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是比我想的要聪明。”谢酽毫不掩饰自己的谋算“你放心,罗姑我已经带来了,只要你亲手杀了顾柔,缔结你我之盟,这次一定把罗姑给你。毕竟我手上,已经有了新的筹码那个暴脾气的半残动不动寻死,我也懒得留了”
“新的筹码”岳织罗微怔篇片刻,随即悚然。
能威胁到她的,只有教坊。而君山一夜后教坊活下来的
当时她负责解决的除了罗姑,还有苏长曦,她自然也同样留了一手。可和她一起的沈雁回或许是因顾柔态度,最后又上前补了一指点绛唇。
背对着他们的岳织罗听到了苏长曦昏迷中的一声闷哼,随即再无声息。
苏长曦定是死透了。她却不敢回头看上一眼,径直离开。
脚下的路忽然变得软绵绵的,像踩在棉花上。迎着山腰的寒风,她的脸颊却滚烫,是灼热的泪水失控地溢出眼眶。
奇怪,她这辈子从来没流过泪的。
从小抚养她的师兄师姐们,要么没有看到她长大的样子,要么相见不识的死在她手中。弹琵琶的任瑶岸也是强弩之末,想必敌不过顾柔与魔教的围剿。他们没有机会了。
她没再回去确认苏长曦的尸体。
因为和顾柔一样,她也无法面对自己亲手杀了师兄师姐的事实。
可谢酽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苏长曦没死也像罗姑一样被神秘人捉到了
欣赏着她从乍然猜到苏长曦活着的惊喜,到转瞬间的失望和担忧,谢酽好心解释道“就是你想的那个弹阮人。不过他目前确实还没在我们手里,我们也是最近才发现他的踪迹。猜猜他在哪”
“在哪”顾不得顾柔在侧,岳织罗实在忍不住冲口而出。
“他呀,他回拜火教了”谢酽欢快地笑着,仿佛看到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什么”岳织罗更恐惧了“他被桑哲抓回去了”
“不是抓回去,是主动回去”谢酽比她更急迫地开口,一脸嘲讽“你说好不好玩,他年轻时拼命从拜火教逃了出来,在中原受了一点挫折,就又灰溜溜回去啦看来我们魔教比拜火教还可怕啊,哈哈哈哈”
他回拜火教了岳织罗无法相信。
他回去做什么谢酽又是怎么知道的为什么会称他为“新的筹码”
但谢酽却一霎时收起笑意,不肯多说,只道“只要我们合作顺利,我会帮你把他带回来。时候差不多了,动手吧。罗姑现在已经在你的人手里了。”
话音刚落,远处一簇信弹燃起,岳织罗知道那是属下交接成功的讯号。看来谢酽还算信守承诺。
接下来属下会把罗姑转移到此前和江朝欢约好的地方,她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了。至于苏长曦,他一向是教坊九人中最有想法的,也无需自己操心。
谢酽惊奇的发现岳织罗转过身后,周身的气息遽然平静下来,并没有即将手刃仇人的快感或激动。
“小柔。”
他听到岳织罗这样叫了顾柔一声。
“血亲亦是血仇,我曾无数次设想过这一天,想象中的我总是毫不留情地把刀刃插入你的心口可现在我做不到了。”
不对,当谢酽忽然意识到不对时岳织罗已经身形陡转,一支玉笛架在了他的脖颈上,紧紧压下
即便练了折红英,也还是和她的实力相差太多啊,谢酽微恼自己大意,被她一招制服。但也明白自己武功本就远逊于她,又有伤在身,无论如何也敌不过她的。只可惜谢桓站得太远,也来不及出手。
但他并不惊慌,反而夸张地“啧”了一声,嗤笑起来“别告诉我你是要救顾柔啊”
看到这一幕,谢桓依旧立在原地,无声无息,已经做好一死准备的顾柔瞳孔却瞬间放大。
“我做不到她虽然是顾云天的女儿,但也是姐姐的女儿我相信此刻若换成师兄师姐他们,也一定下不去手”
岳织罗的脸上也和他们一样带了一分迷茫,仿佛她的思绪并不比行动更快。她轻轻说着,却不像是给谢酽解释,而是在告诉自己。
本是怀杀意而来的她,在看到遍身血污伏在地上的顾柔时心脏重重跳了一下,几乎要扑出胸膛。
她改变了主意。
“哈,哈哈,真是怪了,嘴上天天喊着报仇,机会来了又舍不得了,你们教坊真好玩。”谢酽闻言仰头笑了起来,丝毫不顾忌动作幅度过大使笛子压入了自己皮肉、气管,传来钝痛,“所以你是要以我为人质,逼我放了她”
“正是这样。”
“好啊。”
出乎意料的,谢酽并未讨价还价,虽然他看起来并不是怕死的样子。他忽然老老实实地往后缩了缩身子,让脖颈离那危险的笛子远了点,只伸出手来对着顾柔摊了摊手掌
“不过她能走出多远、她走后你又如何脱身,你考虑过吗”
确实没有,因为她原本的计划是要杀掉顾柔的。
但她相信顾柔只要还剩一口气,都能逃得出去。至于自己
“听到了吗你走吧。”这时,连远处的谢桓也对顾柔说。
