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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四.弥天
    顾襄

    范云迢怔住了早闻魔教派出顾襄,正在极力寻找顾柔,难道现在是要把这个好不容易抓住的魔教妖女还给他们吗

    就算诚如嵇盈风所说,用顾柔威胁顾云天也是徒劳,但至少不能无端将她完璧归赵吧

    范云迢思绪一片混乱,只觉有根极细的线将这些事通通连在一起,但她怎么也抓不住线的端头。唯有嵇盈风这一次的指令,是如此清晰而明确。

    可是,又怎么敢保证,“顾襄”不是“萧公子”的催眠作用下,借嵇盈风之口说出来的呢

    还有,嵇盈风真的是这个意思吗

    曾与顾襄和江朝欢打过几次交道的范云迢能隐隐感觉出来,这两个人的立场,未必就代表了魔教的立场。何况嵇盈风全心相信着江朝欢,应该是有原因的吧

    眼下嵇盈风又彻底陷入了“条件催眠”,无法再与她对话,天光大亮,顾柔已离开了半个时辰,范云迢一跺脚,终究转身跑了出去。

    没有透露给丐帮的人,甚至连父亲也不能告知,范云迢只遣了几个心腹偷偷追踪顾柔,同时她亲自去找顾襄。

    虽然不明白嵇盈风的举动,但她愿意相信一次。不止因为,她是嵇无风的妹妹。

    二十五年,算上这次,顾柔也就出过幽云谷四次。可这回,已经是最后一次了。

    她一生顺风顺水,无论是修炼武功还是打理教务从无挫折,看够了上行的风景。但现在,她的人生卡住了。

    不,或许是在五岁那年,就已经卡住了

    那是一个平常的午后,她和往日一样随父亲练完折红英后一个人回到地宫。

    连云峰顶地宫森冷,置三座棺椁,这是他们的住处。

    小时候,她以为所有人都住在地宫、睡在棺材里,可第一次下山,却发现幽云谷的其他人都有自己的小楼,睡着明亮开阔的房间。

    母亲说,这是因为她出身拜火教,他们皆在出生时就备好了棺材,以棺为床。而地位尊崇者,更会在生前造好地宫,以为居所。

    逃到中原,他们为掩人耳目不能再找棺材睡,可其他师兄弟姐妹都渐渐适应了,唯有她躺在床上就睡不着,只有坐着才能稍微睡上一会儿,但又时时惊醒,这无疑是对心力的巨大消耗。

    偶然进入幽云谷后,这个连大哥都束手无策的问题却轻易地解决了

    顾云天在连云峰顶选了风水宝地,挖了座地宫。

    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是他亲手打造,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最后,他依照林袭光的描述做了两口棺材,四角装饰以神鹫塑像,全然是拜火教的制式。

    素来忌讳生祠生祭、避言死事的中原汉人会为了她开凿活墓、眠于棺椁,当林袭光久违地躺在带着土腥味和冰冷铁器味道的四方空间里,听着狭小密室自己呼吸的回响安心睡去时,她终于认定了这个人。

    初时她仍噩梦缠身,偶尔在夜半惊醒,但每当这时,顾云天就会从自己的棺材里爬出来,倚着她的棺材,慢慢拍打着那层坚硬的外壳,直到她重新入睡。

    她不喜触碰,那么,这层棺材的包裹就是最好的保护。她怕孤单,他就隔着恰到好处的距离陪着她。

    无数次这样的夜晚,让她终于不再惧怕入睡。并排躺着的棺材与天鹫峰没什么不同,但拜火教的那段人生已经恍若隔世。

    后来,两副棺材变成三副,他们有了全天下最聪明可爱的女儿,是林袭光从未敢肖想的恩赐,直到那一日

    那是她再次怀孕分娩后的第二天,望着襁褓中粉雕玉琢的女孩儿,她却眉目含愁。

    不是的,不是女儿。

    尽管没告诉过任何人,但她知道自己这次怀的是男孩。因为大哥粗通医术,在她刚有孕时曾为她号脉,断言是个儿子。后来大哥离开了幽云谷,她也没再请过大夫看诊,但她相信大哥不会错的。

