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欢是被唇角若有似无的轻啄扯出那个舞室的。
像被什么小动物的鼻子嗅了一口。
她眼皮动了动,那温热微凉的柔软触感,也跟着更加清晰起来。
宋朝欢一惊,像睡熟的猫被人戳了下尾椎。
晏峋却干脆将一只手扣住她脑后,更明目张胆地吻起了她。
宋朝欢不知道是因为尚未醒得彻底,还是梦里避无可避的心动延续进了此刻的现实,她未作抗拒地,任由他撬开唇齿。
这点近乎邀请的乖顺,让男人更放肆起来。
宋朝欢只觉得她脸被捧住,整个人被横在腰上的手提起来,一瞬间,后腰就抵上凉硬的案几。
他唇始终没离开,宋朝欢也没睁开眼,只是不知道他喝了什么,烟味淡到几乎尝不到,只剩下一点清凉的,又带着淡淡气泡酒似的薄荷味。
混沌间,她严丝合缝地被晏峋抵在案几上,整个人往后仰。宋朝欢觉得自己,都快跌到画框外面去了。
男人却渐渐有些不满足起来。
她旗袍下摆往上滑,软凉同微粝的触感混杂在一道,像蔓草,从膝窝一路攀缠上去。
宋朝欢微僵。
男人动作停住,却仍抱着她。
唇上温软若即若离地退开,宋朝欢额头被抵住,听见他低磁黯哑的声音,同呼吸一道,掺杂进窗外沁进来的夜风里,更显炽热。
“朝朝。”他低声唤她。
睫毛轻颤,从刚才到现在,宋朝欢终于尝试着睁开眼。
她上楼时便没有开灯,此刻屋子里,仅靠从栾树叶隙间渗进来的一点月光,或是那一排稀疏高擎的路灯,照出来一点微弱的光亮。
与梦里的明亮截然不同的光景,宋朝欢突然很想看看他。
可抬睫时,却听晏峋说“我想要你。”
宋朝欢猛地一顿。
她看见他眼里,似乎覆了层薄雾似的水汽。
像柔软的期待。又像同七年前那个夜晚的某一瞬间,有片刻的重叠。
突如其来的,宋朝欢又自暴自弃般心脏酸软起来。
她其实并未想好要如何决定,但只这一刹那的犹疑心软,便敏锐地被晏峋捕捉了去。
他唇角轻勾,错脸啄了下她唇,随即扶抱着她,低下头去。
像树林里的兽遇见小溪,低下头,隔着浮萍,慢条斯理啜饮。
宋朝欢脊背一下绷直。
黑暗里,所有感官被无限放大,意志却似被蚕食,无限削弱。
宋朝欢抿紧唇。
“别怕,”男人却好似能看清她一样,揩她下颌,气息是压抑的烫,话音却轻佻同调情般,“外面没人。”
不知过了多久,她整个人被扳转过去。
膝边开衩,似又有蔓草攀缠进去。燎着火的蔓草,一路隐隐地灼烧上来
宋朝欢觉得自己,如同一抹荒山寺庙前香客点燃的烛火,不停被风吹得向前折。
时而跌出画框外,似要触到那叠碧簇金的美景。
不知是主动的,还是不受控的,她仰起脖颈,看见窗外夜空成了深海的蓝,跃出海面的栾树似海妖挥拍着翅膀,唱出蛊惑人心的节律,诱她沉沦。
“朝朝。”耳尖连同柔软的耳骨,有些吃痛地掉进温润齿间,又被释开。
脆弱咽喉被指掌掐扶,微粝指腹在她青色血管上摩挲。灼热气息吹拂起凉意,喉管里漾开间或轻微的窒息感,她听见最温柔的黯哑,同她说,“叫出来,我想听。”
那翅膀不知疲倦地在同她招手。
宋朝欢像困极似的,挣扎着,长睫缓慢开阖。终究闭上眼,堕进最原始的欲念
烛火倏然被吹灭的那刻,她仿佛听见晏峋同她说
朝朝,你想要的,我都能给你。
宋朝欢是在卧室床上醒过来的。
布帘子上透出窗棂勾勒的月色。
她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夜倒是彻底地安静了下来。
