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混混们将眼睛揉了又揉,终于看清了
车是一个他们只听说过没见过的牌子,很贵。
车上跳下来的人,后面的那几个一水的黑t恤迷彩裤战术靴,个个都虎背熊腰,活脱脱就是电影里走出来的“打手”。
最前面的两个,一个西装革履两鬓微白的中年人,一个穿着黑衬衫的青年男人
男人身量极高,体态修长,衬衫袖子挽至肘部,露出来的小臂肌肉匀称,线条紧实有力。
对方虽然穿着斯斯文文的衬衫,但那周身散发出的气势,那天生的居高临下的态度,无一不在彰示着这人,不是小混混们惹得起的。
混混头子心里有些发虚,暗道这是哪里来的大哥咱们这里什么时候来了这么尊佛
他手下小弟瞅了又瞅,小声对自己老大道“听我爸说,有个海城的,巨有钱的,能通天的大佬,要来我们这里买块地莫非就是他们”
混混头子吞了口唾沫。
他不知道这人是不是那个传说中的大佬,但他能感受到,来者不善。
他招呼着小弟们,准备就这么先撤了。
然而那群黑t恤不声不响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他们并不动手,甚至两只手都交抱在胸前,只是一言不发地俯视着混混们,像是一只只准备捕猎的熊。
混混们开始不停冒冷汗。
恰在这时,几道手电筒的光照过来。
是镇里派出所的几个民警。
跑在最前面的竟然是所长。
所长擦着额头上的汗,说他们接到报警,这里有严重的治安事件,要把这帮“小兔崽子”还有迟遇吃迟笑都带回所里去问话。
有生以来第一次,混混们听到“自己要进局子”了,心里会踏实许多。
说是“问话”,但迟遇这边只被问了几个不痛不痒的问题。
问话之前,还有人过来看了他的伤,给他被划伤了的左胳膊做了消毒和包扎。
很快,民警就告诉兄妹俩,他们可以回家了。
迟遇犹豫一下,问道“那几个人呢”
他不想明天一出门就又被堵路。
民警说,这次打架本身没什么严重后果,但这几个人之前参与团伙盗窃,偷了工厂里的钢管去卖钱,数量还不少,估计一时半会儿出不去了。
迟遇这才松了一口气,牵着迟笑走出了派出所。
刚走出大门,迟遇便瞥见台阶一侧站着一个穿着黑衬衫的高挑身影。
对方背对着他,应该是在抽烟,周围烟雾缭绕的。
迟遇安安静静地走下台阶,打算就这么擦身而过。
不料,他刚走出去几步,那人竟开口叫住了他“迟遇”
声音很沉,还有点哑,像是被烟熏得太多了。
迟遇略一迟疑,还是停下脚步,慢慢转过身,抬头望向了男人。
男人两指夹着烟,烟圈挡住了他的脸。
男人轻咳一下,道“我看见你登记的名字了。”
迟遇“”
我并没有好奇你怎么知道我名字的。
迟遇犹豫几秒,不太确信地开口问道“请问是您报的警吗”
在迟遇的印象里,这种规模的“街头打斗”,派出所是从来不会出警的,更不会连所长都亲自出面。
男人弹了下手里的烟,缓缓道“巧合罢了。”
“镇上有这种盗窃团伙,将来是个隐患。”
迟遇明白了。
他们报警肯定是因为混混们偷拿工地材料的事。只不过派出所来抓人的时候,恰好赶上了今天这场打架。
迟遇点点头,再次转身要走。
不料,男人急急往下踏出一步,又像是急刹车一般停住脚,道“你的胳膊胳膊伤得严重吗要去医院吗”
迟遇下意识举起左手看了看,摇头道“不严重,一点皮外伤。”
这点小伤,两天就能好。
男人沉默片刻,终于慢慢说出几个字“那就好。”
迟遇“”
迟遇没再说话,牵着迟笑快步离开了。
走出去没多远,已经从惊吓里恢复过来的迟笑,轻轻摇了摇哥哥的手
“哥,刚才那个黑衣服的,他是在关心你吗”
“他是个好人吧。”
迟遇皱起眉头“不会的。”
“笑笑,这个世界上没那么多好人,更不可能有无缘无故对你好的人。”
“记住了。”
迟笑低低地应了一声“哦。”
迟遇在心底叹了口气。
曾几何时,他也以为世上有好人。
比如那个曾经帮忙给家里换煤气罐的张叔叔。
张叔叔对妈妈很好,对他们兄妹也不差。
但那天放学回家的时候,他听见张叔叔在劝他妈妈“你那两个拖油瓶,大的送去羊城打工,小的直接送人,咱俩以后再生一个”
“啪”
妈妈给了张叔叔一耳光,将人赶出了家门。
又比如,那个在镇子里说话很有分量的雷主任。
自己一度以为,这真的是个善良的大好人。
他看到自己的时候总是笑眯眯的,会主动问“小迟考得怎么样啊”,会让他家儿子把镇子里罕见的游戏机借给自己。
不止如此,他还会提着水果糖果,甚至还有最时髦的玩具来家里。
但妈妈从来不收他的东西,也不让他进门。
那天半夜,雷主任非要闯进门,妈妈便冲去厨房里拿出把菜刀,咣咣砍桌子。
雷主任“呸”了一声,说“什么疯婆娘,给脸不要脸”,再也没来过。
那之后没多久,妈妈就被厂里开除了。
这些,就是“所谓的好人”。
还不如那些混混,脸上直接写着“坏人”。
路灯昏黄。
