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 金杯共汝饮定北将军
兵者,死生存亡之道也。
夫战,未虑胜先思败,方可百战不殆。
只是韩绍的这个万一,却让公孙老祖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
因为一旦这个万一成真,就不只是他们一家的事情。
而是整个天下要面临的浩劫。
公孙老祖收回目光,蹙起眉头望向韩绍。
“怎么你看到什么”
天命之人,命数强大。
每逢危机,冥冥之中多有感应。
很难说这是不是上天给予的某种预警。
韩绍回眸,对上公孙老祖凝重的眼神。
短暂沉默后,摇头道。
“没有。”
类似天命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看不见摸不着,韩绍大抵是不信的。
要信也只会去信天大地大我最大,我命由我不由天。
公孙老祖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忽然笑了。
“难不成是紧张了”
韩绍闻言怔了怔,随即失笑。
“或许吧”
冠军城军民十余万,与之互成犄角的廊居城还有十余万镇辽军。
这么多条人命担在肩上,要说毫无压力,又怎么可能
要知道他前世浪荡一生,最怕的就是责任二字。
眼下这般局面,换做曾经的自己,怕是连想也不敢想。
见韩绍没有否认,竟然就这么承认了下来,公孙老祖倒是有些意外了。
可意外之后,却又不那么意外了。
说到底,世人只知道这厮短短一年之内,从籍籍无名的军中小卒,到今日的大雍冠军侯、最年轻的七境真仙。
可却忘了他本身只是个弱冠少年郎罢了。
面对这场即将到来的两族大战,心中有所紧张也是情理之中。
公孙老祖笑笑,安慰道。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想当初,老夫在你这个年纪,尚且懵懂无知,整日只知浪荡不羁,蹉跎岁月,又哪里及得上伱今日这般成就”
抛开那些暗地里的筹谋与算计不谈。
越是到了公孙老祖这样的年纪,越是欣赏这样的年轻后辈。
因为两相对照,总能让他们追忆起往昔的峥嵘岁月。
听着公孙老祖的温声宽慰,韩绍笑了笑,然后神色颇为认真的点头道。
“确实。”
“不说老祖,在韩某看来,这世上芸芸众生,如我这般年纪,皆不如我。”
见韩绍一本正经地说出这般狂傲至极的话,甚至还不忘顺着自己的话,踩上自己一脚。
公孙老祖有些被气笑了。
只是笑着笑着,竟然畅快起来。
“善”
“如此这般目中无人,方才不负少年意气”
韩绍摇头笑道。
“老祖此言差矣非目中无人,乃自知也”
公孙老祖错愕,随即大笑。
“哈哈不错非是目中无人,乃自知也”
很奇妙。
这一番调笑虽然短暂,却将这一老一少的关系,瞬间拉近了几分。
少了几分疏离的公孙老祖,一阵大笑过后,拍了拍韩绍的臂膀,神色忽然变得郑重。
“放心吧,既然老夫已经出山,凡事自然有老夫我在背后替你撑着”
“此战,你放手一搏便是。”
韩绍点头,正要接话。
可这时,公孙老祖却是俯上身前,低声又补了一句。
“万一真出了什么意外,也不要硬撑,打得过就打,打不过”
公孙老祖叹息一声,神色认真道。
“真要是打不过,你也没人会怪你。”
“你还年轻,就算一时失手,也无关紧要,大不了重头再来。”
“凡事当以保命为先”
人活着,一切还有希望。
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对于公孙老祖而言,他还真怕韩绍这小子热血上头之下,在某些明知不可为的时候,枉送了性命。
感受着肩膀处沉重的力道,韩绍面上的笑意也渐渐淡去。
如果说公孙老祖的前一句的替他撑着,还有可能是场面话的话。
后面补上的那一句,却是让韩绍心中隐隐生出一股暖流。
“老祖就不怕被韩某败坏了家业”
公孙度的镇辽军先抛到一边不说。
那万骑白马义从,可是公孙老祖多年看护、等闲舍不得拿出来的宝贝。
