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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得听话
    入伏时节,溱州城中花明日盛,人人都恨不得穿上大襟衫。

    溱水边的二层茶楼之上,兰亭正戴着帷帽端坐在屏风后,身边一左一右站着门神似的日面和苻光。

    屋内门窗大开,临水的风穿堂而过,驱走了些许炎热,日面有些闷闷不乐,瞅一眼旁边跟一尊天神般杵着的郎君,清了清嗓子,意有所指地开口

    “娘子,这曲秀才听闻年纪轻轻一表人才,生得的确不错,虽然赶不上往常娘子的那些拥趸,但当个摆设似的上门女婿也够了。”

    说罢,眼角又飞到了苻光处,努力想看出个究竟,见对方毫无反应,只知道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再接再厉道

    “若是娘子瞧不上曲秀才,就让那程捕快来,听焦二娘子说,这位身手了得,还是正正经经的官身有个在县衙里办事的人,以后咱们问心堂有个什么麻烦,少不得能仰仗人家一二呢”

    日面重重吐出“官身”二字,生怕对方听不到般高声吆喝。

    “还有那邹屠户”

    日面还要继续,被兰亭一把团扇轻轻拍在手背上,才讪讪住了嘴。

    她余光乱飘,嘟嘟囔囔“奴婢也没说错嘛,本就是如此”

    “焦娘子找的人我自然放心,”她嘴角含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目光落到旁边郎君身上的香云纱上。

    “但找夫婿最要紧的一样,就是要听话。”

    日面脸色转晴,窃窃笑了出来,“可不,娘子何等身份,自然得找个服服帖帖的,听话懂事的,不会忤逆娘子的才行。”

    主仆二人难得一唱一和,苻光不动声色地瞥一眼帷帽下的女郎,眼中划过一丝无奈。

    “来,曲先生,这边儿走,兰娘子啊,已经候着了”

    楼下传来动静,焦二娘子领着个年轻儒生正欲上楼,那年轻儒生走至一半又有些踌躇,止住脚步长吁短叹

    “焦,焦二娘子,要不,还是算了吧某实在跨不去心里这个坎儿。大丈夫何患无妻,何必要如此给人作践”

    焦二娘子眼中闪过不耐,面上皮笑肉不笑道“曲先生,你这是哪里的话,说句不好听的,如今是人家挑拣你,哪有你来挑挑拣拣的份儿”

    她凑近两步,低声道“再说,你熬得住,你家里老娘可还熬得住眼看着人都不太行了跟了这位,你还愁没钱买药治病不成问心堂多大的产业,什么人参灵芝的,哪一样不是你娘要的哪一样你又买得起”

    曲秀才眼中挫败顿生,只耷拉着脑袋喏喏点头,随她上了二楼。

    焦二娘子立马换上笑意,扭着腰肢高喝一声“兰娘子,人我便送到了。”

    话音刚落,兰亭看见屏风外映出个模模糊糊的人影,随即一道温和的男声响起“曲闻见过兰娘子,来得迟了,让娘子久等,还望娘子赎恕罪。”

    说罢,恭恭敬敬揖了一礼。

    声音倒是春风和煦,礼节么,也过得去,看身形虽有些瘦弱但也算高挑,兰亭心中正暗忖,冷不丁旁边传来一声低沉男声。

    “太瘦,家中老娘重病,为财而来,心有不甘。”

    跟个木头似的人终于开了口,脸还是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声音也无波无澜。

    兰亭嘴角微勾,并不理会,朝着外面道“无妨,是我先来了许久,曲郎君请坐。”

    女郎轻灵动人的声音在屏风后响起,如清甜泉水入喉,以解伏日暑意,曲秀才的眼睛蓦地一亮,问话都带了几分真诚。

    “某听闻娘子在寻找一一夫婿,不知娘子有何要求”

    兰亭笑道“我的要求,焦娘子已经替我想到了,郎君无需担忧。只是,还想问郎君一件事。”

    “娘子但问无妨。”

    “若有一女郎莫名被退了婚,曲郎君认为她该如何自处”

    外面沉默一阵,才徐徐开口道“敢问娘子,这女郎可是犯了什么错”

    兰亭答“未曾犯错。”

    “那这女郎的家世如何,可是败落了与对方还相配否。”

    “若是败落了如何,相配又如何”

    “若是败落了,对方虽有落井下石之嫌,但也算人之常情,仕宦不与寒门通婚,也算是常理。若是相配,那许是女郎自己出了什么差错也未可知,还请娘子告知这公案的全貌。”

    兰亭笑了笑,目光冷淡下来“未曾有什么全貌,就是想问问郎君,为何一定是女郎的错呢”

    曲闻一怔,有些吞吐起来,“这,是这女郎被退了婚,自然错在她处,即使对方趋炎附势,总归这女郎一家也难辞其咎。”

    “那依郎君所见,这女郎该如何自处呢”

    曲闻见她声音冷静,略有安心,继续道“若是问她如何自处,那合该先改了那些毛病,再寻得一门当户对的亲事。只要对方人品俱佳,略有低嫁也未尝不可。婚后便安心在家相夫教子,少出门应酬交际,时间长了,对她不好的传言自然会淡去。若能得一贞节贤名,便可洗刷掉身上的退婚传言了。”

    说罢,信心满满望着屏风后的人影,期待着她的开口。

    兰亭轻声道“我知晓了,多谢郎君。”

