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屋之内。
安禄山扫了一眼堆满房屋各处的画轴纸卷,从中捡出一卷来,看着纸卷上银钩铁画、天马行空的字迹,故作惊叹地道“小弟这里竟然收藏有张旭的字帖
他而今称得上是当世草书第一大家了”
苍白脸儿、身材消瘦的男人从安禄山身后走出来,夺过了安禄山手中那副张旭字帖,直接撕扯成粉碎,丢进废纸堆中,神色淡淡道“只是旁人临摹的张旭字帖而已,看起来像是张旭所书,其实形似而神不似我是什么样的家境大兄还不清楚么
便是收集这满屋子不入流画师、书法家的作品,都已耗尽家底,更何谈是收藏名家、大家的真迹
此间字帖书画,都是些不入流的秀士所作,与名家真迹相去甚远,其中难得有一二副沾染了些名家真意,却依旧不能为我所用”
安禄山见清瘦男子谈性缺缺,一副对外界事物丝毫不感兴趣的样子,他在正屋主位坐了下来,将那副吴道子真迹放在身前的桌案上。
他明知自己这个兄弟当下的注意力、最关心的东西就在他跟前那副油纸包裹的画卷之上,却偏偏对此绝口不提,而是又言及了其他“你受鬼祟侵袭,缠绵病榻已经二三月有余,在彼处不良人里的差事,如今可还能保得住”
这个清瘦男人,因自身无意间容纳厉诡在身,因而得以被收录为不良人,从前也颇为威风,至少与安禄山这么一个下贱牙郎之间,有着天差地别的阶级差距。
二者之所以能走到一块去,并且清瘦男子还尊安禄山这个牙郎为兄,此中另有一番故事。
清瘦男人郑现摇了摇头,自嘲地笑道“莫说是我病了三月,便是没病,也绝不会为今之不良人所容了。
我初患病之时,正值圣人拜不良帅之时。
那位不良帅掌握不良人,即开始在整个不良人中推行改革。身有人命官司、奸淫戕害百姓的不良人,即便再如何有能力,都已被革出此列。且他们各自容纳厉诡,都被那位不良帅领亲近手下,以秘密手段夺去了”
说到这里,郑现顿了顿,看了安禄山一眼,又道“我是甚么情况,身上有几条人命大兄想必也是清楚的
身患诡病,躲于家中,反倒令我免去清查,躲了一桩劫数。”
“不良人回不去,那小弟以后有甚么打算”安禄山笑了笑,对于郑现话语中暗有所指,佯作不知。
郑现闻言,苍白面孔上隐有戾色涌现。
但他一抬眼,撞到安禄山沉定的目光,面上戾色顿时压了下去,他沙哑着嗓子道“只不过是等死而已。
诡病已入脏腑,无有喜安兄那只画笔救我,我也不过只剩半个月的寿数而已。”
听到郑现再一次提及那名为喜安的画师,安禄山扬了扬眉,道“喜安正值年富力强之时,平日也不见有什么疾病缠身,怎么会在几日前突然暴毙”
郑现看着安禄山一脸无辜的神色,内心却冷笑不已,只在面上不做表露,垂下头去,道“喜安兄是为厉诡所杀。”
“为诡所杀
是被甚么厉诡杀害”安禄山神色更加惊讶。
郑现闻声,蓦然抬首,注视着安禄山,一字一句仿佛是自牙缝中迸出“那个厉诡,大兄或许见过
时人常称之为“灯官”,只要灯火燃亮处,灯官便会化作一长手长脚的白面男人,扭断灯下聚集之人的脖颈”
“长手长脚的白面男人”安禄山神色迷惘。
今下正屋之中,光线黯淡。他便吹红了火引,点燃案上灯台。
火光摇曳。
灯影之中,安禄山身后,正有一长手长脚白面者默然而立
安禄山目视神色惨然的郑现,如萝卜头的手指轻叩桌面,他似笑非笑地与郑现说道“小弟所说的灯官,是我身后这位吗”
郑现垂下眼帘,身躯微微颤抖,口中并无言语。