要是真的在此战尽数葬送,公孙老祖心痛是肯定的。
甚至就连整个辽东公孙也免不了伤筋动骨。
听到韩绍这话,公孙老祖顺势放下韩绍的肩膀。
“怎么当老夫输不起还是不信老夫刚刚那话”
这等诛心之言,韩绍自然不会接。
所以只是静静地看着公孙老祖。
公孙老祖笑道。
“老夫既然已经上了赌桌,搏的就是你这小子的未来。”
“你活,这个未来就在,你死,一切皆无。”
“余者皆不重要。”
韩绍懂了。
就像前世炒股,股票一时跌停不可怕。
只要没有抛售或者退市,亏掉的钱,就不算亏。
甚至在必要的时候,还可以加仓,摊平成本。
不得不说,若是换到前世,公孙老祖估计也是根老韭菜了。
只是对于韩绍而言,能遇到公孙老祖这样思维通透的天使投资人,却是一种难得的运气。
徐徐吐出一口浊气,韩绍颇为郑重地向着公孙老祖,深深一揖。
“既如此,韩某就先谢过老祖了。”
“若此生幸得有成,定不相负”
说是真心也好,亦或是宽慰投资人的心也罢。
此刻的韩绍神色真诚无比。
看得身前的公孙老祖老怀甚慰。
至于说什么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之类的话,此时没人会去想,更没人会去提。
因为那是事成之后,才有资格去计较的事情。
在此之前,有的唯有患难与共、同舟共济。
目送公孙老祖离开之后,韩绍还没来得及喘上一口气,旋即便叹息一声。
“今日倒还真是热闹”
这般感慨刚刚落下片刻,便听吕彦的声音再次匆匆传来。
“侯爷,宫中有天使至。”
韩绍失笑,吩咐道。
“让他直接进来。”
趁着府中女侍奉上茶水的间隙,韩绍起身踱步到门前,静静等候。
有些面子还是要给的。
虽然时至如今,他早已无惧对方。
可有些人尽管不一定能帮你成事,但如果真坏事,却是轻而易举。
韩绍讨厌这样的麻烦,所以宁愿将姿态摆得低上一些。
好在不消片刻,那道还算是熟悉的身影,便在吕彦的引路下来到了韩绍的面前。
没什么好说的,韩绍哈哈一笑,热情迎上前去。
“李常侍大驾光临,韩某未曾远迎,还望李常侍恕罪”
或许是习惯了宫中的亦步亦趋。
李瑾的脚步迈得并不大,可一举一动,却自有一番仪态。
目光瞥见那道于府中快步迎上前来的身影,李瑾心中一时间竟有些怅然。
遥想当初与这厮初见时,不过区区元神真人,身份更是不值一提。
不但言语间小心翼翼,多有吹捧,就连贿赂自己,都有些放不开手脚。
而等到月余之后第二次见面,就有种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的感觉了。
不但修为已经踏入六境金身,还当着自己的面斩杀了一尊九皇子的分身
而如今,一眨眼间的一年之后。
虽然眉宇间,人依旧是那个人,并没有太大变化。
可李瑾却知道,一切早就已经大不相同了。
大雍冠军侯,最年轻的七境真仙。
面对这样的存在,就算是自己本身同为七境,又是出自宫中,也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所以在看到韩绍笑着大步向自己走来的时候,李瑾下意识加快了脚步走上前去,口中连忙道。
“侯爷军务繁忙,咱家区区阉人,竟劳驾侯爷亲自出迎,实在惭愧”
韩绍面上笑容不减。
“李常侍哪里的话韩某与李常侍相识时,不过微末之身”
“幸得李常侍不以韩某鄙薄之身,折节下交,韩某至今感怀至深啊”
见韩绍没有去提两人上次见面时的不愉快,李瑾心中略微松了一口气。
连带着脸上的神色也真诚了不少。
“侯爷客气了”
“能与侯爷这样的当世人杰相交,是咱家的荣幸”
“如今每每思之,更是时常感慨,时常怀念”
确实怀念
要是早知道这厮能在这短短一年内,生出这么多风波。
当初在草原时,就该弄死这厮算球
每每想到这里,李瑾就不禁扼腕叹息。悔之不已。
只是此一时,彼一时。
如今却是不可能了。
撇开这厮已然与自己同境不谈,现如今的北疆,大战在即,也离不开这厮。
李瑾心中一边叹息,一边跟着韩绍走进那处会客的书房。
宾主落座,女侍奉茶。