谢卿晟一动不动地立在台阶上,在黯淡的光线下注视着迟遇渐渐走远,注视那纤瘦的身影跨过街道,转过街角。
直到再也看不见。
谢卿晟的右手在胸口处按了按。
心跳得极快,快得像是随时要蹦出来。
从今天第一眼看见迟遇起,这颗心就没有平静过。
自己终于,终于,又见到了他。
曾经以为天人永隔,再也不能相见的爱人。
半响之后,谢卿晟走回车里,坐在了后座。
他闭上眼睛,长长呼出一口气。
上一世,第一次见到迟遇的时候,他29岁,迟遇24岁。
24岁的迟遇,表面温尔文雅,实则拒人于千里之外。
用了许多时间,花了许多心力,再有一干亲友的推波助澜不停助攻,谢卿晟才勉强打动了迟遇的心。
两人恋爱了,结婚了。
对于谢卿晟来说,那是他人生里最满足、最幸福的时光。
他最喜欢赖在迟遇身边,紧紧抱住这纤细的人,撒娇一般在他耳边蹭着,说想要永远和老婆在一起。
但迟遇似乎没有这么强烈的情感。
他永远是淡淡的,连“我爱你”都不曾回应过。
两人就这么一起生活了三年。
结婚三周年的纪念日,迟遇说要去取一件礼物,是送给谢卿晟的。
结果
回来的路上,遭遇了车祸。
他手里那个装着礼物的袋子,在外力冲击下飞出了好远。
袋子里,是两枚钻石袖扣和一张卡片。
卡片上写着一段话
前天,我们一同醒来,一同去公园散了步。天气很好,你做的三明治也很好。
我们坐在秋千上,你问我要不要一起养只猫。我说我要再想想。
我想好了,我们一起养只猫吧。
我喜欢这样的生活,喜欢这样的你。
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谢卿晟读到这段话的时候,迟遇已经下葬了。
第一次回应承诺的爱人,永远闭上了眼睛。
谢卿晟不记得那些日子自己是怎么过来的。
他不是没有想过追着迟遇一走了之。
然而他还有自己的责任。
他吃饭,工作,活着。
他看上去坚无可摧。
但他只不过是一具会走路的铠甲,内里已经空无一物。
直到某一天,心脏一阵剧痛之后,他一身冷汗地睁开眼,发现自己回到了十年前。
十年前,他24岁,迟遇19岁。
这一次,他要立刻找到迟遇,他要兑现自己上辈子的承诺,他会永远、永远陪在自己的爱人身边。
月亮爬高了些。
谢卿晟收到了律师团队的汇报。
按照目前的状况,那帮混混大概率会因为盗窃锒铛入狱,短时间内不能再胡作非为了。
谢卿晟捏了捏眉心。
还好赶上了。
这一次没有再让迟遇受那么重的伤。
上一世,迟遇的左胳膊骨折过。由于疏于护理,一直愈合得不够好。
哪怕多年之后,一到阴雨天,他的左胳膊都会隐隐作痛。
这个时候,谢卿晟不肯让佣人帮忙,都是自己给迟遇绑好热敷贴,再轻轻给他按摩、止痛。
但谢卿晟并不知道迟遇为什么会骨折。
直到结婚后的第一个夏天,那个雷雨天,谢卿晟又在给迟遇按摩时,迟遇看着外面的雨,轻声说了出来
“那天八年前的今天我查到了高考成绩。”
“我没有去填志愿。我放弃了。”
“那天,我其实很难过。”
“回家的路上,我和笑笑遇到了一群混混。”
“若是平常,我不会和他们打架。哪怕他们挑衅我,我也会尽量躲开。”
“但那个晚上,我太生气了,又很难过,就和他们打了一架。”
“我的胳膊就是那天骨折的。”
说着说着,迟遇停下了。
因为,他看到谢卿晟,这位谢氏集团的掌舵人,这位在人前永远冷着脸,被媒体描述为“情感缺乏症”的谢总,正眼角发红地望着自己。
迟遇轻叹一声,抬手摸了摸谢卿晟的眼角,柔声道“好啦,好啦,我现在没事了。”
“我现在不是挺好的你别难过了。”
谢卿晟抱住迟遇“我不难过。”
“我就是心疼。”
迟遇“”
这两有区别
谢卿晟再次将迟遇的胳膊捧在手里,轻柔地捏着按着“我要是能穿回去就好了。”
“我一定不会再让你受伤。”
“我一定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好你。”
迟遇没有应声,只是捏了捏谢卿晟的脸,轻笑了一下。
谢卿晟趁势抓住迟遇的右手,咬住了他的手指
咬着咬着,牙齿就来到了别的地方。
外面雨声不断。
卧室燕子呢喃。
风停雨住之时,谢卿晟依然在为迟遇按摩。
只不过按摩的部位变成了腰。
迟遇已经有些迷糊了,抱着枕头低语着“其实”
谢卿晟“嗯”
迟遇“其实,就算你穿了回去见到了我,想要帮助我”
“我也不会相信你的”
“那个时候的我不可能相信你”
“要是有人突然对我好我只会”
“我只会躲起来,不可能接受这种好意”
“谢先生”刘叔的声音,将谢卿晟从回忆里拉了出来。
谢卿晟振作精神,道“您说。”
“谢先生,迟先生他们已经平安到家了。”刘叔汇报着。
谢卿晟“好。”
刘叔“之后还是按原计划进行”
谢卿晟“对。”
明天后天
很快我就能带着迟遇离开这个地方。
可惜,只能以他所不喜欢的方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