那长手长脚的灯官,随着安禄山随意一挥手,便倏忽站在了郑现身后,一根根惨白的指骨,环上郑现的脖颈。郑现听到安禄山笑意隐隐的声音“我给小弟的利益莫非不够多吗你虽为我沾了几条人命官司,但我给你的金银,足以抵上那几条人命了。
人命,是有价的。
更何况小弟之所以能将厉诡容纳在身,我亦在此中出了大力,帮了大忙的。
奈何小弟一朝踏足公门,便想丢下我这个贫贱出身的兄长了幸而老天有眼,叫小弟身上厉诡渐有复苏之态。
那个叫做喜安的画师确实有几分能耐,竟然把画卷贴在小弟的身上,将已经侵入小弟脏腑之中的厉诡,吸摄入皮膜之中,他有这样才华,而我恰好十分惜才,原本不论如何都不愿杀他的。
可惜他不肯配合于我,处处看低于我,我又从别处恰巧得到了这画作可以吸摄厉诡的秘密他没有用了,不如死去。”
安禄山一边说着话,一边撕开桌上的油纸卷,露出其中一副还未被装裱好的画作。
他将那画作缓缓摊开来。
郑现心脏激烈跳动着,在灯官指骨环绕脖颈之下,已然感受到了死期临近。只是他心中不甘,听着安禄山的言辞,看着桌案上缓缓铺开的一副纸卷他眼中陡然流露出几分惊喜那副画卷之中,流露出了某种玄妙非常的意蕴
先前喜安留在他身上的画作,亦有此般意蕴,只是也无法与此画中神韵相提并论
这幅画,或许可以救自己的命
郑现一念及此,祈求的目光便投向了安禄山。
安禄山痴迷地看着桌上画卷,低声道“天人真意正是此天人真意,才有通达鬼神,拘摄厉诡之能
那个喜安,不过是个三流画师而已,偶然窥得门径,便敢目中无人,他又怎逼的山海吴道子这样的大家
小弟,你看此画中天人真意,比之你喜安兄的画作如何啊”
安禄山抬起眼来,面有笑意,眼神阴沉地向郑现问道。
郑现陡见救命稻草在前,其余一切已经甚么都顾不上了,他盯着桌上画作,连连点头,丝毫未有留意到安禄山阴沉的眼神“喜安侥幸得到一缕机缘而已,与吴道子怎能相提并论
大兄这副画作,正能救我性命
大兄,您真为我寻来了这样神妙画作,您就是我的再造父母”
他话未说完,便被安禄山扬声打断,安禄山扯起桌上画卷,也好似一把扯起了郑现的心“贤弟,想要我以此画救你”
郑现见安禄山如此情状,一时福至心灵,扑通一声向安禄山跪倒下去“求贤兄救我”
他被诡韵侵及脏腑的痛楚折磨得神智都濒临崩溃,而今有活路在前,恰如久旱逢甘霖,又焉能放弃
这时候,安禄山从怀中拿起一颗丹丸,将之递到了郑现嘴边,道“一幅画而已。我与吴道子交好,以后这般画作,自然应有尽有,以此画救贤弟,自无不可
只不过,若我救了你,你反咬我一口,有谋害我之心,我岂不是只能生受”
“不会的,不会的
大兄,小弟必不会如此”郑现连连摇头,视眼前漆黑丹丸如无物,就是不张嘴吞下丹丸。
安禄山眼神淡淡,又道“空口无凭。
你吞下这颗供养丹罢,此密藏僧人炼造供物。只要你吞下此丹,你体内厉诡受我供养,以后绝不会谋害于我,纵你有谋害我之心,它亦会阻挠于你。
吞下罢”
郑现看着眼前漆黑丹丸,犹豫再三。
他一抬眼,看到安禄山逐渐阴沉下去的脸色,终于下定了决心,一张口安禄山便捏住了他的下吧我,将那颗丹丸塞进了他的喉咙眼里去
“呕”郑现此时再想吐出丹丸,却已经无能为力。
丹丸滑下喉咙,他体内厉诡便蠕动起来,一个人头轮廓在他胸膛处浮现,一下子将那丹丸嚼吃了去。
待他吃过丹丸以后,安禄山方点了点头。
郑现见状,便向安禄山问道“这下大兄总可以将画赐予小弟了吧”
安禄山冷笑数声,道一句“别急。”
其一句别急,反倒引得郑现内心火烧火燎起来,竟霍地一下站起身,向安禄山叫喊道“大兄莫非是要反悔不成”
他话音未落,安禄山斥他一声“老实点”
