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鹰子本就是昆仑四雄中最聪敏之人,此刻这番言论虽是因旧怨而带有私心,但细细想来其实丝丝入扣,严丝合缝,叫联盟众人心内都信了大半。
初时怀疑谢酽对冯、范下手,尚可说他为在丐帮站稳脚跟排除异己,是正道内斗。但若是以联盟盟主的身份与魔教勾连,其严重性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而魔教两人只是噙着笑意,并未否认。这时,偏偏冯延康又伤重而亡。死敌身故,范行宜却泪洒衣襟。又补充了几个细节,佐证谢酽行凶,将一切都推在了谢酽身上。一时,不止丐帮帮众,室内所有人皆痛心疾首,怒视着谢酽。
“谢公子,你还有什么可说”净寂转动佛珠,仍是慈眉善目地开口。但其中语气就像是在劝他悬崖勒马,回头是岸一般。
“冯长老,是范长老让我杀的,他说我帮他杀范长老,他就把路白羽让给我。”谢酽明知大家很难相信,还是咬着牙努力解释道。
“一派胡言”范行宜徒弟怒喝“若是如此,为何你不去杀路白羽,却反而对师父下手灭口吗”
“不是我”
“你休要将范长老拉下水。别说范长老不是这种人,就算他真的这样提议,你还真去杀冯长老了”有人反应过来“这么说,至少杀冯长老的事你是承认咯”
“你们等会儿再吵,谢公子,你先把路白羽还给我们。”鹤松石适时的开口简直是火上浇油,一时谢酽彻底被淹没在了众口铄金之中。
大势已去,谢酽深知此刻再说什么大家都不会再信,何况冯延康确实是他亲手所杀,哪怕是因人指使也无可抵赖,心已先灰了一大半。
一时贪念竟铸成无可挽回的大错,此刻他连自己都无比痛恨。
耳畔连绵不断的是众人的质问和责难,将他整个人包裹得严严实实,沉入湖底,无法呼吸似乎一切都不再真实,连眼前仇人的面孔都模糊起来。
“谢公子是谢大侠的儿子,这样的出身和武功,又是我们联盟盟主,前途无量,何必去与魔教勾结呢”
竟敢提到父亲他的心脏猛得一紧,霍然看向声源处。
“魔教惯会暗度陈仓,在聚义会之前,谁又能想到慕容义是魔教洞主呢再说谢公子聚义会就背上了几条说不清的人命。还执意和慕容义的女儿成婚,或许他并非才刚勾连上魔教,而是早就与魔教不清不楚。只怕一直以来,他都是魔教安插在我们联盟的卧底才是。”
汉江渡痛快屠戮的滋味又浮上心间,他堵满全身的恨意、怒气正在寻觅一个宣泄的出口。
“可婚礼那日,据说是魔教灭了谢家满门”有人提出疑惑。
“那不就更奇怪了吗”苍鹰子道“以谢夫人的武功都被魔教害死,为何独独谢公子会存活下来难道是谢公子为攀附魔教,连自己家人都一并抛弃还是说”
他的话戛然而止,众人错愕的目光中,他低下头,发现心口处长出了一把刀柄。
“你”
朴刀霍然拔出,他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心头血喷出尺高。
擦了擦脸上溅到的血,谢酽转过身来,在众人的惊叫声中,一步一步朝着江朝欢走去。
苍鹰子的血顺着他的刀尖在地上留下了一串痕迹,他全没注意到周遭围过来又被他的杀意吓退、默默分出一条缝隙的人们,似乎眼里就只剩下了那个端坐在椅中的人。
“就让他和魔教贼子自相残杀好了。反正众目睽睽下杀害苍鹰子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他早晚跑不掉。”
几乎都抱着这样的心思,以净寂为首,大家反而都让开了半尺,有些幸灾乐祸地看着两人。
就在那串血迹终于蜿蜒到江朝欢身前时,这个据说是谢家惨案的主凶终于第一次站了起来,叫拦在他身前的鹤松石退到一旁,淡然走到谢酽身侧。
“谢贤弟。”他的语气亲昵自然地仿佛在和多年老友闲话。众人好奇地看着他微微弯过了腰,凑在谢酽耳边,用极低的声音说了句什么。
尽管他们没听到这句话,但谢酽的反应却切切实实地落在了大家眼里。
这个本就被仇恨点燃,遍身杀意的谢家后人此刻更宛如地狱修罗。被苍鹰子的血染得猩红的双目低垂着,一声轻笑从他被恨意堵满了每一寸的身体里硬挤了出来。
“你看,你好像又被我骗了一次。”
江朝欢是这样说的。
这声低语钻入耳中后,在谢酽本就千疮百孔的身体里恣意横行着,把他体内的每一处揉碎、穿透。
他想笑,可喉中溢出的只是“嗬嗬”的气音,他抬起手,神情专注而单纯,似乎世间只剩下了一个人,一件事。
