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仗打到这个份上,不但对定北城中的镇辽军来说是煎熬。
对城外的数十万蛮族大军,更是如此。
眼前这座定北城就像是一盏闪烁着赤红火焰的油灯。
一个又一个部族的勇士冲上去,但全都像是扑向灯火的蛾虫。
能活着下来的,根本没有几个。
如此残酷的一幕,谁能不怕
他们是跟着可汗南下,是为了发财来着,不是来被逼着送死的
所以在听到虚空中那雍将喊出那话之后,刚刚轮上这要命差使的蛮族千夫长,当即就忍不住了。
“将军,果真能降”
可回答的他,不是别的。
而是一道明明炽烈如烈阳,却冰冷无情的雪亮天刀
狂暴的力量,从天垂落。
好似苍天降下的天罚。
没有什么残肢、血雨,有的只有璀璨光芒绽放后的一大片空白之地。
以及被那道狂暴力量生生犁出的漫长沟壑。
“什么档次,也敢说降就降”
高居长空的韩绍,黑色面甲露出的眼神睥睨且不屑。
要是那些蛮族大能投降了,还能牵着当条咬人的好狗。
这些废物垃圾降了,又有什么用
让他们活着,然后把米吃贵吗
“更何况,我不喜欢没有气节的人”
韩绍这话毫无遮掩,传遍整个战场。
不少听到这话的蛮族,既惊悚于韩绍的狠辣无情,又对他这话气闷不已。
妈的
有气节,有骨气,就能不死了
你不还是要杀
想透了这一点的所有蛮族,全都用畏惧的眼神,看着虚空中那道宛如魔神的身影。
不断在心中庆幸,今日轮到攻城的不是自己部族。
否则的话,面对这等强大又丝毫不讲理的存在,焉有活命的可能
不过好在虚空中那道身影,在凝视了下方一眼后,便没有再看他们。
而是将目光看向了另一边已经抵达定北城下的陷阵营将士。
看着眼前由蛮族尸骸筑就,一直延伸到城墙上的尸堆。
饶是三百将士已经在草原上筑造了无数京观,还是免不了为之震撼了些许。
由此可见,这段时间定北城这一战的惨烈与残酷。
在回望了虚空中的韩绍一眼后,等听到韩绍传来那一声入城的指令。
这一路临时接过指挥权的李靖,不再犹豫,当即喝道。
“入城”
下一刻。
沉重的马蹄,健步如飞,稳稳地踩在了脚下被严寒冻得坚实无比的尸山上。
而后一路毫不停歇地直冲定北城上。
风雪如雾间,一些城上修为不高的将士一时没有看真切。
还以为那些蛮狗又悍然攻城了,顿时神色紧张地猛然喝道。
“敌袭”
一面喊,一面还在心中惊呼。
怎么可能怎么会这么快
风雪浓雾中,那影影绰绰的身影,虽然没有之前那么厚重,马蹄声也没有那么密集。
可疾冲而来的威势,却远超之前任何一次。
不过就在他们一颗心沉到了谷底,准备死战的时候。
一声沉稳的爆喝,从浓雾中传来。
“大雍镇辽别部陷阵营奉我家司马之命前来助战”
“诸位袍泽勿惊”
话音一落。
三百同样身穿镇辽黑甲的骑军,就这么踏着陡峭的尸堆,骤然突破风雪浓雾,出现在城墙上所有将士的面前。
快
太快了
如此仰冲陡坡,其速竟然不比他们这些昔日的骑军精锐,平原冲锋差上多少。
阵阵惊呼间。
有人似乎辨认出了刚刚说话的声音,陡然惊道。
“可是李靖,李军候”
说话间。
那些即将冲到他们身前的三百骑军,身形骤然一止。
前蹄飞扬间,为首的那员骑将缓缓摘下了面甲。
“李军候,真的是你”
“你没死”
说话的那将士惊呼一声,眼神中尽是难以置信之意。
当初草原那一战太过惨烈。
但凡没有跟着大军撤下来的将士,他们都默默接受了对方已经阵殁的结果。
可如今这样一个在自己心中,已经死去的人,竟然活生生出现在自己面前。
这一刻的狂喜,甚至让那尸山血海中趟出来的汉子流下泪来。
而这时,又是一张面甲摘下。
露出冯参那张满是横肉的大脸,哈哈笑道。
“老丁,伱哭个啥”
“跟个娘们儿一样能有点出息吗”
相较于李靖,那老丁明显跟冯参更熟一些。
看着冯参那张熟悉的大脸,老丁破涕而笑。
“妈的老子就是高兴高兴”
这两个多月来。
他一直在送身边的袍泽离开,却没想到今日还能迎回一些。
泪眼扫过那些身上甲胄残破的三百骑军,老丁虽然不知道他们这段时间到底经历了什么。
但是
“回来,能回来就好”
还有什么比活着回来。
更能让人欣喜,乃至狂喜的事情呢
而随着一张张面甲摘下,那一张张相熟的脸,被其他人认出。
这一刻的城墙之上,顿时冲淡了原本的肃杀与悲呛。
很快洋溢起一片激荡人心的喜悦。
