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玉珠的家地处陋巷。
马车穿过长街,缓缓在玉珠家院子停下。
茅檐草屋家徒四壁,暖炉汩汩烧着热水,屋中蔓延着鱼腥草的腥味。
玉珠坐在娘亲榻前,一双小手紧紧握住娘亲,愁容满面。
她看看两鬓斑白的张太医,眼角的泪珠尚未干透,抽噎着说不出话。
风声鹤唳,侵肌入骨。
檐角下结着厚厚的冰柱,映着满天雪色。
明窈轻轻搂住玉珠的双肩,温声宽慰,又从香囊中取出一小包玻璃糖。
玉珠却并未伸手接,只仰首冲着明窈落泪“我想、想留给娘亲吃。”
隔壁家的牛婶没熬过去,今早人在家中咽气。两家不过一墙之隔,敲锣打鼓的丧乐连着响了半日。
玉珠人小,只当娘亲也时日不多,偷偷哭了好几场。
“我上回留给娘亲的糖,娘亲也不曾吃,我想”玉珠泣不成声。
明窈拍拍玉珠的后背,为玉珠顺气,转而问张太医“张太医,大娘子身子如何了”
张太医笑笑“明姑娘放心,大娘子不过是染了风寒,加之又操劳过度,好生休养便可。”
玉珠母亲抚榻而起,叠声谢过张太医,又命玉珠给张太医和明窈磕头。
明窈忙不迭拉起玉珠“大娘子客气了,举手之劳罢了,不必多礼。”
玉珠母亲摇头“那也是托贵人的福。”
她眼中含泪,忧愁望着榻前的女儿,“玉珠才这么小,若我真有个三长两短”
明窈轻声安抚“大娘子莫多心,只是风寒而已,且张太医方才也说,病人最忌多思多虑。”
妇人止住啜泣“姑娘说的是。”
言毕,又让玉珠好生送明窈和张太医出门,深怕过了病气。
张太医先行回府,只剩明窈一人同玉珠站在院中。
玉珠扬着小脑袋,低声恳求“明姐姐,你明日能不能陪我去趟南天寺”
往常她生病,母亲都是只身前往南山寺为她祈福,玉珠也想如此。
明窈不假思索“自然可以。”
翌日天蒙蒙亮,明窈如约来到玉珠家中,接她前去南天寺。
南天寺香火鼎盛,此刻天未明,前来上香的香客本该不多,可此时主殿却是人头攒动,摩肩接踵。
众人都在等着向菩萨娘娘祈求香灰,以求家人安康。
白雪抚檐,遥遥的,空中有钟声传来。
玉珠轻手轻脚为母亲上完香,又挽着明窈的手往后院走去。
红墙黄瓦,檐角下悬着两盏掐丝珐琅缠枝莲纹灯笼。
祈福树下站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家,老人一双眼睛浑浊,颤巍巍拿着红绸带子往树上挂,口中念念有词。
她在为自己的孙子祈福。
“菩萨保佑,保佑我孙子逢凶化吉。”
玉珠站在明窈身后,拽着她的衣袂悄声道“赵姥姥的孙子也染了风寒,都半月有余也不见好。”
明窈凝眉沉吟heihei也是风寒”
玉珠点点头。
先前他们几个小孩商议要去巷口前的水井玩,玉珠那日碰巧要帮母亲做针黹,就没去。
回来后几个小孩陆续起了高热,赵姥姥的孙子也在其中。
老一辈的人都说,是在水井那撞客了。
无足轻重的小事,玉珠并不在意,草草同明窈说完,一颗心又被古树上的祈福红绸吸引而去。
古树的树藤长长垂落到脚边,玉珠挽着树藤的一角,又抬头笑看明窈。
“姐姐,你教我写字。”
她想亲手为母亲写上祈福语。
漆木案几上铺着平滑细腻的红毡,耳边钟声杳杳,不时有檀香从殿中传出。
檀香缥缈平和,无端抚平人心中的不平忿忿。
玉珠踩在杌子上,一手握着毛笔,有样学样,学着明窈的样子,慢腾腾在红绸上写下母亲的生辰八字。
她写得认真,一笔一画,一双眼睛圆溜溜,不曾注意到身旁明窈的异样。
良久,红绸上的墨迹干透,玉珠凑近吹吹,转首去看。
明窈还握着毛笔,红绸铺在案几上,她却一字未落。
玉珠狐疑“明姐姐,你怎么还不写”
小孩子心思简单,挽唇笑道,“可是遇上不会写的字了”
明窈眼角泛红,她抿唇,满腔的思念哀切咽下,怕说话暴露自己嗓音的喑哑,明窈只轻轻颔首“嗯。”
玉珠扶着杌子,自个为母亲挂上红绸,瞧见古树上成双成对的红绸,豁然开朗,抱着杌子往明窈身边凑。
“明姐姐可是想求姻缘”
明窈乜她一眼,再无下笔的心思,嗔怪“莫要胡说。”
言毕,又牵着玉珠往外走去。
玉珠撇撇嘴,不满“我才没有胡说,娘亲说南天寺有一块三生石,求姻缘最是灵验了,看,那就是伞三生石。”
三生石正对着古树,朱漆上覆着一层薄雪。
相传只要在树上挂上两人的生辰八字,便是来生也能在一处。
明窈蓦然驻足。
寒风凛冽,拂开案几上红绸的一角,那是她方才留下的。
玉珠懂事站在一旁,不曾催促。
明窈望着红绸很久很久,久到玉珠快要睡过去了。
倏地,明窈忽然松开玉珠的手,坚定不移往前走去。
那一对红绸终究被她挂在树上。
不远处的上客堂。
沈烬站在窗前,隔着雪色,将明窈心中的万分纠结尽收眼底。
面色微沉。
树下红绸随风摇曳,如潮水起伏。
南天寺人来人往,若是自己的生辰八字落入他人之手,只怕会招来祸事。
沈烬双眉皱起,往后望一眼。
章樾心领神会“主子放心,我这就将红绸取下。”
沈烬点头,不置可否。
雪珠子从窗口灌入,古树下的明窈早就没了踪影。
他眼前倏然晃过明窈落笔在红绸上的虔诚专注。
许是信了三生石的传说,明窈还特地挑了个正对三生石的好位置挂上,口中喃喃低语。
沈烬黑眸低掩,神色不明。
“拿来给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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