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天处变不惊地稳坐席中,即便亲儿谢酽被掳走也不曾稍皱眉头,这般定力连正道群雄也不由钦佩。
“教主”
顾柔的声音刚起,就被他打断。
“去吧,他逃不远的”
只见顾云天不紧不慢地摊开义肢手掌,一团玉色倏然扑起,循迹飞走。
玄隐剑的剑刃与剑鞘融合之处,的确放了东西,唯有拔出它的人会沾染上。不是毒药,只是普通的追踪药物留人醉。
这场盛筵,不是他说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顾柔身形很快追着玉蝴蝶消失,顾云天瞥了江朝欢一眼。
“你们也去吧。这里没什么意思了。”
长白群山拱卫,越深入越人迹罕至。
一目无边的雪色,只有一串极轻浅的脚印,能看出是顾柔的。而谢桓却未曾留下一点痕迹,哪怕挟着一个人。
这种轻功,绝非内力深湛便能做到。顾襄转头看向江朝欢“神秘人是谢桓,那谁又是万不同谢家从未以轻功着称,而千面阵的步法又不似作伪,万不同岂会真的从未存在过”
“最大的可能是,”江朝欢虽说得肯定,语气却并无把握“谢桓就是万不同,他们从来都是一个人。”
或者说,至少从三年前出现在晋城客栈时,就是同一个人了。
万不同是十几年前消失的,和淮水之役的时间差不多。所以只能推测谢桓假死后远走关外,从千面叟处学到了千面阵,并以易容之术创造出万不同这个人、或是杀了真的万不同取而代之。
然后他将万不同变成自己的身份之一,直到今日再也藏不下去
回想三天前,他们也的确利用这个推论与神秘人真正合作
尽管首次会面,他们谢绝了神秘人合作的邀请。但形格势禁,试剑大会前新的时局让他们不得不如此选择,也只能亮出最后的底牌。
“你不是万不同。至少,你不止是万不同。”
当江朝欢说出这个结论时,神秘人眼睛一亮,湛出了迫人的光。
“为什么”
那张满是皱纹的脸写满了期待,江朝欢努力想透过他看到囚居其中的、真正的神秘人,即使,他已经有所猜度。
“真真假假,你玩弄得多了,连自己都分不清了吧。”
“当局者迷,这半年来我深陷寻找当年真相的执念中,一叶障目而不自知。还好有人提醒了我。”他虽没点明,神秘人也会意地把目光移向顾襄,嘻嘻一笑。
“拜火教一事,桑哲和萧思退明火执仗的动作掩盖了你暗中的手脚,所以即使后来我知道又是你在从中作祟,也未及深究你的用意。”
“而现在回头再看,其实你做的无非是借萧望师之手给嵇无风的催眠设置两个条件,一来迫使他不得不前去西域,二来回忆起最后一役,并亲口告知于我,方才能解开催眠、恢复正常。”
毫无被拆穿的不安,神秘人反而激动得手舞足蹈,连连催促他继续说下去。
“可你大费周章,是为了什么仅仅是把嵇无风送去拜火教目前看不出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你的真正目的,或者说至少是目的之一,是借嵇无风之口,让我得知最后一役谢桓曾背叛父亲,对吧”
虽是问句,江朝欢语气中却并无询问之意。他冷冷逼视着那张万不同的脸,终于看到了些陌生的意味。
“在我深感旧事难明、心灰意冷之际,你用这未知全貌的“真相”又激起了我的执念与恨意你生怕我彻底熄却复仇之心就此离去、或者索性就把顾云天当做仇人任他自生自灭,这样你于幕后操纵的趣味性就要大打折扣了”
半晌。
“还有呢”
万不同维持不住笑容了。因为,一种难以用笑来概括的表情取而代之。那是发自心底的激赏与享受。
江朝欢强忍对这种神情的不适,将他对往事的重新审视全盘托出
“其实从你第一次出现,教我们千面阵,就是为了加速我武功进益,让我能更早与顾云天为敌;后来你屡次对我们下手,也不是一定要我们的命,而是要看看我们是否值得成为你与顾云天之间的第三个势力,利用我规避你们的正面对决,对吗”
“再之后,你甚至数次救我性命,还故意让我发现一些真真假假的线索包括谢府的画像,也是你放的吧。谢夫人每个月都会去追思楼吊唁,十多年时间,那幅双面画像的异常,她不会从无察觉。何况谢桓也没必要把这样对自己不利的证据堂而皇之挂在自己房间。”