直到公孙度在镇辽诸将的簇拥下,出现在众人的面前,气氛才稍稍严肃了几分。
“见过大将军”
而此时,已经踱步到城墙上的三百将士,赶忙翻身下马。
向着这些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将军,躬身抱拳。
只是令所有人意外的是,这三百人首先拜见的竟然不是大将军公孙度。
而是站在公孙度身边,已经换上一身白色劲装的公孙辛夷。
“见过大娘子”
之后才向公孙度以及镇辽诸将道。
“见过大将军”
“见过诸位将军”
随后,也是由公孙辛夷一脸平静道。
“起来吧。”
一众镇辽诸将面色古怪地瞥了公孙度父女俩一眼。
只是公孙度却没有在意这些,而是望向远处那道依旧滞留在虚空中的身影。
真仙的目光,何其厚重。
韩绍瞬间便有了感应。
扭头俯视间,脑海中顿时传来一声恼怒的喝骂。
“孽障你就是这么看长辈的”
无缘无故被骂了一句的韩绍,想了一下。
决定看在木兰的面子上,先不与这个老货计较。
在意识到那些蛮族大能不会再出手后,只能惋惜地叹息一声,落下云端。
而当身披鳞甲、头角峥嵘的乌骓,锐利的四爪抓在城墙上的时候。
包括镇辽诸将在内的所有人,不禁惊艳目光地在心中惊呼。
“好神骏的异种”
而作为主人的韩绍,面对公孙度逼人的目光,只能硬着头皮翻身下马。
“见过大将军”
公孙度瞥了他一眼,片刻之后才幽幽道。
“本事不小。”
韩绍偷瞄了一眼,旁边有几天没见的公孙辛夷。
实在是不知道公孙度口中的本事,到底是指哪方面的本事。
只能含糊其辞地谦逊道。
“绍年少鄙薄,当不得大将军谬赞。”
公孙度闻言,嘴角泛起一抹冷笑。
本想顺着自己的心情,损上几句。
可仔细一想,若不是这狗东西招惹了自家木兰,引得自己心气不顺。
单凭这小子表现出来的能力和实力,这一声本事不小的评价,他不但当之无愧。
甚至显得有些刻薄。
这般想着,公孙度在心中叹息一声。
“摘下面甲,让我看看。”
见韩绍顺从的摘下面甲,露出那张面冠如玉的面容。
公孙度凝视了一阵。
心中那股郁气,顿时平顺了不少。
毕竟不管怎么说,眼前这小子无论从实力、天赋还是长相的角度,配他爱女,都不算辱没了。
而且从他这一路从草原之南杀到草原之北,又从草原之北杀到这定北城下的表现来看。
心性也不可能算是差了。
他此时只是疑惑,如此出类拔萃,近乎非人的小子,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怎么之前不但没见过,甚至连听也从未听说过
只是就在他准备在韩绍面前,摆一摆长辈威风的时候。
却见两道身影,骤然出现在城墙上。
对此,公孙度也不意外。
赶忙上前拜见道。
“度,见过岳丈”
“见过父亲”
面对公孙度这副厚此薄彼的态度。
公孙峙鼻子都气歪了。
你老子为了你个逆子,不顾面皮地东奔西跑。
最后你眼里先看到的竟然是你岳父
而赵言之见状,却是极为满意地笑了。
亲自上前扶起公孙度后,便将他撂在一边。
转而望向一旁的韩绍。
“不错。”
短短两个字,心照不宣。
韩绍笑着回应道。
“长者满意就好。”
当着外人的面,有些称呼自然不好乱叫。
反而是赵言之上前一把拉住他,仔细探查了一番他的修为。
片刻之后,才一脸惊异道。
“果然是天赋异禀”
境界突破如此之快的,赵言之不是没见过。
醍醐灌顶、一夕悟道,都有可能。
但能像韩绍这样,在骤然突破之后,根基依旧如此厚实稳健的。
仅此一例。
除了天赋异禀,赵言之实在是不知道怎么评价了。
不过在想了想之后,赵言之还是将接下来一些修行上面的秘要与紧要关卡,传音告诉了韩绍。
或许正应了那句古话,真传一句话,假传万卷书。
有些东西看似不起眼,但实际上都是世家大族秘而不宣的东西。
而眼看着赵言之对韩绍如此亲近的态度。
公孙度自然是一阵目瞪口呆,不知道自家岳父到底是怎么想的。
只是当他将探究的目光,看向公孙峙的时候。
却听公孙峙冷哼一声,传音道。
“这小子身上有造化。”
说着,见公孙度颇有些不以为然的意味,顿时恨铁不成钢地强调道。
“不但有造化,而且有大造化”
“假以时日,不但是我辽东公孙,或许就连我兵家一脉,都要靠这小子扛起大旗了。”
听到公孙峙这般评价。
公孙度心中一震。
要知道就连他这个威震辽东的白马将军,当年在公孙峙口中也不过是一块外表华丽的朽木而已。
