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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4
    榆城这几天都没出太阳,反常季,阴湿不像九月的天。

    一声惊雷突如其来,玻璃橱外的风又大了不少,风把豆大雨珠吹散形状,种植在咖啡馆外的建兰和小雏菊快被打折了茎叶。

    淋不了再多雨了,甘棠把上面的小棚拉起来。

    或许是天气原因,驻足咖啡馆的人比往常多。

    门外新装了共享雨伞装置,行人来了又走。

    “之前不是有个比赛邀请函寄过来了吗你去不去啊”王经理问了一句。

    甘棠要了杯馥芮白,开玩笑道“我怕我第一轮就被刷下来。”

    “不至于吧。”

    “反正就”她笑容里带了些苦涩,“挺难的。”

    “那不去也正常。”王经理安慰她,“咱没必要过去出丑,弹不好可就太尴尬了。”

    “确实,之前不是说有个钢琴天才吗十几岁就得了什么什么奖,数都数不清,听说就是在比赛的时候出现了严重失误,叫,忘记名字了,反正现在也没听过她了。”

    “反正小甘老板又不去,无所谓了。”

    “有你们这么安慰人的吗”娜娜默默出声道。

    他们在开玩笑。

    甘棠提醒自己,垂下眼睫,捏紧杯壁,沉默两秒,给出肯定的回答“可是我去了。”

    “哇哦,那不得拿第一。”

    “什么第一,是一等奖啦。”

    “哇哦,那不得拿一等奖。”

    “加油。”

    “加油,小甘老板。”

    几人并不明白其中的转折,他们其实并不在意,这只是生活里一个偶然的话题。

    所以她日夜的深思熟虑只被一声声敷衍又真心的“加油”所掩埋。

    甘棠忽然放松就下来。

    没有人对她期待,包括她自己。

    因为她这个时候,早不是什么天才了。

    刚过七点,夜幕降临,甘棠去李启明组的局。

    临近铭策,雨接近尾声,直至完全停下,只余一城的湿闷。

    风吹时,带来未尽的水汽,她觉得冷,把开了没多久的车窗关上。

    不多时,甘棠把车开到铭策,有人上来接钥匙,恭恭敬敬喊了一声“甘小姐。”

    她点头,也不用侍应生领着,轻车熟路穿过走廊,先去卫生间整理自己,补了个妆,再乘坐电梯去往铭策的顶层西包厢,西包厢外接阳台,能俯瞰大半潦河景色。

    西包厢内,谭絮支着胳膊看手机,像是在娱乐,实则是在发消息。

    李启明敲下桌子,对着律师道“合同再给我看一遍。”

    “你还是这么细心。”谭絮撩了撩头发,瞅他一眼。

    李启明没搭腔。

    谭絮见状也不在意,只笑笑“我也是按流程办事。”

    “知道。”李启明闻言淡道。

    法律意义上,贷款申请不能为夫妻关系。夫妻担保等于申领人为自己担保,属无效担保。

    所以李启明的担保要在婚前进行。

    普通银行对于未婚夫妻的贷款担保申请存在考量,很少予以通过。但是谭絮她家,开私人银行,其中可操作的内容可就太多了。

    屋里复又安静下来。

    谭絮最后发送完消息,聊天界面熄灭,联系人显示秦。

    她把手机反扣在桌面上。

    甘棠到了包厢门口,报了自己的名字,侍应生弯腰给她开门。

    里面的人见了她俱是笑脸相迎,甘棠见了谭絮,愣了一下。

    谭絮多少也是被人开玩笑说是老油条,见状波澜不惊,伸手笑道“甘小姐,幸会。”

    甘棠轻轻回握“幸会。”

    “没跟你提过,谭絮她们家是开银行的,我们好不容易聚在一起,就是为了贷款的事。”