没人看清是谁先出手的。
当他们反应过来时,一刀一剑已经相峙嗡鸣,斩击声锵然却又绵延似弦乐泛音,余韵不绝。几乎是瞬时之间,厅中桌椅陈设尽皆碎裂飞扬,人们生怕稍被波及,皆尽力蜷缩身形,躲到角落。
水龙吟磅礴宏大,此刻携着极致的杀机,游龙惊啸,百兽齐喑。穿云破繁复深远,回招之间却返璞归真,化一制变。
刀气嗡鸣,剑光闪逝,如雪虐风饕般恣肆,小小室内几乎栋折榱崩。
众人心惊之下,也暗觉神驰目眩。顷刻,室内已无落足之处,两人胶结固缠之间,已不知何时转到楼外,联盟诸人不由齐齐跟出。
刀光与剑气大开大合、如风如电,恨不得把整座孤岛倾覆。转眼间,两人已拆上百招,却仍胜负未决。几个武学大家却看出,这场搏命之战的奥义渐渐从招式之争转到内力之斗。
谢酽不顾性命的打法之下,终究内力渐乎不继。而江朝欢吐息渊长绵密,仍似闲庭信步般悠然。缠斗越久,他越是从容。剑招已不再频频转换,一式“云趋鹜赴”化用得妙到巅毫,一路寻瑕抵隙,分花拂柳。
不知又过了多久,日薄西山,霞光万道,湖岸间昏黄一片。刀剑气脉激起飞沙走石,湖面亦连连炸起水花。众人眼花缭乱,几乎看不清两人身形。
终于,遽然一声刚烈至极的金鸣后,一切戛然而止,天地间陷入无尽的閴寂。
谢酽的朴刀在空中划出丈远直插入土,竟锋摧刃折,断裂为二。沙尘散尽,只见一把青锋长剑正在寸许外,直指他颈间。
没人看清最后这一招是如何演化的。只有谢酽清楚,当他自己也知内力差距下久斗不宜而以死为志,门户大开,使出同归于尽一招时,本已不可能有退路的江朝欢陡然变招,身形随之而动,剑身自掌下翻出。
这是终结的一招,两人心中皆一清二楚。而结果,也显而易见。
然而,只要剑尖轻轻一送,就能取谢酽性命的江朝欢,却未再有动作。
无论是兵刃脱手、败于剑下的谢酽,还是一场恶斗、堪堪险胜的江朝欢,脸上都没有半分喜悦、庆幸、甚至是仇恨、懊悔。仿佛无数种情绪都在这场恶斗中交结、纠缠、熔溶、消散求不得、怨憎会,何尝不是一场虚妄
霞光给两人的侧影渡上了一层金边,谢酽极慢极慢地仰起头,随着江朝欢的目光看向湖面无穷无尽的边际,两人周身似乎都只剩一种莫名的悲凉。
这样的关头本是偷袭的好时机,但却没人敢稍微靠近一步。好像大家都忘却了他们一个是魔教恶首,一个是叛盟凶徒。许久,这片广袤的寥阒最终被一阵船鸣声打破。
众人这才惊觉,在被凿穿而缓缓沉没的船只之中,竟驶近了一艘大船。船帆鼓动,紫旗招展,熔于落日余晖之中,赫然题字为“顾”。
“是二小姐。”鹤松石走近,看到了船头立着的身影。
盟众这才清醒过来,拖了这么久,魔教的后续人马终是赶到了难道今天真的就是他们葬身之日吗
谁知,那船却只是停靠在岸边,并未下来人。江朝欢面上挂着惯常的淡薄笑意应了一声,似乎刚才的悲哀都是错觉。
他手腕一翻,已收剑入鞘。便自然而然地转身走向艞板,好像身后泱泱众人皆是无物。鹤松石跟在他身后,一道上了船。
岛上熙熙攘攘的联盟无一人敢拦,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两人离开。他们当然知道倚多为胜的道理,但适才的剧斗足够慑人,谁也不愿做那个送死的出头鸟。何况后援已到,谁知魔教又来了多少人马。
因而,看着大船收回艞板,众人反而松了一口气,深深庆幸这次魔教没开杀戒,避免了一场恶战。
在船开的同时,甲板上立着的女子偕着江朝欢就要进入船舱,身后却远远响起谢酽的声音,那声音出奇得平静低沉,却似乎隐隐含着某种期待
“母亲真的是你所杀吗”
自败于江朝欢后便一言未发过的谢酽缓缓站了起来,望着驶往落日的船只和那个毕生死仇的背影。
亲眼目睹的就是真相吗苦苦追求的又有何意义他不懂,也不想懂,但他愿意再去信一次。
那背影却只是顿了一顿,并未回头。
在所有人或不解或恐惧的目光中,空气都不再流动,时间更是凝滞不前。人们连呼吸都忘记了。
只是下一刻,紧绷的弦便蓦地松弛。那个如往常般带着些讥诮笑意的声音是如此淡漠冰冷,仿佛在说刚吃了一顿饭一样不含任何情绪,叫众人打了个寒颤
“一切事实,如你所见。”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找书加书可加qq群952868558</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