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当下同样情况不妙。
不祥的黑气席卷了他的身躯,他浑身遍布紫红斑块,一丛丛好似山羊的黑色毛发,就从那些紫红斑块里竞相长了出来
一身华贵衣衫,分明不是寻常奴隶的老者,苍老面容上遍是恐惧
他大张着口,口中却传出牛哞一样的声音,说不出任何其他言辞来
眼看那黑山羊毛发即将把他完全覆淹,贞人傩横的身上,亦将完全遍布裂缝守在祭台下的其他祭司见状,顿时反应过来,纷纷大惊失色
“祭祀生变,增加人殉”
“加五十人殉”
台下的祭司们纷纷叫嚷出声,不祥灾晦的气韵从他们眼耳口鼻之中流淌了出来,那位居于他们各自血肉性灵中央的傩,跟随不祥灾晦的气韵,从他们周身气孔中涌出,一刹那在天地间升起,变作了一道道晃动招摇的阴影旗幡
旗幡飘摇之间,祭司们看到一道缠绕猩红螺纹的手掌,猛然间拍碎了天庙的墙围,一把攥住墙后的神灵
那尊神灵形影甚为恐怖,除却一双牛脚之外,这尊神灵看起来已像是一个东拼西凑起来的人。
它身上散发出的气韵,令祭司们都心神颤栗。
好似沾染上那种气韵以后,自身就会忽然而死
这属于祭台上那白发老者那位大商阿衡的神,即便已经在这次祭祀中获得了巨大利益,有成为帝阿衡神的机会,但此时这尊神灵,亦完全无法抗御那拍碎天庙墙围而来的恐怖手掌
那只手掌散发出的气韵更加纯粹,似可以与天帝相比拟
为了避免白发老阿衡的神被那只不入天庙的手掌直接夺走、撕碎,祭司们知道,如今也只有增加人殉的数量,来修补天庙的墙围,使之能再将那手掌隔绝在外
殉坑边跪下的奴隶们听到祭司的叫喊,一个个满脸泪水,瑟瑟发抖。
他们身后的甲士们纷纷举起长戈与斧钺,只待祭祀的鼓点一响,兵刃落下,夺去奴隶们的性命,使之为阿衡牺牲
然而,就在此时,天穹中攥着牛脚神灵的那只手掌,忽然间又松开来,继而从裂缝中退了出去。
台上浑身涌出黑血的祭司连忙祷念起祭祀之文来,他连连舞蹈着,将天中盘旋的牛脚神灵,请回了白发老阿衡的体内老阿衡浑身紫红斑块一下子消散大半,他仰起头,天中盘旋的牛脚神灵便化作一缕紫红的腥烟,自他眉心灌注而入,落在他血肉性灵的中央,在其中盘踞了起来。
白发老阿衡浑身散发出寒冽恐怖的气韵,那般气韵,似乎可以直接致人死亡
老者眼神冰冷,依旧跪坐在祭台上,一直等到那个浑身淌出黑血的贞人傩祭司结束了这场祭祀仪轨,从三足鼎下取出了一枚龟甲。
他不等那贞人傩为自己卜卦,站起身来,劈手夺过那枚龟甲,便看到龟甲上五根青铜钉楔入的位置,有裂痕蔓延,隐隐构成了一个凶字。
阿衡收起龟甲,没有情绪地目光落在贞人傩身上。
贞人傩满是污血的脸上遍及恐惧之色,眼神里写满了祈求。
台下的祭司们看着这一幕,却都眼观鼻,鼻观心,没有一个为他们的同僚求情他们皆是涂氏阿衡豢养的祭司,共为一主效命,而台上的祭司全羊总管涂氏上下所有的祭祀,全羊主持祭祀,亦从每一场祭祀中获得最大利益,如今已成为贞人傩。
而除全羊外的这些祭司,每日劳累,需要经常协助全羊来进行祭祀,自身却没有半分利益可得。
是以,他们与全羊乃是竞争关系。
全羊死,他们就有了机会。
“大王赏铜贝于我,令我铸三足鼎,在今日祭祀,我家神可褪去混沌形。”涂氏阿衡壮盯着全羊,开声说道,“祭祀前,烧龟甲占卜,龟甲曰吉,可行祭祀。
祭祀后,龟甲曰凶。
你在祭祀中,以我家神挑衅他神,令这场祭祀,由吉变凶。”