    李启明在一旁搭腔解释。

    甘棠不知信没信,“噢”了一声。

    单纯如她,李启明理所当然觉得她信了。

    很正常,李启明是个有野心的男人。甘棠在他面前,好像就是一个永远无所事事、生活在象牙塔里的千金小姐。

    他喜欢她的纯,看中她的纯,太珍贵,仿若一朵柔弱无害的茉莉。

    所以他会细心呵护,把她捧在手心里,温柔浇灌这朵娇花。

    他不喜欢吃甜点,但是如果是她做的,他会强迫自己吃下去,煞有其事夸赞说好吃。

    他不喜欢听钢琴曲,他觉得单调重复的旋律无趣、催眠,但是如果她喜欢弹,他愿意陪她去听三个小时的音乐会。

    他不喜欢等日出,但是如果她喜欢,他可以推掉工作,熬夜陪她去山顶看日出。尽管他已经加了一天的班,困得眼皮都抬不起来。

    他聪明、斯文、内敛,什么都没说。

    但他知道她能看见。

    “来,先坐。”

    李启明揽过她肩膀,把人带到自己身边坐下,陈尔给她倒了杯上好的黄山毛峰。

    甘棠捏着白瓷杯壁,手指细长好看,但关节比寻常女生稍大些,指尖也有多年弹琴留下的茧。

    她垂眼往下瞧,桌上摆着拟好的合同。

    饭局开始。

    没那么快进入正题,照例是一片太平的寒暄。

    甘棠不喜欢费心力的无意义社交,但是她也不会没眼色地大大咧咧开口问“别浪费时间了能不能快点签呢”,这种小片段她在脑子里爽一下就够了,面上该笑还得笑。

    李启明把书面合同推到她面前“合同我叫吴律做了部分修改,你再看看。”

    “好。”甘棠没推辞客套,抿了口茶,吞下些许苦涩,翻动纸页。

    西包厢内的有三两的交谈声,其余就是纸张声响。

    初版合同她早已找律师看过,内容与细节基本了解,大致无异。

    只在最后,她眉头轻蹙,因深觉荒谬而面露疑惑“里面多的东西,是甘氏的股份”

    所谓的担保,难道是用股权质押吗

    她唇抿成一条指尖,右手捏紧纸角,望向对面男人,干净眸子在包厢大灯下显得愈发晶亮。

    交谈声被迫中止,桌上另外的主角们笑容滞缓,齐齐朝她看过来。

    谭絮深打量她两秒,轻笑一声“怎么他没和你说过吗”

    榆城晚风又起,八点左右,秦屹淮抵达铭策。男人身后跟着二三男女,高级定制的黑色皮鞋踩在洇湿地面。

    秋夜中,濛濛雨丝落在深色西装,秦屹淮白色衬衫衣领扣子松两颗,深沉眉间添了拓落不羁。

    进了铭策里面,经理在前走着,秦屹淮被恭敬带去顶层。路遇西包厢时,男人停了脚步。

    走廊上安静得很,经理敏锐察觉,转头低声询问“秦先生,您是有什么吩咐吗”

    西包厢内,甘棠小巧鼻子轻拧起,看着对面的男人,一言不发。

    李启明深看她两秒,再笑着提醒道“我以前和你提过,你是不是忘记了”

    甘棠抿唇。

    是,他提过股份质押,她手里的股份不少,专人打理的基金也从来都是获利的,证券股票来来往往,到了合适时机,她迟早要转出手。

    但是,甘氏的东西不行。

    甘棠坐姿笔挺,看着对面男人顿顿道“如果是其他公司的股份,我可以。最后一条,不在我考虑范围以内。”

    李启明眼色暗沉下来,面上却云淡风轻笑一声“这么绝对一点余地不留”

    甘棠不想把事情闹得太难看,声音放软一些“这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事。”

    她的财产相比于甘氏的股份来说,实在是九牛一毛。

    李启明往檀木椅背上一靠,默不作声。

    剩下的几人对视一眼,心中有了分寸,起身离开,去了内室。

    这里只剩他们两个人。

    李启明掀起眼皮看了对面女生一眼,双颊微红,粉唇轻垂,明显不开心。

    他倏忽笑了,握住女生手腕,轻哄“行了,别生气了,好好说两句话。”