其体内厉诡闻声在他五脏六腑间一打滚剧痛令郑现眼前一黑,直接坐倒在地,身躯瘫软无力
那颗密藏僧人的供养丹效力非凡,今下就开始起作用了
郑现瘫坐在地,只能看着安禄山从褡裢里取出一张不知是何种兽类的皮囊,以及一盒漆黑的油膏来。
安禄山以毛笔蘸取油膏,一层一层均匀漆刷在那未知兽皮之上,他一边以油膏漆刷兽皮,一边与郑现解释道“这是象皮,极其厚重坚韧。
佛门称龙象皆有神力,可镇厉诡凶邪。
这一碗黑油膏,亦是密藏域供养厉诡之物,厉诡陷入油膏之中,则会在其中留下人体血管经络,这黑油膏据说是以尸油混合人血、藏地某种特产熬连而成。”
黑胖青年人为那张象皮正反两面上都均匀涂抹黑油膏以后,就在郑现绝望的目光中,将那副吴道子画作贴敷在象皮正面此画一贴上那张象皮,象皮另一面光滑如镜的黑油膏上,顿时浮现出了人影轮廓
安禄山惊奇地看着那象皮背面形容逐渐细致的人形轮廓,喃喃低语“竟很有用,梦中女仙所言之法,竟真有几分可行
生人甲,竟然并非金铁甲胄,而是此兽皮所制而成吗”
他言语着,站起身来,提起那张兽皮,走向了郑现。
郑现眼神惊恐,忍不住连连后退“大兄,大兄,你要干什么
你”
话未说完,那张象皮背面愈发清楚的稚嫩女童便冲他微微一笑。
他正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的时候,整张象皮背面骤地贴上他的身躯,那象皮背面的女童猛然化作一道符箓,覆盖了他的周身
在郑现体内盘踞的厉诡,一刹那游转入他刻画着紫金符箓的皮膜中,紧跟着,一道血红裂缝自他眉心弥生而出,将他整个人竖着分成了两半
“啊啊啊啊啊啊”
象皮之下,传来激烈的惨叫声
一具血淋淋的、没有皮膜包裹的人身猛地跳出象皮包裹,他还未走出几步,便扑倒在正屋门槛之前,气绝身亡
裸露在外、破败不已的血肉,堪堪包裹着几团已经高度腐败的脏腑
郑现,顷刻气绝身亡
正面贴着吴道子真迹的象皮,背面粘连起了郑现的人皮
那张人皮之中,血肉纹理丛生。
丝丝诡韵流转其间
郑现体内厉诡,已被移转入那张象皮、人皮粘连的皮囊中
象皮正面的吴道子画作逐渐变得模糊,整张皮囊变得轻薄如蝉翼,隐隐能见其中一颗人头厉诡来回流窜
安禄山伸手捡起那薄如蝉翼的皮膜,犹豫片刻,将之披在了身上。
皮膜之下,血管筋络丛生,与安禄山自身血肉相连
这一刻
他感应到了浩渺天机,莫测天道之变化
“生人甲
这才是生人甲”
安禄山眼中精光四射
他感应着这副皮囊与自身无比的契合,乃至于穿着这宗生人甲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生命力都强旺了不少,好似寿元都变长了许多
最近夜间,他在梦里得见貌若稚子女仙传授的生人甲之法,竟然完全是真的
他脑海中连连回想着那位女仙的其他嘱咐“那位神仙还嘱咐过我,练成这道生人甲以后,便须立刻远离长安,往景室山而去。
在景室山脚下祭祀真天,可见景室山真形,此时可以入山修行”
所谓真天为何景室山真形又是甚么
难道今下出现在世间的景室山,还不是真正的景室山
种种疑问萦绕在安禄山脑海,他也无暇顾及,连现场也懒得收拾,匆匆离开屋室,就此出离长安而去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找书加书可加qq群952868558</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