“竟如此”
一贯傲视世间同辈的公孙度,有些不服气。
随后忽然意识到本来让他忧虑不已的木兰之事,此时无论是公孙峙还是赵言之,都好像都没有提及的意思。
这又是几个意思
默认了
公孙度本能地觉得有些不可能。
可看他们的态度,又仿佛就是如此。
想到这里,公孙度不禁用惊疑不定的眼神,瞥过眼前的三人。
只是此时明显不是谈论这些的时候。
“始毕那厮,怎么说”
“退不退兵”
听到这话,公孙峙以手扶须,不无得意道。
“放心吧,由不得他不退”
于是便将刚刚他们跟始毕可汗做出的交易,跟公孙度交了个底。
公孙度闻言,顿时大喜。
如此一来,镇辽军不但找回面子,寻回一部分血仇。
此战过后,不出意外的话。
至少二十年之内,始毕那个疯子再也无力大规模南下了。
至于说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此次幽州的战事,虽然只是整个大雍的边陲一角。
但其中涉及到的朝堂博弈与惨烈厮杀,甚至不亚于这两个月来的血腥战场。
镇辽军损失惨重,虽然随了某些人的意。
但乌丸部同样损失不轻。
可以说是没有赢家。
包括那些坐镇中枢的存在。
就算咬不死他们,也要让他们丢出一些棋子,让他们肉痛一番
而对于如今这样的结果。
虽然说起来有些无奈。
但无论是镇辽军,还是公孙度已经是勉强能够接受了。
想要再多,镇辽军做不到。
公孙度也做不到。
甚至就算是压上整个辽东公孙,也不行。
“让将士们休整一下吧。”
“半日之后,能取得多大的战果,就看他们的了。”
公孙峙这话说着,忽然笑道。
“这一战,你真该感谢你那位便宜女婿。”
“若不是他带着那区区三百人,将整个草原掀了个天翻地覆。”
“怕是就算我从江南寻来了臂助,也不会像这般轻松。”
有些事情说起来还真有些玄妙。
明明刚开始只是一粒尘埃般的存在,可滚着滚着,竟然真滚出了一场席卷整个草原的巨大雪崩。
这样的雪崩之下,就算是武道真仙也要顺势而为。
几乎亲眼见证了整个过程的公孙峙,除了在心底道上一声奇迹。
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了。
听到公孙峙那声戏谑的便宜女婿,公孙度眉角抽了抽。
只是还没等他说什么,公孙峙已经再次提醒道。
“这一次龙城之战,宫里的人也去了。”
“而且对那小子印象很好。”
“你要注意一点态度,不要马前失蹄”
公孙峙话里的意思很直白。
就是让他在那小子面前,少摆一点威风。
免得将他逼到宫中那边。
到时候不但所有的投入都打了水漂,反倒是让宫中在幽州插了一根钉子。
那笑话可就大了。
这一点,就算是韩绍那小子安过他的心。
公孙峙还是忧心不已。
毕竟人心这东西是最经不得考验的
而听闻这话的公孙度,心中顿时生出一股难言的郁气。
这狗东西招惹了木兰,老子还要给他赔笑脸
这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可看着自己父亲脸上认真严肃的神色,公孙度只能将这口闷气生生吞了下去。
“我知道了。”
风雪飘落不断。
就像这天下的滚滚诸多大势,一旦开始了,就很难停下。
眼下这片地处大雍最北端的战场。
剧本已经演绎了大半,只剩下最后的尾声。
接下来只要按着已经写好的剧本,继续演绎下去就可以了。
甚至在这片血腥剧场上的很多演员,还不知道的情况下。
身为这场闹剧导演和编剧的始毕可汗,已经悄然带着王帐军和一部分死忠于他的大部族,悄然北上了。
当不少蛮族隐隐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封死了一个多月的定北城门,轰然洞开。
终于换上一身崭新黑甲的三百骑军站在城门处,遥望着前方那些一脸茫然的蛮族大军。
为首的李靖,沉稳喝道。
“奉司马令”
“此战由我陷阵营为先锋”
“不破蛮狗誓不回转”
说话间。
手中的长刀出鞘,骤然前指,怒吼道。
“敌在彼”
“镇辽军冲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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