腰身被男人从后往前揽住,均匀的呼吸窝在她颈项里。
她身上早已不是那件旗袍。真丝吊带睡裙,柔软地服帖在男人怀里。
除了许久未曾放纵后的那点异样和困倦,浑身干净清爽。她甚至模糊记得,洗完澡之后,晏峋将她盘起的长发散开,仔细吹干。那烘热的温度,连同他指腹一道,贴进她发隙。
不可否认,若不太贪心,晏峋的确是位出色的情人。
不知道是晚上那一点点酒精的作用,还是这段时间为了晏氏更迭,男人确实忙碌疲累,一向浅眠的晏峋,在她拎着他手腕,掀开他扣住自己腰身的指节时,他只是极轻微地,无声动了动。
宋朝欢定身般等了片刻,确定又听见他绵长的呼吸,才小心翼翼起身下床。
进西耳房换了件衣服,四下看了看,晚上那件旗袍不见踪迹。
宋朝欢有些可惜。
那旗袍上的凤仙花,是她特意绣的,费了不少功夫和时日。
呼吸般叹了声,宋朝欢轻手轻脚,掩上门,出了西耳房。
正院里,弦月东悬。
今年节气有些晚,宋朝欢还记得七年前这个时候,已经过了端午,再过七八日,月亮就该慢慢圆了。
她低头往正门去,想起昨天夜里的荒唐,有些惘然。
在李想他们面前,晏峋对她总是不掩亲狎的。仿佛给足了她面子。
只有她清楚,那回在书房,她当面得到晏峋的“规诫”后,他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真正地亲密过了。
起初是她无声的抗拒。
到后来,是晏峋不再尝试。
宋朝欢明白,尽管在这种事上,他的欲望同他的野心一样蓬勃,但到底是不愿意勉强人的矜贵性子。
她不愿意,他便不提,也不问。只回这座院子的次数日渐零落。偶尔同床,也只是从身后揽着略显僵硬的她,一道安安静静地睡觉。
至多在睡前,轻轻啄吻她的头发。
她既平静地放下心来,又没来由地忐忑不安。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是混乱的。
其实她喜欢,很喜欢和晏峋在一起的感觉。甚至是有些贪恋地,想长久沉沦进那骨血相融般的纠缠里。
可又总觉得,人还是得有一点点活得不糊涂的地方吧。
于是她茫然地抗拒,又迷惘地清醒着。
可似乎,人的确是不清醒些更快乐。
除了昨夜最后那一刻,有些后悔她没想到晏峋会什么措施都不做。
毕竟从前,在他们还没有等同于分居的,新婚的那半年,晏峋从来都是自己做防范的。万无一失的防范。
从开始到结束,滴水不漏到让她渐渐明白他不想要孩子。
宋朝欢不知道,他是不想在那时候要孩子,还是不想要和她一起的孩子。
后来,便干脆不用去想了。
掩上身后的朱漆大门,宋朝欢极长地,吁出一口气。
如今看来,晏峋大概是不愿意在那样的时候,有后顾之虑吧。
可现在,倒是换她有旁顾了。
胡同口24小时营业的药店里,晏峋的电话,同热心又怒其不争的阿姨声音一道响起。
宋朝欢顿了瞬,又下意识地很快接开。
“去哪儿了”电话那头,晏峋声音有些不同于往日的随意与闲适,伴着走动的杂音,低声问。
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细想与回答,阿姨便重新替她挑了一盒,大声道“小姑娘,这个牌子的好,副作用小一点。但紧急避孕药都对身体伤害很大的,可不能当常规避孕手段用啊”
听筒那端脚步声一顿。
宋朝欢稍掩了掩手机话筒,柔声同阿姨道谢。再将手机贴回耳边时,对面仿佛连呼吸声都暂停不见。
