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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章
    严格意义上来说,这还是黎羚第一次与金静尧有对手戏。

    在此之前,她面对的都是玩偶熊。

    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周竟有病,读过剧本的人都知道。

    但他的病究竟严重到了什么程度,或许只有拍完这场戏,才能给黎羚带来亲身体会。

    在扮演玩偶熊的这段时间里,周竟是如此沉默、卑微,对阿玲予取予求。哪怕她将他的家、他的生活都搞得一团糟,他还是无底线地纵容着她。

    相比之下,阿玲似乎才是那个更恶劣的人。她死气沉沉,却又肆无忌惮。

    为什么她会想要在周竟的浴室里淹死自己,是真的心存死志,还是在拿自己的生命向对方示威,直到黎羚沉进浴缸里,也没有得到很确切的答案。

    也许她是太害怕了,才会不断地索取、不断地向他施加情感暴力,用最丑陋的方式,来彰显自己对于周竟的权力。

    一种被爱的特权。

    无论如何,黎羚很难理解这样的做法。

    明明是爱的,却选择去伤害。明明想要挽留,却偏偏将对方推开。

    很病态。

    她和周竟一样,都很病态。

    阿玲趴在浴缸边,抬起头,上下打量着脱下了玩偶服的年轻男人。

    “你终于敢见我了。”她用一种嘶哑而甜蜜的嗓音说。

    她等着看对方向自己摇尾乞怜,或者变得暴跳如雷。她迫不及待要撕裂他的平静,欣赏他的丑态。

    她很快就失望了。

    周竟甚至没有骂她一句,他拿来毛巾,弯下腰帮她擦脸。

    动作温驯,一如既往。

    他的目光宛如一潭死水。而那一潭水,曾经悄无声息地淹没她的脸,堵住她的呼吸,深深地压进肺部

    阿玲“啪”地一声打开他的手,又猛烈地咳嗽了起来。一边咳嗽,一边露出惨白的笑容。

    “忘了告诉你,我偷吃了你的安眠药。”她用一种虚弱而恶毒的语气说,“不过,周竟,你为什么要把安眠药藏在柜子里呢”

    因为她的动作,毛巾掉在了地上。

    年轻男人十分平静地将它捡了起来、仔细地叠好,放到了一边。

    随着,他又站起身。

    摄影机的镜头慢慢地从中景推到特写。

    黎羚知道对方接下来的动作是什么,还是克制不住地胃部收紧。这种戏很难事先排练,她不知道他会怎么演。

    而金静尧,显然已经是另一个人了。

    他向她逼近。巨大的影子被投到了墙面上,好像一个帝国大厦式的长镜头,缓慢,笃定,不容置疑。

    她觉得自己也被他的影子笼罩了起来,或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攫住她。

    年轻男人没什么温度地看着她。

    他用拇指和食指,扣住黎羚的下颌,另一只手则不容抵抗地撬开她的两片唇。

    温热的口腔,几乎是无意识地叼住了他的手指,像一只脆弱的珍珠蚌被打开。

    “唔”

    尽管事先已经有心理准备,黎羚的眼眶还是立刻就红了,生理性的眼泪涌上来,一半是表演,一半则是本能的反抗,她用牙齿顶他、抓他的手,将身体当作武器。

    这太微不足道,立刻就被对方按住。

    冰冷的手指像一把钩子,深深刺进她的血肉里。他按着她的舌根,一点点地压下去。

    钳制她的另一只手,则如鞭子后的甜蜜糖果,缓慢地抚摸她的脸颊和脖子,将她的头发拨到耳后。

    他一直在看她。

    直到她弯下腰,用力地咳嗽,将药片全部都吐了出来。

    他的手仍在抚摸着她的后颈。

    微凉的掌心摩挲过皮肤,带着刺痛的甘美和温柔。

    副导演一喊“卡”,这只手就从她身上移开了。

    但黎羚还是维持着原本的姿势,趴在浴缸上一动不动,低低地咳嗽了几声。

    有经验的演员拍完这种戏,大多会礼节性地道一句歉,或者问对方“你还好吗”,以帮助自己的对手演员出戏。

    金静尧很有经验。

    但不是很有礼貌。

    黎羚坐在原地放空,空了许久,对面仍是像死了一样安静。

    她渐渐缓了过来,打算请旁边的工作人员帮自己倒杯水。

    一只盛满水的杯子,突然被递到了自己面前。

    黎羚感激地抬起头,看到金大导演没什么表情地看着自己“漱口。”