    只有一个可能,她早该想到的顾云天为何会请来天下第一神医孟九转接生,明明生顾柔时并没这么大张旗鼓,而整个孕期也没请过大夫;一向身体康健的她又为何会在产后立刻晕去,没来得及看一眼孩子。

    只能说明,她的孩子被人换过。而且,唯有顾云天能做到。

    当她质问顾云天时,他痛快地承认了。

    “那个孩子生来便有弱疾,当晚便不幸夭折。我怕你难过伤身,只得另寻了一个弃婴来”

    “那既然现在我已经发现,这个孩子你送走吧,我们没必要养别人的孩子。”

    “可是,”顾云天一脸无奈,“我昨日传信了大哥他们,请他们来幽云谷一起庆祝这个喜事,我本来以为你会开心的唉,是我考虑不周了”

    身后传来欢快的步子,是刚刚练完武功上山的顾柔。

    “母亲,妹妹哭了,你怎么不哄她呢”

    “啊”

    沉浸在迷惘中的林袭光猝然惊醒,这才下意识地抱起那个刚刚出生的婴儿,一下一下拍打着。

    “母亲,你在想什么,你不喜欢妹妹吗”顾柔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像个大人一样站在林袭光正前方,仰头望着她,“还有,神鹫为什么躲得远远的也不来亲近妹妹,奇怪。”

    是啊,祭司神鹫是最通神性的,自从顾柔出生后便常常栖在她身旁,是她最好的玩伴。林袭光神色一黯,微微移开目光,顾柔询问的视线却如影随形。

    无奈,她俯下身子,让顾柔能看清婴儿的脸颊,“柔儿,你喜欢妹妹吗”

    “喜欢啊。”毫不犹豫。

    既然如此,林袭光将怀中的婴儿抱得更用力了些,终于下定了决心。

    离开时的顾柔偶然瞥到母亲放下了妹妹,拾起了那枚前几日亲手雕刻完成的神鹫塑像,装在了第四座棺椁的转角。

    下山路上,顾柔一口气走完了几百级台阶,一个念头终于在不经意间成型

    妹妹不是妹妹

    可是,她摊开手掌,昨天抱起刚出生的妹妹时,留在自己掌心的温度和婴儿的奶香仍未消散,还有她朝自己笑起来时,自己不由自主跟着弯起的嘴角,直到现在也不曾放下

    那就是妹妹。

    连绵起伏的屋顶撞进眼中,与视线平齐。夕阳染就出一片璀璨的云海,模糊了钧天殿的棱角,也勾勒出了连云峰底一个负手而立的人影。

    顾柔跳下最后几级台阶,扑了过去。

    “爹爹”

    顾云天转过身,淡淡地俯视着她,便将她的身形定在了几寸之距。

    “你在等我吗”

    “是的,柔儿,我有事情和你说。”

    顾云天与顾柔并排走向钧天殿。他并不会因为等待女儿而放缓步子,也从不会蹲下来和她说话,仿佛这个冲龄稚子是和他一样心智健全的成年人。

    “柔儿,我们遇到麻烦了。你是全天下最聪明的孩子,这次,只有你有能帮爹爹。爹爹告诉你一个秘密,这个秘密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可以吗”

    “连母亲也不行吗”

    “是的,只有我们两个人共享。”

    “好的。”顾柔认真点头。只要和父亲在一起,她就不是小孩子了。

    “柔儿你应该能看出来,你母亲和我们不太一样其实她小时候被一个坏人掳去了西域,长大后才和你姨姨舅舅们逃了回来,遇到了爹爹。但现在,那个坏人知道了他们的消息,派人来捉他们了。”

    “啊,那怎么办”

