣凶狠地瞪他“你是不是要把自己折腾死,才肯告诉我你这样不如弄死我好了。”

    周煜林刚要说话,抬眼却瞥见,靳修臣的额角上,好长一道可怖的血痕,伤口深得见肉。

    他愣了下,细密的心疼揪着他的心脏,忍不住伸出手,抚上靳修臣的脸“怎么弄的”

    靳修臣偏头拿脸蹭了蹭他的掌心,笑眯眯的“哦,这个啊,我在工地上干活儿,木材突然砸下来了,我没躲开。”

    周煜林眸子颤动“疼吗”

    靳修臣捉起他的手,蹭了又蹭“本来不疼的,我是个成熟的男人了,这不算什么。”

    这么亲密的动作,周煜林还没适应,不禁耳朵发烫,把头别开不看他。

    靳修臣又说“啧,但好奇怪,一见到林林,它突然就开始疼了呢。”

    周煜林被他的话逗笑了,但很快又被心疼淹没“为什么要去工地,很危险,你在饭店兼职挣的钱,都不够花了吗。”

    靳修臣看着他,眨巴眼“因为林林也没钱上大学,我要把林林的那一份,也挣出来。”

    周煜林愣了下,心脏开始泛酸,眼眶也发红“我不要你的钱,我自己可以做兼职。你不用这样。”

    听到这话,靳修臣顿时就生气了,身子转向一旁“什么你的我的你太过分了”

    “我告诉你周煜林,今天你摊上事儿了,你哄不好了。”

    周煜林又无奈又好笑,多大的人了,当初刚相处时,他怎么没发觉,这人这么小孩子脾气。

    周煜林去牵他的手“我说错了,我跟你一起做兼职,你不要去工地了,很危险。”

    靳修臣瞥了眼两人交握的手,趁机跟他十指交扣,抬头朝他笑嘻嘻“捉住林林了,这还是你第一回主动牵我,我要牵久一点。”

    周煜林被噎了下,脸开始发烫“你听我说话”

    靳修臣“在听哦。耳朵在听,但脑子拒绝接受。”

    “可能是林林说的话,它不中意,要不林林说点好听的,我帮你说服它试试”

    周煜林被闹得气也生不起来了,索性不再说话。

    靳修臣以为他是困了,温柔地给他盖好被子。

    因为是公用病房,好几铺床,其他病人要睡觉了,就把灯关了。

    黑暗中,周煜林只能勉强看清靳修臣的轮廓。

    他想着,这人累了一天了,都已经半夜了,要不就让靳修臣上床跟他一起睡

    但周煜林自从十岁起,就一直自己一间房,没跟任何人一起睡过。

    他不习惯。

    周煜林犹豫好几次,最终也没把话说出口。

    床前的人却突然动了,被子被撩开,随后一个温热的身体挤了进来。

    周煜林浑身一僵“你、你要做什么。”

    靳修臣笑了下“我要跟林林一起睡。我还没跟林林睡过一张床。”

    周煜林呼吸都屏住了,生怕碰到什么,不敢乱动。

    在他神经最紧绷时,却听见靳修臣说“林林安心,我睡边上,不挨着你。”

    周煜林的心又软了下来“没事,你过来点吧。”

    这个床本来就不大,睡边上也休息不好,万一半夜掉下去怎么办。

    靳修臣“不,就这样,不然林林睡不着。”

    周煜林的心,一下就软成了浆糊。

    这人刚从工地上下来,本来累了一天了,大晚上的又紧赶着来了医院却仍然事事将就他,生怕他有一点不舒服。

    周煜林很难不动容。

    黑暗中,他听见靳修臣轻声说“工地我不去了,林林会害怕。明天我重新找一份工作。”

    周煜林浅笑“嗯。”

    靳修臣又说“我们这样,真的好亲密,我已经成了林林的亲人了,对吗”

    周煜林张了张嘴,最终嗯了声。

    回忆结束

    周煜林躲在被窝里,眼角不自觉滚下一滴泪,顺着他的脸,滴落在了枕头上。

    所有的难过,和心碎,都被黑暗吞噬,被掩藏得完美。

    他们曾经,那么好,那么好

    当初舍不得他受一丁点委屈的人,怎么如今就对他漠不关心了,甚至舍得冷暴力他。

    舍得让他一个人,躺在冰冷的医院里,连痛到昏厥,都得自己撑着理智签手术书

    周煜林怎么也想不明白。

    说不爱了,可那个人也会有好的时候,好起来时,会像以前那样,对他百般温柔,满眼爱意,说爱,又怎么能这样对他。

    黑暗中,手机屏幕突然亮了。

    是那个情侣软件发来的消息提示,提醒用户,今天的情侣树还没浇水。

    周煜林把手机抓过来,狠心地想卸载软件。

    到了最后一步时,他却咬嘴唇,颤抖着身子,停住了。

    他心里发疼,嘴里发苦。

    周煜林点开软件,又开始写东西了。

    写刚才的回忆,写这一刻的难过。

    写听见那句让他别烦我时,心脏像是被灌了碎冰一样的抽凉。

    写进手术室前,一个人的害怕、无助,和孤独像是面对着无穷的黑暗深渊,不知道自己会坠落何处。

    他写了很多,一边写,一边忍不住流泪。

    多少年没哭过了,这一年的委屈和难过,所有的心碎,都太过沉重煎熬,像是要借着此刻全部宣泄出来,泪珠子断线一样掉个不停。

    周煜林抬手擦了又擦,但总擦不完,只能看着屏幕不断被打湿。

    写到最后,他心脏已经疼得抽搐,整个人都蜷缩了起来,喉咙像咽了一筐刀子。

    周煜林咬着牙,细碎的哽咽却阻挡不住地溢出。

    他的情绪和情感,像是决堤的河岸,倾泻而出,再也压制不住。

    点开靳修臣的聊天框,发了条语言“臣哥臣哥,你不要我了吗”

    “为什么,为什么啊,是我不好吗”

    “我还想跟你好,想跟你同以前一样好,好不好”

    消息发送出去后,周煜林执着地盯着屏幕,想要等到回信。

    但过了两分钟,他却后悔了。

    难看啊,好难看。

    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卑微地乞求一个人的爱

    清楚地看着自己犯贱,周煜林的心疼得像是刀绞。

    想撤回消息,却发现已经过了撤回的时间。

    周煜林眸子逐渐暗淡。

    算了。

    他把被子刨开,露出头,平躺着看着天花板。

    很久后,他拿起手机,在日记的最后补上几行字。

    高三那年,为我落下的那道疤抵消他的那句别烦我

    抵消他在手术时,挂掉的那几个电话

    抵消他,这段时间的冷暴力

    抵消他对我不好

    周煜林改掉了靳修臣的备注,取消了他的微信置顶。

    并且永远不再改回来。

    在他情绪稍微平复一些时,门嘎吱一声开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