    曲闻有些奇怪,她不问他家中情状,也不问家产几何,学生们束脩多少,偏问这没头没尾的问题,也不知是何打算。

    但想到女郎动人音色和焦二娘子的话,又忍不住道“娘子没有旁的问题了么”

    屏风后女郎的声音未曾传来,却是一道带着讽意的男声响起。

    “你都要给女郎们立贞洁牌坊了,我家娘子还有什么可问的听闻令尊去世之后,便是你一直将令堂拘在家中不许出门,才叫日子过得这般艰难,还得了如今这郁郁寡欢之病症。果真是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曲闻面色骤变,目光先是震惊,随后燃气怒火,捂着胸口站起来,“你,你到底是何人竟敢如此无礼,羞辱于我和家母,你给我等着,我,我便要”

    “你要如何”

    玄色袍衫的郎君长腿一迈便绕出屏风,三两步跨到了他跟前,抱着刀好整以暇地望着他。

    二人相对而立,兰亭才发觉方才还认为尚算高挑的曲闻和这人相比有多瘦小,怪道这人非要在她耳边加一句“太瘦”。

    屏风之外,曲闻已经被威慑到两股战战,强撑着骨气道“你不过一个侍卫,莫要逾矩君子动口不动手,兰娘子还未发话,哪轮得到你出声”

    苻光不欲与他多言,提着领着就将他半拎半拖地拉扯下了楼梯,楼下的焦二娘子见状哎呦一声,“这是怎么了”

    “你,你们,欺人太甚”面红耳赤的曲闻早已不复来时的温润模样,火急火燎地拂袖而去。

    苻光也不多言,依旧是那副浑不吝的模样退回兰亭身边,还是赶来的日面打了圆场“焦娘子,烦请叫下一位吧”

    半柱香后,屏风之外的人换成了邹屠户。

    这人和曲闻倒是完全不同,坐在那处便像座小山,敦实身材配上健壮的臂膀,在这暑天里只着一件无袖的襟衫。观其面容倒是还算英武,并非凶神恶煞之人,那双眼却总是目露凶光,盯着人时像盯着猪肉一般。

    兰亭刚见他坐下,就听身旁的人又面无表情地低声道“克妻,易怒,家中姐妹众多独有一弟,认不得字。”

    兰亭瞥他一眼,照旧问了同样的问题。

    那邹屠户倒未曾像曲闻那般一边倒,摸着头疑惑道“娘子说的这女郎是谁我可认识”

    兰亭正要开口,就听他试探道“莫不是城西闹市口那家豆腐店的闺女”

    随即自顾自道“我就说这小娘子必有猫腻之前我上那处买豆腐便缺斤少两,还冲我抛媚眼想勾搭我,被我当即就识破了,你猜怎么着”

    他挤眉弄眼。

    兰亭笑道“怎么了”

    “嘿她转头就去勾搭排在我后面的那个了”

    “哦这小娘子是如何勾搭的”

    “还能怎么勾搭”邹屠户一拍大腿,“穿的是袒领衫子,还有那香粉扑得二里地外都能闻见,走起路来扭腰摆臀的,我一和她说话她就笑。这不是勾搭是什么小娘子家竟然如此不成体统,合该引得郎君们犯错。”

    他忿忿不平,随即又觉得扬眉吐气,“这下好了,被退了婚吧娘子,你说的就是她吧”

    这回不必苻光开口,日面都听不下去,焦二娘子再次带着人灰溜溜离开。

    邹屠户走之前还在纠缠不休地问退婚的女郎是谁,教焦二娘子恨不得堵了他的嘴。

    兰亭略等了一息,却不见焦二娘子再带人上来。

    托兰亭去问,才知晓第三位程捕快临时来了差事,需得赶回县衙。

    焦二娘子怕这到手的金疙瘩飞了,直说改日再见,兰亭微笑应下。

    待她准备上马车时,旁边的男人才伸出一只手越过刚要上前的日面,搁在她面前。她看他一眼,搭着他上了马车,手下的温软质感一触即离,似乎还能隐约感受到男人的火炉般的体温。

    “这新衣,郎君可还穿得习惯”

    苻光翻身上了马车,手拉缰绳悠悠道“一件侍卫服罢了,用不着香云纱这等软黄金,娘子破费了。”

    兰亭索性撩开帘子直直看向这人的侧脸,“我竟不知,郎君连曲秀才和邹屠户的家境都能知晓得一清二楚。”

    “某不才,耳力尚算过人,能听见。”

    兰亭抿唇,看他一眼,啪地落下了帘子。

    小娘子难得如此有脾气,苻光忍不住勾唇,又很快放平。

    他希望她如此,又觉得不值。

    几人赶车回府,远远便瞧见问心堂外站着几位官差,为首的那个身形挺拔,着官服皂靴,腰佩横刀,正在和邱管事说话。

    旁边的黄儿眼尖,见了马车连忙吆喝道“东家来了”

    为首的官差闻言转过身来,露出一张和身形相比显得格外不符的年轻的面孔,唇红齿白,眉清目秀,颊边似有浅浅梨涡。

    兰亭在车内时已经取下帷帽,下车时便见这人眼中似是闪过一丝惊艳,但这目光清正又很快收回,三两步上前拱手道

    “这位便是问心堂的东家兰娘子吧在下程樾,乃澄安县衙捕快,奉命来给问心堂解封,顺便送回获释的许大夫。”

    兰亭撑着苻光的胳膊目不斜视地缓缓下车,仿佛撑着的只是根车柱,眼神已落到了面前的程樾身上。

    “程捕快,久闻大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