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之长,水之远,亘古不灭的除了他们并肩踏过的每一寸山河,还有镌刻其中的记忆。
那些记忆或许散入风中、或许随落叶化为污泥、或许成为皎皎月光的一缕这意味着曾经畅快发出的笑声、飒沓流转的剑气、纠缠的爱恨、破碎的血与泪,都没有湮灭,只是以另一种形式与天地共生。
他们寄居其间的庞然大物,本就是所有的过去累积而成的遗迹。
如果他们不能永远,他们存在过,已是永远。
无需盛筵华服、无需章程典仪,甚至不必任何人知晓。这场婚礼对他们来说不是新的开始,只是彼此孤独的生命中,一段经历。
顾襄突兀的提议时,他们两个一齐怔住了。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何会在这种时候想到成婚。但他在一瞬茫然后,重重地一点头
“好。”
“顾襄,我们成婚吧。”
水到渠成,顺其自然。是否有婚姻之名其实对他们的关系不会有什么改变,但这是他们能做出的最大程度的告白,以及最像承诺的应许。
在这座曾留下刻骨回忆的无虑山,他们一步步踏上红玉阶,虔诚地趋近与天地相衔的山巅。
蔡隶一事后,本就七零八落的无虑派被江朝欢驱散,从此世间再无无虑派。没了无虑八险阻拦,却也并没闲人上山。中原来客一走,这里就彻底罕无人烟了。
但这样正好,本就是他们自己的事,再多一个人,都是打扰。
简单的流程,却安心而满足。唯一的交拜仪式上,连祝祷也不是天长地久的期许。
不求白头,只争朝夕。
足矣。
正碧落尘空,光摇半壁,月在万松顶。
望海寺屋顶破败,两个人并排而躺。什么都不说,只是听着对方的心跳和呼吸。
顾襄正一下一下揪着松塔的鳞片,然后用力掷出,它们便悄无声息地跌入万丈深渊下的渤海浪潮。每重复一次这个动作她的胳膊就会撞到江朝欢的肩膀。但两人都没有分开远一点的意思。
惊涛拍岸远得像是另一个世界,并不会因一枚枚鳞片的坠入而打乱节奏。
“你说,这松塔里怎么都没有松子呢”
直到把一颗松塔薅光,都没找到一颗松子,顾襄举着光秃秃的果轴观察了半天,纳闷地怼了怼身旁的人。
“这不是红松,结不出松子。”江朝欢仍在闭目养神。
“你不早说”
“我怎么知道你是要吃松子你又不是松鼠。”
“我不为吃松子,扒它干嘛”
“破坏环境呗。”
他悠悠说道。
好。很好。
顾襄忽然一个翻身,一根松针扫过江朝欢稳稳合着的眼皮,刺得他倒吸一口凉气撑起身子,差点从屋顶滑下去。
“谋杀亲夫”他正要坐起来,却被顾襄一把按住。
他看到明月为顾襄裁剪的影子一点点倾覆而下,全然遮住了他眼前的幽光。他有点害怕了。
“江朝欢,还记得在这里,我问你为什么会跳下悬崖救我,你怎么回答的吗”顾襄邪邪地笑了起来。
江朝欢呼吸一滞,心虚地移开视线“不,不记得了。”
松针顺着他的眼尾一路划过,留下一线浅浅的红痕,又疼又痒,他想躲开,却被顾襄似笑非笑的目光定住,整个人不敢动弹一下。
“是吗”顾襄和善地越来越放轻力道,语气也近乎温柔“三次,也能忘了”
月色下,她的面容如雕如琢,往日只要不笑就显得有点凶狠的表情冰雪融释。一向极亮的眼眸仿佛盛满了一夜星光,狡黠而神秘。他疯狂地渴望趋近这片星空,却又不敢碰触哪怕分毫。
“咳咳,”她眼眸一闪,忽然正色道“我救你只是为了完成任务,救你是在救我自己。你若不是门主的女儿,我才不会救你是你说的吧”
顾襄模仿着他的语气,连嫌弃的神态都活灵活现。
“是是三年前的我说的。”江朝欢尽力忽略那游走到颈窝的松针以及酥酥麻麻的痒感,勉强捉住她的手,却仍无力阻止红痕的下移,“与现在的我无关。”
“那么,现在的你怎么回答”
“因为,你不是他的女儿”
在顾襄的拳头砸下来之前,他连忙改口“不是,其实是因为当时我在骗自己,顺便就骗了你”
顾襄一怔,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难道他那个时候就喜欢我了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自己才有了同样的感觉还是说
她曲起眼睛,重新把他推倒在屋顶上,俯下身来探究地剜了他一眼“其实,你现在才是在骗我吧”
她的下颌微微扬起,发梢扎在他的皮肤上,已经分不清是松针还是发丝的触感,让他越来越难以忍受。心悸,他不明白为何会出现与折红英发作完全不同的心悸
他咬牙望着近在咫尺的顾襄,却不知是月影在描摹还是心跳太过剧烈,顾襄的轮廓渐渐朦胧,只剩一圈迷离的光晕。
一手环住她的手腕,已经分不清是他锢住了她,还是她粘住了自己。
半天,他才能挤出几个音节“骗你很有成就感吗”
“江朝欢,长嘴不是让你这么用的,有人说过你有时候很欠揍吗”
顾襄的脸颊像是白玉上晕开了轻粉,她气得呼吸急促起来,一把揪住他的衣襟,然而
拳头落下的同时,顾襄的一脸凶狠也被愕然取代,因为,她整个人跌到了他的怀里。
失控、窒息,他们看不到彼此,但全部的感官都在与对方纠缠,这是一个疯狂的吻,绵长得没有尽头。
不知何时松针和松塔的果轴都掉下了屋顶。涛声依旧,月色无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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