    太阳从西边出来是吧。

    没想到啊,孩子长大了,懂得孝敬长辈了。

    黎羚感动地接过杯子。

    刚一伸手就差点被孝死了。

    好烫。这水得有九十度了吧。

    黎羚“”

    “导演,一般人可能不会用开水漱口。”她心情复杂地提醒对方。

    金静尧瞥她一眼“消毒。”

    黎羚“”

    死猪才不怕开水烫,这边建议您先给自己消消毒哈。

    她这么想着,余光突然瞥见了对方垂下的手。

    这只手苍白、有力,指节修长。

    指节处却多出了几道细小的擦伤,和隐约可见的齿痕。

    就像大理石雕像上的鲜艳唇印,冷淡而暧昧。

    黎羚愣了一下“导演,你的手”

    金静尧说“狗咬的。”

    翻译黎羚拍戏咬的。

    黎羚沉默良久,心情更加复杂地问“保险公司能报销狂犬疫苗吗”

    金静尧用看弱智的眼神看了她一会儿,起身去看监视器了。

    黎羚找了杯凉水漱完口,默默地跟了上去。

    此时一群人正围在监视器前大肆赞颂导演的演技。

    副导演说“导演功力不减当年,我女儿看了肯定能吓哭。”

    摄影师“你女儿都快二十了”

    另一个人啧啧道“别说二十,八十岁的人看了这么变态的演技都要吓哭。”

    导演突然从身后出现。

    几位彪形大汉也差一点吓哭了。

    黎羚好奇地凑上前,发现在监视器里,这个画面的视觉冲击力的确相当之震撼。

    逼近的镜头放大了那种生理性的痛觉。发红的眼眶,惨白的面容。被撑开的唇角,被捏住的颌骨。

    她看起来真的很疼。

    但其实在拍这场戏的时候,黎羚没有那么疼。

    金静尧的动作相当之克制。在最开始的生理不适之后,她更多感受到的,反而是一种心理上的压制。

    她本来也以为对方会是假戏真做的类型,靠施加疼痛、将演员当成工具,从她身上榨取真实的反应。

    然而他对于分镜有着严格的事先设计和掌控,拍摄时也会精确地配合角度和镜头。他知道自己要什么,不用靠折磨她来得到。

    就像最天才的魔术师,从来不会真的在舞台上将女搭档切开两半。

    不过这样说来,好像也显得这个人更加可怕了。

    金静尧完全掌控了这场戏的节奏,以至于某一瞬间,她几乎以为自己会被他的目光杀死。

    他如此冷静地看着她。像在为她施刑,也像在她受洗。

    他将看不见的十字架塞进她的咽喉里。

    他在执行一场温柔的绞杀。

    而那种恐惧与战栗,直到现在,还像某种毒素,隐秘地流淌在黎羚的血液里。

    “可恶。”她低头给9787532754335发消息,“被他装到了。”

    9787532754335好像24小时手机不离身,迅速地发来一个问号。

    她面无表情地打字“跟我一起对戏的演员大哭他演技也太好了吧大哭我输了,我又输了大哭”

    9787532754335“。”

    黎羚“我们今天第一天对戏,他就给了我一个下马威,气死我了,他怎么这么会演,以后我要多多向他学习大哭不耻下问大哭”

    9787532754335沉默片刻,发来一段百科注释“不耻下问,指不认为向地位、学问不如自己的人请教是耻辱。”

    黎羚

    “你应该用不惧上问。”对方解释。

    黎羚“”

    “你家孩子在读小学是吧。”她悻悻地说。

    9787532754335沉默片刻,又发来一个问号。

    黎羚悲伤地说“算了,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胜负欲太强了。你不懂的,女人就是要力争上游。”

    9787532754335“不会。”

    9787532754335“你很可爱。”

    世界天旋地转。

    方方正正的汉字突然变成了五光十色的大烟花。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黎羚足足看了屏幕五分钟,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心跳突然会变快。

    副导演冷不丁地说“黎老师,看谁消息呢这么开心”

    “不会是男朋友吧”另一个人开玩笑道。

    黎羚抬起头。

    她恰好撞进了金静尧的视线。

    他的眉心和嘴角都往下压了几分。

    或许是错觉,她突然觉得这个人看起来有些紧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