挂断般的片刻沉默后,她听见一声一惯轻嘲淡讽似的低笑。
宋朝欢垂了垂眼,安静地听他将电话挂断。
结了账,宋朝欢乖顺地听阿姨同她关照使用方法,又听她千叮咛万嘱咐,下回可千万不能把这后悔药当作平常的药吃。
宋朝欢微笑着再次同她道谢。陌生的温暖,总叫人心生柔软。
掀开门帘子,宋朝欢小心地低头去看店门口的台阶,等走下去了,才抬头朝前看。
却蓦地怔愣。
那栾树颀长枝干下站着的男人,正一瞬不错地看着她。
是晏峋。
他额发微乱地随意垂着,白衬衣下摆盖住腰身。不似平日上位者的掌控模样,倒有些恍惚地像他年少时。
宋朝欢有些茫然,似是那梦还没醒,不敢向前,定定地望过去。
对望片刻,那个晏峋安静地朝她走过来,什么也没问,微垂头,捉住她手,紧攥在掌心里。
数秒后,侧身到她身边,无声牵着她,往家走去。
栾树金黄的碎花铺在泥灰色的脚下。她指尖被温凉包裹,鼻息间若有似无的清淡花香,夹杂着皂香。
男人脸上没什么表情,宋朝欢摸不清他的情绪。可莫名觉得,大约是那轮下弦月又渐西了些,他整个人也似被一层淡淡的惘然失神笼罩。
心尖一麻,宋朝欢突然有些难受,不知道是为晏峋,还是为她自己。
仿佛在他面前,总是会毫无原则地心软。
她突然很想告诉他,她会做这样的决定,不是不想要他们的孩子。
大部分的原因,是因为
晏峋裤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在初夏蝉鸣疏落的夜里,突兀地叫人心慌。
宋朝欢微张的嘴嚅了嚅。身边牵着她的人,似是也有些意外地顿住脚步。
宋朝欢翕唇,偏头看他。他亦侧头低眼回视她。
手机震动的声音,孜孜不倦到让人有些心浮气躁。宋朝欢终究没他有定力,低声问“不接吗”
晏峋未言语,松开牵着她的手,去拿裤袋里的手机。
蜷了蜷有些失温的指节,宋朝欢按照既定的路线,微低头,朝朱漆大门走去。
地上另一个影子,离她越来越远。
在手机震动停止的那一刻,宋朝欢清晰地听见,那个熟悉的女孩子的声音,带着朦胧醉意,在电话那头哭。
叫着晏峋的名字。
再多的话,便有些听不清了。
即便晏峋没有回应,宋朝欢也是知道的。
却突然很想问他是谁。
都说满月有让人失魂冲动的魔力,没想到弦月也有这样的效用。
于是她转身,站定。
因为距离隔得有些远,便不用再抬头仰望他。
“是谁”宋朝欢问他。
晏峋微顿,电话那头不知是听见了她的声音,还是哭累了,安静下来。
隔着夜色,他情绪不辩地看着她,平静道“李思。”
素月疏朗,明明该是个晴天的,那白皦皦的蟾光却像给夜覆了层薄雾。
仿佛退守布鲁蒂乌姆半岛的斯巴达克起义军,隔着通海的壕沟,遥望在晨雾中集结布阵的罗马士兵。
隔着迷茫与混沌,清晰地明白自己的结局。
可明知必输的结局不是最可怕的,等待溃败的过程,才是无尽煎熬。
就像晏峋说的,他需要的,是最适合坐晏太太位置的女人。
“那我,”宋朝欢点点头,平静地说,“先回去了。”
她再次转身。
只片刻,身后却传来渐快的脚步声。
晏峋突然从身后捉住她手,将她拉转回身。
“朝朝。”像刚刚情浓时那般唤她。
“你怎么能,”他低头,额头抵住她额头,极亲密的姿势,笑意轻哑又勾人,慢条斯理同她说,“这么善解人意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