“我亲手杀了舅舅。”顾柔刚开口,就被岳织罗打断了。
“所以我依旧恨你,但我不会成为你。善恶之报,如影随形,你会得到应有的报偿,绝不是因为你五岁那年的事,而是你心智健全后出于自己意愿做过的错事。当然我手上的血腥远比你多,也不配多说什么,你自己的心已有审判。”
自从岳织罗失忆后,顾柔从没听过她说这么长的一段话。可此刻她每说一句,顾柔极力填埋、遮掩的那块肮脏之地就被揭开一点,在自己的注视下显露无遗。
“对不幸者的复仇,只是多此一举。这样可笑的轮回,就在我这里结束吧。”
燃烧的雪渐渐熄灭,炽热的印记随风凉去,顾柔已经离开了很久。
谢桓自然可以去追、或出手杀岳织罗,但这就意味着牺牲谢酽,两败俱伤。
架在谢酽脖颈上的笛子依旧纹丝不动,但倏然间,执笛之人的身子晃了一下,谢酽还没反应过来,一抹玉色已经幻成虚影,岳织罗与谢桓交上了手
“啧,居然不杀我,却去找死,教坊都怎么回事”谢酽揉了揉骤然放松而逸散开剧痛的脖颈,自言自语。
岳织罗所擅的音术只能用于偷袭与设局,在正面交手时几乎无法发挥。显然这场拼杀从一开始就分出了胜负。
“不过真是麻烦呢,叫顾柔跑了,下一步计划要搁浅了。”
谢酽一边欣赏岳织罗节节败退,一边思索着。
当他转过第三个念头时,岳织罗已经倒了下来。
竹笛仍在她手中,却沾了鲜艳的红色,像是点点梅花绽开在翠玉般的枝头。她身上数处致命之伤,大量的血正飞速晕染更多积雪。白色、绿色、红色,是如此鲜明地分开。
谢桓负手走远,不无遗憾地慨叹“我还挺喜欢超出预计的事情发生,除非,真的妨碍到我了。何必呢”
什么
本已渐渐失去意识的岳织罗手指动了动,艰难地张开嘴,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很久以前,有个人,说过几乎一模一样的话
“若非切实妨碍了我,我是不介意一些超乎预料的事情发生的”
两句话重叠交缠,在她脑海里疯狂拉扯,耗尽了她最后的心力。
难道
“没错,我不是他。”
“谢桓”重新转过身,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人的声音。
原来如此,原来是他。岳织罗再也聚不起一丝念头,只能恍惚觉得其实没什么不同。毕竟,都是一样的人。
漫天的飞雪迎头落下,脸颊却不觉得凉,她知道这不是自己已经失去感知,而是回到了她最幸福的时候
那是七岁的她在拜火教森严的教规下偷偷养了一只小兔子作宠物,却被三师姐罗姑练习敲锣时,一招“捣练子”不小心震死了。
她抱着兔子的尸体大哭,任凭罗姑尧叟怎么哄也不好。没办法,他们只能去找其他兄弟姐妹想办法。
大哥说赔给她一只,被众人否决。
五哥说把兔子遗体做成“兔蛊”,被众人痛打。
最后还是林袭光提出给她“造雪”,得到一致同意。
因为西域常年干燥炎热,从不下雪,他们曾从中原一书中看到描写雪景的诗句“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想起天鹫峰梨树盛开时的美景,不由神往。
小妹一直说想看雪,如果能赔给她一场雪,她一定会开心。
但西域终究不会下雪,什么能代替呢
大家都没见过真雪什么样子,只能先由最博学的大哥翻遍中原书籍,看到“咏絮”一篇,恍然大悟既然“未若柳絮因风起”被盛赞,那么柳絮一定是最像雪的
他们说干就干,天鹫峰上没有柳树,就在外出刺杀任务时努力收集。回来撕碎、布置,忙活了大半个月
那天小妹又在兔子的坟前抽泣时,忽然一小团白色落在眼前,她惊奇地抬起头,许多白色的东西纷纷扬扬从天空中飘落。
那些小团落在她的脸上、掌心、脚边,软绵绵的,比师姐偷偷塞在她棺材里的被子都软。
“下雪啦”
大哥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把她举到头顶,“雪”越下越大,她伸出手,很快攒了一捧雪花,破涕为笑。
罗姑也小心地探出头,把一大袋子洁白无瑕的雪花扬在了他们身上,大哥一个不防呛住了,咳了半天。
“哈哈哈”
其他师兄师姐再也忍不住笑了出来他们躺在地上,感受着雪迎面砸下,麻麻痒痒的让人睁不开眼,原来这就是雪啊
雪越积越多,渐渐把他们包裹住,柔软而温暖。苏长曦回来时看到的,就是一片浮白中,八个人齐齐整整合眼而眠的场面。
“不是,我忙活了半天,合着你们都睡着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找书加书可加qq群952868558</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