    脾气顶好的娇娇女,哄两句就行。

    甘棠任他握着,嘴皮子上下开开合合“我没有生气,是你非要我为难。”

    李启明耐着性子和她说“怎么叫你为难了股份质押而已,等资金到位,后期盈利,补上亏空,这股份不还是你的吗”

    他捏了捏她白皙手腕,垂眼细细摩挲“难道说,你还不相信我”

    “我当然相信你,股份它现在确实是在我手里。但等我们结婚了,我是要把它放进信托的,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情。”

    家族企业为了更好地管理集团,规避风险,会把股份放在几个篮子里,由几个继承人放入信托中,甘棠获得其中一份。

    为什么要在婚前转接股份

    是要确保甘氏股份是只属于甘棠的个人所有的婚前财产,方便界定所有权归属。

    旁人不能随意染指。

    为什么要她现在担保

    因为股份现在还未进入信托程序,她在此期间有权独自处理,是唯一可能被李启明哄骗质押的时间段。

    李启明顺着她说“我当然知道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但是我们结婚是为了什么互相帮衬一下,岳父大人会同意的。”

    他为什么这么理所当然

    听到这里,甘棠心里才生出一股气,没了和他理论的心思,说到后面声音也越来越大“他会同意才怪。你信不信我要是现在给他打电话说把股份拿出去做担保了,我爸这么大年纪的人,能捂着胸口再进次医院他身体不好你不是不知道。”

    李启明看着她,脸上的笑意渐渐消散“那如果你连这都不肯帮我的话,你要怎么让我相信,结婚以后,我们能共度一辈子”

    “我不帮你吗我没有帮你吗”甘棠听后骤然心寒,望着对面男人,拿起桌上合同,直视对面男人,一字一句问道,“如果我不帮你,这上面的条款是什么上面早拟好的基金股份是什么合同上面所有的财产,难道都是凭空多出来的吗”

    她想控制好情绪,但莫名委屈,声音也不自觉开始湿润“在这场婚姻里我自问付出了百分百的诚意,你呢我愿意帮你承担风险,毫不犹豫站在你这边,你又把我当成什么甘家的提款机吗还是你图谋赚钱的筹码”

    甘棠确实是个很单纯的姑娘,被家里人养得太周到,从小到大,什么后路都帮她考虑好了,所以她从没有为自己想太多。对于李启明亦如此,婚后的荣辱她可以共担,法律上必须,情分上愿意。所以她用她的所有赌一次。

    但是有些东西触及了底线,不是她的东西,不行就是不行。

    可是,他们之间,本来就是联姻。

    那她最开始,是不是不该信他的话,去谈什么感情呢

    李启明眸色越来越深,该说什么

    说他喜欢她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他有几分她又信几分

    最重要的是,有用吗

    男人沉默抬手,想帮她把眼泪擦掉,却被她抬手挡住。

    甘棠抽了张纸,垂眼自己动手,倔强道“我知道你很难,李伯伯给你的压力我也知道。”

    所以她理解并容忍他对甘家的越界行为,甘棠默默说着“除去甘家的股份,如果你还需要我的担保,我可以帮你签。其他的再没有了。”

    李启明继续沉默,甘棠没管他,起身,想去洗手间。

    包厢门甫一打开,迎面就是秦屹淮的高大身影。

    男人垂眸,凝视过她的脸,眸色愈暗,脸色愈沉。

    她抹把脸,偏过眼,连个招呼也没打,侧身从他身旁经过。

    秦屹淮没回头,视线半垂虚虚落着,却能察觉她离得越来越远。

    不消多久,他抬眼,包厢门正关上,减小的门缝间,谭絮的暗向他示意,又坐下来笑着和李启明说话。

    李启明背对着男人,还什么都不知道。

    室内,他和谭絮的手搭在了一起。

    耳畔,女生的脚步完全消失在走廊。

    “泽西还没来”秦屹淮偏头问道。

    “马上过来。”刘钦犹豫着开口,“甘小姐迟早经历这遭,不会有事的。”

    秦屹淮抿唇,没有说话。</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