壮语气平淡,简单地将事实陈述了出来。
全羊瑟瑟发抖,根本无法辩驳,只是祈求地向壮说道“阿衡,让我活命,阿衡,让我活命”
阿衡不为所动,他只向台下的甲士使了个眼色,甲士们便扑上台,浑身流淌着祀余的气韵,将那贞人傩按倒,拖下了祭台,拖拽至一口殉坑前这口殉坑比其他殉坑小许多,只能容一人葬身,其实正是专门为贞人傩全羊所准备,大氏族的每场祭祀,主祭总掌最高权柄,同样也必须承担最高的罪责。
所以每一场祭祀之前,都会卜算好方位,挖好主祭的殉坑。
一旦祭祀不利,主祭便须以全占卜而殉。
“让我活命,让我活命阿衡”
被拖到殉坑前的全羊浑身颤栗起来,他猛烈地挣扎着,血肉性灵中央的傩亦蠢蠢欲动,一缕缕灾晦不祥的气韵从他体内流淌了出来,反而压制住周围那些士卒们身上的祀余之气。
这时,阿衡走近殉坑,他身上散发出的、逐渐纯粹的诡韵,一刹那就压制住了全羊体内之傩散发出的气韵。
他是氏族的主人,掌握整个氏族的最高权柄。
祀与戎之权柄集于一身,天然就对氏族里的祭司们有压制力,所谓祭司,只要不入天婢傩、天臣傩之列,就休想挑战他们这些王朝阿衡的威严而天婢傩、天臣傩,于大王而言,亦只是奴婢而已。
大王本身已经是天帝,为臣为婢自须俯首低眉
“你该死,以凶死。”
白发老者冷冰冰地看着下裙衣衫被尿液浸湿的全羊,他从身边的甲士手中拿过两柄短戈来,命人除去全羊胸前的衣裳,而后将双戈自全羊两侧肩膀斜划而下一股股鲜血从刀刃切割出的伤口中喷涌而出,染红了全羊遍身上下
他的内脏从交叉的伤口中拥挤了出来,上满还沾着些粉红的泡沫
全羊当场就死
阿衡令士卒将之置入殉坑中,其胸前交叉的伤口,及至围拢的殉坑,正成了一个凶字
做完这些,阿衡壮走向那些跪在殉坑边的奴隶,他朝看守奴隶的甲士们随意摆摆手,甲士们收起兵刃各自散开,只留那些奴隶茫然无措地跪在殉坑旁,眼看着阿衡走近,一缕缕诡韵从他身上发散出,卷起了离他最近的第一个奴隶那奴隶忽然一下子站起身来,浑身僵立着,一根根骨刺从他周身骨骼上疯狂生长出,转眼间刺破了他的五脏血肉皮膜,将他变成了一具破破烂烂的尸体
这个奴隶,就此死在了阿衡壮体内神渐成的死劫规律之下
壮试图通过将更多人杀死在自身神灵逐渐成形的死劫规律中,来令神灵将那双混沌形的牛脚也彻底化去,转而为帝阿衡神
众多奴隶眼看壮一眨眼就令一个活人变成死相恐怖的尸体,顿时挣扎着爬起来,四散奔逃
看着这些狼奔猪突的奴隶,壮神色不变。
诡韵如潮水般一层层从他身上弥漫出,往四面八方扩散那些奴隶逃跑的速度,远远比不上诡韵漫淹过来的速度,几乎就在这顷刻之间,诡韵席卷此间平旷的土地,将所有奴隶笼罩其中
奴隶们沾染上这般诡韵的刹那,便纷纷瞳孔颤动,口吐白沫,有立时昏厥的征兆
正在此时,一阵阵车轮轧过泥土的声音在壮身后响起,一驾驾战车出现他的身后,为首战车上的甲士目视壮的背影,扬声说道“阿衡壮,王有令”
听到背后的声音,壮犹豫了一刻。
之后,他还是自身播散出去的诡韵徐徐收拢了回来,涂氏的士卒们一拥而上,将那些先前被笼罩在诡韵中,差点丧命的奴隶们再度绑缚了起来,从这处祭祀场带离。
阿衡转回身,朝着战车上的甲士首领微躬身躯,听那甲士首领传下王的旨意“大王有旨涂氏失道于天,贬为奴隶,迁至殷,为周祭作殉。”
方才还对奴隶们肆意杀戮的壮,以及他背后的涂氏氏族,如今随着大王一道旨意落下,便也尽数沦为了奴隶,甚至全族皆要成为接下来的周祭上的牺牲品
