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山大会揭露的换子一事,虽在教中讳莫如深,但其实人人心知肚明。摸不透顾柔突然这么问的用意,江朝欢一时并未答话。
不过顾柔也并非真心相询,她转过头,盯着江朝欢的眼睛,主动解释起来“教主亦非仙神,你入教之前,中原联盟虎视眈眈,誓要置我教于死地,屡次相逼,再无退路。当时境况,哪怕败了一次,我们教中上下都没有活路。所以,教主才出此下策,送走了谢酽,只是为了万一之时,能留得一条血脉。”
顾柔的语气一如往常,端持坦然,却不知对面之人平淡的神色下已泛起深自压抑的不甘。
为什么一个人人得而诛之的邪魔外道还能扮演起受害者的角色了偷龙转凤,骗了谢桓夫妇一生,难道他顾云天还是被迫的
江朝欢忍住冷笑,并未作声,却听顾柔又道“正邪之分,本就是有心之人故意引导。教主起势晚,势头劲,挡了路而已。即使是迫于自保杀了一个两个,也并未对无辜之人下过手。直到淮左盟誓,正道联合”
顿了顿,顾柔移开视线,目光瞟过江朝欢,落在虚处。
“那一年,所谓正道三次围剿,我们元气大伤,几近覆灭,却全因第三次淮水之役而情势急转。如今说来,所有人都觉得是教主一力击败北刀南剑,从此坐稳幽云,但其实,个中内情远远复杂得多。”
在顾柔的感怀中,江朝欢木然地张口,如往常般冷漠“左使带我上峰,就为了说这些陈年旧事”
成王败寇,自然全凭胜者言说。只是,骗骗别人可以,都是教中同道之人,有什么必要来对他假惺惺地说教一番难道他们察觉了什么,才故意试探
可顾柔接下来的话却全然颠覆了他的猜测,甚至撼动了他十数年来的坚持
“北刀南剑合力,其实教主未必是对手。但事实上联盟众人皆各怀鬼胎,就如前些时日为绞杀路白羽成立的盟约一样。在最后时刻,本能一击致胜,但因各自考量,他们反而互相残杀,自食恶果。”顾柔露出一点笑意,回忆着
“其中秘情太多,我未曾亲眼见过。但我敢肯定的是,最后一战,谢桓、江玄都不是死在教主手中。他们二人也并非外人以为的情同手足。其实他们早生嫌隙,见胜券在握,为了谁日后统领联盟,吞并顾门,皆不肯让步。从淮水一路到楚山太白顶,错过无数时机,迟迟不肯动手,也是因为如此。”
“你是说,南刀北剑是自相残杀而死”
“倒不尽然。”顾柔眸光一凛“你应该能看出来,淮水之变后,受益最大的,其实另有其人。那个人,正是最后太白顶决战在场的四个人之一。而教主、江、谢皆或死或伤,唯有他全身而退。”
“你是说凤血剑”
“没错,正是嵇闻道坐收渔翁之利。”顾柔没有解释太多,只道“他在事前就故意放出消息,引沈师叔掳走了嵇无风。才导致嵇无风被沈师叔重创,需要江玄散去大半功力相救,才终至不敌。”
深埋在自己心里、胶缠固结于血脉之间的家事此时突然从旁人口中说出,不仅让他觉得讽刺,更有些莫名的陌生。就好像,那些本用尽所有力气掩埋着的亲历的过往、入骨的深恨被蓦地掀开,曝在众人目光之下。
然而,喘不过气的沉重之下,他更想知道一个问题嵇无风出事,父亲惨死,难道都源于嵇闻道的安排吗
他极力维持着平静,也像谈论着陌生之人、无关之事一样淡然出声“嵇闻道又不能笃定江玄一定出手相救,就舍得用自己儿子做局还是,嵇无风也不是他亲生儿子”
顾柔的面上浮起了一点笑意,没有回答,却是向右侧玄门走去。只见她在第二盏壁灯前停下,屈起右手拇指,径直朝火舌按下。火焰倏然熄灭,随之“哒”的一声,神鹫喙严严实实地合上,而石壁应声而震,豁开了一道门洞。
“这本是沈师叔的房间。”顾柔走了进去,却没见到沈雁回人。她在门后立柜上取出一物,递给了江朝欢。火烛熄灭的昏黑中,江朝欢仍一眼看清,那是一个手心大小的方形纸盒,上面写着“元记”二字,而盒子里躺着一只莹润的玉镯。
他捧着纸盒,皱了皱眉。即使盒子已经发黄、皱起、不细看辨不出字迹,于他而言也是那样熟悉因为,这是他儿时与嵇无风兄妹最喜欢的小摊,也正是嵇无风溜去元记给他买赤豆元宵时,被沈雁回掳了去
不用言说,他也明白了嵇闻道派人将用这个盒子装着的、嵇无风自幼佩戴的镯子送给沈雁回,暗示沈雁回去那小摊处抓走嵇无风。所以,之后的一切才如此顺利。
心中惊涛骇浪,但他仍适时地问出,这是什么意思。在顾柔的解释中,回忆随着铺开,乱作一团,愈加缥缈,唯有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混不吝地堵满了他的思绪
在嵇无风出事的前一天,他的手上就已经没戴这镯子了。
那本是和嵇盈风一对儿的,他们母亲的遗物,嵇无风从来不肯摘下来的,这镯子内圈还刻了个“嵇”字。
当时他发现后还好奇问了一句,嵇无风说,是嵇闻道觉得他已不是孩子了,又要习武不方便,所以叫他把镯子取下放好。
即使万般不愿,这也证明了顾柔的说辞。纸盒躺在他手里,谈不上什么分量,但却好似千山万壑压下,把他整个人挤压得透不过气。
多年汲汲营营,苦心孤诣,难道从一开始方向就错了吗
顾柔接下来的话将他扯回了现实,让他不得不继续扮演顾云天属下这个或许荒谬得离谱的角色。
“和你说这些,其实只为了一件事。”顾柔放回纸盒,按动鹫喙,神鹫重新张嘴,吐出火苗,那暗室也再次隐入石壁之后。
“你去丐帮之后,教主情形急转直下。中秋夜音律之伤无可逆转,即使教主已尽力调理,我和沈师叔也从旁压制,但这样下去也最多半年之期。而经脉毁损更勾起了他的旧伤,那是十四年前最后一战中的定风波。音伤与旧伤相偕,蚕食经脉,毁殆百倍更甚,已难支撑。”
顿了顿,她看向江朝欢“就像折红英只能由种下的人亲自拔除,定风波其实也只有出手者化去,才能彻底疗愈。否则,一旦再受内伤,就会引起复发。”
“当年情形复杂,我亦未知全貌。但找到定风波,或江玄的亲传弟子,是唯一可能有用的法子。前尘旧事告知于你,就是望你追根溯源,为教主觅一线生机。”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找书加书可加qq群952868558</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