    “别怕,现在还没那么糟。好在坏人以为爹爹也是个坏人,所以先联系了爹爹,要我助他一臂之力,一起捉住你母亲和姨姨舅舅们。”

    “爹爹,你,你不会”

    “放心,柔儿。”顾云天踏入钧天殿,掩上了殿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着他一如既往平和的声音。

    “虽然爹爹确实打不过坏人,但也不可能任坏人带走你娘。所以爹爹想了个办法与其鱼死网破,不如先假意应承,答应和坏人合作,然后一招瞒天过海让坏人误以为他们都死了,这样才能一劳永逸。”

    “那为什么不告诉母亲呢”

    “爹爹为了让你娘忘记坏人,足足花了五年。现在她好不容易能放下过去,得以一夜安眠,我怎能再让她担心”

    顾柔仰起头“那爹爹打算怎么做”

    “我会遵照坏人的意思,借你娘诞下妹妹的理由邀请姨姨舅舅们来幽云谷团聚,在这钧天殿设宴接风,给他们的酒水里下假死药物。等时机到了,我再假意动手,让他们多多少少受一些伤,然后名正言顺“死”去。”

    “这样,虽然本来坏人是让我活捉,但我勉强解释失手误杀也说得过去。尔后,坏人认为他们都死了,便不会再来滋扰我们。”

    “哦,”顾柔在殿中踱步,思索着顾云天的计策,忽然问道“可是就算不让母亲知道,为什么不能告诉姨姨舅舅们呢这样他们才好配合你啊”

    “爹爹本来也考虑过,但有两个原因不能这么做一来他们都对那个坏人恨之入骨,十分抵触,若我实话实说,怕他们不肯用我的计划,反而要和坏人硬拼命。二来唯有他们不知道才能反应的更为自然,做戏若不做足,坏人看出破绽就坏事了。”

    完全当做势均力敌的伙伴在商量,顾云天静静地等待顾柔的决定。

    半晌,他听到女儿停下了步子,“父亲,需要我做什么”

    “下药,”顾云天顿了顿,“你的任务很重要,而且,只有你可以做到”

    “柔儿,明天发出讯息后,你的舅舅姨姨们会陆续前来幽云谷。而在宴会上,你母亲刚生下妹妹不能饮酒,到时候你负责替母亲给他们敬酒。我会提前把假死药物掺进去,你要不动声色地亲眼看着他们喝下去。”

    “好。”

    “记住,无论有人推辞不喝还是有所怀疑,你都不能惊慌,一定要想办法让他喝下去,明白吗”

    “我知道了。”虽然感觉有点奇怪,但顾柔还是点了点头。

    殿门推开,一缕阳光灌注出混浊的光柱,空气中漂浮的灰尘正在盘旋着上扬,这座几年无人履足的大殿将迎来一批久违的客人。顾云天按了按眉心,轻轻吁了口气。

    最重要的一环交给顾柔,他很放心。剩下的,就看天意了。

    而且这套说辞下来,他的退路已经铺好。是成是败,都无需担忧。

    只是可惜了,他望着顾柔消失的方向,不紧不慢地摆弄着手指,无声地叹息。

    柔儿,你已经大了,来不及了。但我趁早把那个孩子送走,就是因为拜火教向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我在乎的一切都是我的掣肘,只有甩掉这些包袱,这大好天下才能任我施为。

    而且,退一万步若我们真的一败涂地,顾门也能留得血脉。

    顾云天沉吟了一会儿,颇有些兴味索然地垂下了右手,手指随意地撩拨着,仿佛在拨弄琴弦,又像是在棋奁中挑选符合心意的棋子。

    说到底,这局棋,仍是他一人执子。他所期待的对弈,终究只存在于他的脑海之中。因为这场“钧天之宴”定会如他逆料

    弥天大谎的结局,只能是弥天大祸。

    究竟还有多久,才能有堪称他对手的人出现,给他一个真正的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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