见他连这件事都猜出来了,万不同不由自主向他靠近一步,脸上皱纹挤压得几乎叠在了一起。
“你费尽心机、立场摇摆不定,真的从始至终都只是为了好玩啊你的宗旨倒是一以贯之。不过,你动作太多,却也终于有顾及不到之处。”
“比如呢”
“比如你的一句话,让我知道了,你到底是谁。”
猝然急促的喘息,却仍不见惊慌,而只是掩饰不住的兴奋,神秘人死死攥着手心,等着他的最终结论
“嵇闻道,谢桓,或者我父亲你只能是这三人中的一个。”
风轻云淡,却掷地有声。
终于将近日的百般思量道出,可江朝欢并没有得到丝毫轻松,反而是越发不堪忍受的深重疲惫。
真相,重逾千钧,又轻若鸿毛。
他生硬地移开目光,慢慢解释着
“你既然能告知我决战时那隐秘一幕,就说明你是在场的亲历者之一,或至少与他们密切关联。可你以万不同的身份与我们相见时,我问你可曾参与最后一战,是否认识他们,你均是否认。”
“哈哈哈,不止这样吧”
“是。更早,在我看到你露出万不同那张脸的瞬间,就隐隐觉得不对。”江朝欢瞥了他一眼
“在我一直以来的观念中,神秘人都应该是个赫赫有名的大人物、或者与我们极为熟稔,所以才需要极力掩藏真实身份,面容声音都不敢露出。而对于万不同这个人,没有这种必要。”
没错,万不同算不得什么江湖上的名人,认得他的人本就不多,就连他师父千面叟也不算什么顶尖人物。而在晋城客栈初遇前,他根本与他们从无交集。
是千方百计隐瞒真容、还是以万不同的身份光明正大现身,对神秘人来说,没有任何区别,也不会多半点好处。
此外,神秘人的武功和内力高到与顾云天相提并论的程度,也绝非一个只擅长步法的万不同能企及的。
同时满足这三个条件的,只有三个人,也依旧是十五年前那称得上顾云天对手的、世间仅有的三个人。
虽然,这三个人本应早已俱成枯骨。
但也正因是“已死之人”,才尤其需要隐匿身份,决不能泄露天机。
那么,是与顾云天有换子纠葛的谢桓,还是虎毒食子、最先背叛的嵇闻道,抑或是
一把假剑、杀人无形的,江玄
不曾注意到江朝欢神情复杂,神秘人仍旧沉浸在对方这番天衣无缝的完美推理中,倏然迸发出了难以自制的诡异长笑。
“哈哈哈,我该如何感谢你让我从不为选择你而后悔,甚至常常带给我意想不到的震撼。果然是你,也只有你啊,哈哈哈哈”
笑声如浪翻涌,江朝欢只觉喉舌滚烫,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可你到底是谁能告诉我吗”
努力挤出的这些破碎音节,已经带了恳求。
无论是三人中的哪个,都不是他希望看到的结果。但最不能接受、却又最暗暗希冀着的,当然还属活着的是父亲。
可是,他会连自己的父亲都认不出来吗
他不敢再看神秘人一眼,慌乱地别过头去,甚至有些后悔突兀地这样问了出来。
所以,当神秘人并未回答时,他心里其实是松了口气的。
“我是谁,到了该知道的时间,你自会知晓。包括,你一直在查的淮水之役真相。”
神秘人不再继续维持万不同的幼稚与普通,他的风姿神采忽然变得卓绝,哪怕仍是这副沧桑的面容。
“你应该明白,这一天真的不远了。那么至少现在,我们,还是朋友吧”
神秘人的声音渐渐廖远,恍然间,眼前又被无边雪色填满。
是谢桓,他不应该意外才对。
因为嵇闻道清楚世上根本没有玄隐剑,不太可能两次为了玄隐剑入彀;江玄,也应该不会看着他为顾云天卖命十几年,还一直作壁上观。
确实只能是谢桓了。
万籁生山,一星在水,鹤梦疑重续。
按耐下那段回忆的迷惘、以及今日所见的冲击,江朝欢与顾襄敛聚心神,提气疾行,竭力追逐顾柔的脚步。
谜题揭底,眷顾如梦,他们追觅的身影不再遥不可及
谢酽,顾柔和谢桓。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找书加书可加qq群952868558</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