壮垂着眼帘,对于大王的这道旨意,他内心其实已有预料。
这次祭祀之后,占卜结果为凶的时候,他就已经猜测到了大王的态度大王乃是天帝,祭司们的占卜,就是对天帝态度的揣测,如今占卜结果为凶,已然说明了大王的态度。
自身祭祀不利,引来灾祸,如今这是大王要对自身降下惩罚。
壮站在原地,寂静无声,四周包围而来的甲士、在顷刻间被甲士们绑缚起来的涂氏族人,他皆不放在心中,对此似乎浑然无觉。
直至有一队甲士临近他,欲以绳索将他禁锢起来的时候,他猝然抬首,看向高高在上的甲士首领“大王诱我于今日行祭祀,赏赐我金贝铸鼎,但如今又要杀我大王莫非有道
大王也无道”
高大俊美的甲士首领垂下眼帘,一片冷冰冰的目光落在壮身上“你欲篡逆乎”
嗡
阴冷刺骨的诡韵从壮身上漫溢了出来,朝他围拢而至的甲士们顿时面色痛苦,嘴唇发绀,他体内的神灵蠢蠢欲动,他亦高扬起头颅,正要说些甚么,战车上的甲士首领抬起了一柄金灿灿的大钺
大钺之上,铸刻出精美而威严的纹样。
这柄礼器意义更大过于实战意义的青铜大钺,一被甲士提起,便有威严而狂烈的气韵喷薄而出,刹那间淹没了壮,他身上散发出的诡韵被这般狂烈威严的气韵压制着,尽数收缩回了躯壳中
壮陡生出一种感觉,自身好似一块浮木,漂浮在漆黑海洋上
他在漆黑海洋上极目远眺,便看到了海洋尽头,五根巨柱撑天而起那是五根手指
壮落入了天帝的掌中
他神色一瞬忽恍,等到自身跪倒下去的时候,便发现,体内的神已然不翼而飞。
身前的战车已然调转过马头。
战车上的甲士首领背对着他,安放于青铜祭台上的钺,在阳光下金光灿灿。
旷野之上。
轻风吹拂而来,难以扫去炎热的温度。
渠从祭台上爬起,亦步亦趋地跟在了苏午身后。
苏午走向倒在远处大树下的随,才走出两三步,他忽转回身来,看着渠骨瘦如柴的模样,道“你现在感觉如何”
“很好,很好”渠连忙躬着身子,敬畏地向苏午答道,“贵人,我已经是太仆傩了”
一个最低等的祭司,在一场祭祀之中,层次连连跃升,直接成为太仆傩,这在今时是极其匪夷所思的事情而渠心里清楚,自己之所以能连连跃升层次,原因并不在于自己,而在于身旁这位贵人
苏午对此并不在意,他指着渠瘦得皮包骨头的手臂,道“你已瘦成这副模样,已经命不久矣了。”
“没事,没事”
渠又连连摇头,回答苏午道“我把祀余散出去,很快就能恢复,很快就能恢复”
“把祀余散出去
祀余散给谁”苏午闻声皱紧眉头,向渠问道。
看着他的脸色,渠陡又想起苏午先前对他们的警告,他低下头去,又不敢作声了。
他虽不敢言语,但心中念头,皆被苏午一眼照见。
所谓化散祀余,即是祭司把自己承接了神灵的傩以后,留存在己身的那般灾晦气韵播撒在其他生人身上,令其他生人或因瘟疫、或根本原因不明地直接暴毙。
随着其他人纷纷死亡,在祭祀中受到傩伤的祭司,则很快能恢复如初。
商的祭祀体系,完全就是由人一层层承接来自于天的伤害,直至人将这种伤害完全吸收,而供养出一尊尊真正的厉诡
那么,这般不祥与灾晦的气韵,又是如何自苍天之中滋生的
苍天莫非也是承受了来自其他更恐怖存在的伤害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找书加书可加qq群887805068</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