之后自然免不了一番东拉西扯的废话。
不过废话归废话,实则在座的两人都在试图从这些废话中寻找一些有用的东西。
李瑾感兴趣的是如今镇辽军在未来那场大战中的布置。
而韩绍则是想知道一些神都,乃至于宫中的事情。
对此,李瑾自然是颇有兴致。
毕竟镇辽城有李文静的獬豸卫,加之距离又远,鞭长莫及。
所以这么多年来兰台阁对镇辽军乃至整个幽州的事情,了解并不多。
而韩绍却是聊着聊着,就没多大兴趣了。
无它。
神都那点该知道的事情,李赫隔三差五就有消息送来。
韩绍早已一清二楚。
而宫中的事情,李瑾自然是嘴严的很,半点也不肯透露。
如此亏本的买卖,韩绍又怎么肯做
于是很快便轻咳一声,打断道。
“李常侍,要不咱们说正事”
见韩某人一副颇为不耐烦的样子,李瑾面色故作一滞,心中却是冷哼。
这就不装了
刚刚韩绍有意无意探听宫中之事,李瑾就有些警惕了。
一个边将彻侯对这些东西感兴趣,说轻了可以算是好奇。
要是说难听一点,那是什么
是窥伺禁中
李瑾不相信以这厮的城府,会不明白这一点。
之所以敢这么做,无非是有恃无恐罢了。
不过李瑾也懒得跟他计较,声音尖利的一笑,便打着哈哈道。
“怪咱家倒是咱家忘了,侯爷事务繁忙,哪能让咱家这个闲散之人,随意耽搁时间。”
韩绍闻言,连忙道。
“言重了言重了李常侍乃陛下近人,整日替陛下奔波劳苦,为陛下分忧,怎么能算闲散”
阉人嘛,胯下越是少了点东西,越是喜欢听好话。
饶是李瑾如今对韩绍观感不佳,内里甚至还带着几分戒备,此时被这番马屁一拍,也大为开怀。
“咱家不过天家一老奴耳,哪敢谈什么为陛下分忧”
“不过是天生一副劳碌命罢了,哪里比得上侯爷得陛下信重”
说完,冲韩绍言笑晏晏道。
“陛下甫一得知侯爷破境登仙,大喜过望。”
“当场就与咱家言天赐忠良冠军侯,果不负朕望矣”
“这不随后就让咱家马不停蹄来幽州宣旨了。”
忠良
陛下果然知我
韩绍露出一副感激涕零难以自禁的模样,向着神都的方向遥遥一拜。
“微臣年少,得遇陛下明主之恩,才有今日”
“惜哉微臣才薄力微,唯有这一身肝胆,以报陛下怎能堪陛下如此赞誉惭愧惭愧”
看着韩绍这副情真意切的姿态,李瑾一时间竟也生出几分触动。
可再想到当初这厮斩杀九皇子那尊分身后的忤逆表现,这份触动终究还是渐渐淡化了下去。
不过李瑾倒也不是觉得这厮真的敢行那叛逆之举。
只是觉得这厮并没有表现出来的这般忠良。
而对于李瑾这样的天家忠犬来说,不是绝对的忠诚,就是最大的不忠。
他自然有理由,深厌之
心中念头倏忽转过,李瑾面上笑意盈盈,意味深长地打趣了一声。
“冠军侯这般连道惭愧,莫不是在说陛下识人不明”
好阉狗
韩绍心中怒骂,面露惶恐,口中连道不敢。
好在李瑾这话也是用玩笑的口气说出来的,能放也能收。
不至于真的让韩绍下不来台。
“咯咯,咱家就一玩笑,冠军侯勿慌。”
说完这话,李瑾也就不再墨迹了。
从座位上起身,接着便正色道。
“冠军侯,接旨吧。”
韩绍肃然。
“臣冠军侯绍,敬闻圣音”
“奉天承运”
一通洋洋洒洒的屁话下来,韩绍其实并没认真仔细的去听。
因为内容他早就知道了。
不但知道圣旨的内容,他甚至还知道这一封本该九月就该送来的圣旨,为什么会拖到今日。
实际上,当初李瑾接下圣旨时的顾虑并不是自己想多了。
北宫那些逆臣,不出意外地将这封圣旨封驳了。
后来的小半月,围绕这封敕封韩绍为定北将军的圣旨,南北二宫的争斗也确实激烈。
只是让韩绍可惜的是,相较于上一次,上三境的大修行者却是一个没死。
否则的话,他脑海中那副天宫画卷的背面,定然会多上几个人名。
而就在韩绍思绪飘忽的时候,圣旨终于是念完了。
随着一声钦哉收尾,李瑾笑意盈盈地将圣旨递到韩绍面前。
“定北将军,接旨吧”
阴柔沙哑的尾音,婉转地绕了一下。
韩绍心中恶寒,颤声高喊。
“皇恩浩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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