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
龙树大日元神照映之下,那裹挟柳飞烟的天怨神韵,便化作了一层雪白滑腻的蜡油,半凝固的蜡油迅速融化着,显出其中一张张铺平了的人脸
那些人脸层层叠叠,蜡油从它们的眼眶、鼻孔、口齿中不断淌出。
一张张人面,却未曾散发出一丝一毫属于人的气息,冰冷的怨望化作呓语声,萦绕在这一张张人脸周围,随着蜡油被徐徐融化,那些被封藏起来的怨望都纷纷流动起来,呓语声传入草庐中二人的耳内“天生万物以养人,人无一物可报天
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
冰冷的、不待任何情绪的怨望凝就成这裹挟柳飞烟躯壳的天怨神韵。
这是来自于天的怨恨
天对生灵活物的仇恨
如此冰冷又狂烈的神韵,接续着缠绕柳飞烟周身的丛丛猩红丝线,那一根根猩红丝线,其实是人怨,人之怨望接连向了天怨,天怨便在人间有了代言人
苏午看着怀中被红线牵扯的柳飞烟,眼神悚然
在这刹那之间,他转开目光,眉心故始祭目锁定那被自身元神映照有形的天怨神韵之上,一丛丛渺渺之发从耳畔垂落,顺着那汹汹而来的天怨神韵逆流追上抵进那冥冥之中的幽深沟壑之内,又随着那道幽深沟壑一路延伸,如此乘游不知多久,就在苏午感觉自身的渺渺之发也已伸展到了极限,行将收缩之时
渺渺虚无,无余他物的气韵倾盖而下
在这虚无之中,却有团云翻滚,有碧空万里。
层云叠雾下,滚滚天怨神韵便缠绕在一道只能见其隐约形影、无法追究其根由来历的紫红龙蟒之上。
那似龙蟒般的紫红条索,又发散出无数根系,就如同分出无数根须的树根一样。
而今即便苏午距这树根仍有极遥远的距离,仍然觉得这道树根庞大无比虚空是无限大,这树根亦是无限大,甚至反过来包容了虚空苏午难以将此种荒谬的感觉彻底形容出来,他的渺渺之发不断抵近这道紫红树根,看到树根之上那些触须似的根须,即是天怨神韵所出之地。
触须似的一道道根须,在虚无中飘飘荡荡。
像是一道道豹尾的旗幡,又在卷动之间,忽又化作一个个模糊的、散发着恐怖诡韵的人影
这些人影、这些豹尾旗幡,接连在那树根之上,似乎亦反过来染污了这道树根,以至于它会借由这些树根,弥生出如此浓重的天怨神韵
苏午的意识寄附在渺渺之发上,尝试性地靠近那一道道似旗幡又似人影的根须,那些根须倏忽卷动开来,从这些根须上散发出的浓烈诡韵,竟瞬间化作了一道道天理神韵天理神韵贯连交织,苏午的意识根本不需做任何准备,任何修行,就直接被动地踏入了天人交感之境
苍黑天地瞬间笼罩住苏午的意识
他在这黑天黑地的尽头,看到无数耸立的恐怖厉诡形影。
那些厉诡朝着站在天地中央的他降下投影,一道道投影在他身上交织,凝就了苏午的完整之我,曾经苏午努力捕捉才有可能听到的呓语声,今下就直接在他耳畔响起,都不需要他去努力尝试理解,他自然而然地就明白了那呓语声的涵义“首养皮胄,而后接骨。
骨相完整,腹中生肠。
肠,五谷轮回之所。
轮转五韵,造化脏腑。
脏腑归正,血肉自生”
这番呓语声如烙印一般刻在了苏午的心神之中,苏午听到这呓语声之后,即从那天人交感的状态退却了。
他心神恍惚一个刹那,而后看到自己置身的草庐。
看到怀中被一丛丛猩红丝线缠绕,遍身弥生出一层层蜡壳的柳飞烟
嗡
一只只猩红眼仁忽然自苏午周身长出,绯红光芒刹那映照在那有形的、堆积起层层叠叠人脸的天怨神韵之上
东王公神韵附化在眼诡之上,瞬息间于那遍生眼仁的天怨神韵上铺陈而开
将这道天怨神韵直接烧熔了,熔断了
天怨神韵刹那收缩
它所根出的冥冥幽深沟壑之内,又有一道道燃烧的冰河天怨神韵汹汹灌输而来,接连了那倒转回缩而去、被熔断的天怨神韵,向着现实中的柳飞烟追迫而来
唰唰唰
苏午摊开右手掌心,掌心里那团发丸刹那发散开来,这团头发的此端尽皆缠绕在贯穿柳飞烟周身肌肤的那些人怨红线之上,顺着那些人怨红线,缩回柳飞烟体内紧跟着,柳飞烟的发丝骤然生长开来,在草庐中铺成了黑河瀑布,正好接连上那汹涌而来的天怨神韵
天怨神韵不再直接接连柳飞烟。
而是转而接连在她所容纳的发诡此端之上
柳飞烟因发诡未有再直接接连在她身上,终于有了些许喘息之机,但她仍然蜷在苏午的怀里,不愿脱离。
苏午推开了她。
女子粉面艳若桃花。
“你如何在修行拳意神韵之时,与这样凶邪恐怖的神韵产生了牵连
这般神韵根由太过诡邪,我一时之间亦无法将它与你的牵扯彻底斩断”苏午皱眉看着柳飞烟,开口说话道。
天怨神韵根出于那些似豹尾旗幡、又似人影的一道道根须。
那些能将诡韵神韵相互转化的人影,又都生长在那根庞大至极,反过来包容一片虚无的紫红树根之上以苏午如今力量,莫要说是斩断这道树根本身,就是斩断它树根的任一道根须,都近乎不可能完成。
而那些根须,甚至能直接演化神韵,令苏午被动地走入天人交感之境界中,他无从去揣度这些根须的根脚、来历、层次。
苏午如今唯一能想到的,即是自身若得到一柄趁手刀兵,或许能将那些根须切断一些来。
他如今用起来趁手的兵刃,除却厉诡刑杀法性之外,还有一件,那件兵刃尤其适合今时这种情况可惜它远在东流岛,远水也解不了近渴。
柳飞烟听到苏午有些责备的言语,低着头小声地道“我当时和小哥分别以后,便一路往晋地行去,中途被一伙山匪骚扰,本想着直接打杀了他们,但那时有大地高门子弟经过,带着的家丁仆役反而打退了那些山匪。
我本想趁乱离开,反而被那高门子弟盯上,一路尾随
随后就遇着了红哀会”
红哀会到处找寻本来情投意合的男女,将之塑作怨偶哀神,当时见到柳飞烟与那高门子弟,误以为两人是一对鸳鸯,当即将二人抓了起来,择选良辰吉日,塑为哀神。
当时柳飞烟虽有苏午传授拳意神韵修行之法,但毕竟实力尚弱,盯上她的红哀会众之中,却偏巧有数位哀神坐镇她们本是来抓那高门子弟回去,逼压当地高门大户就范的,柳飞烟落入网中,于她们而言,其实只是顺带。
此后便有了柳飞烟在良辰吉日仪轨进行之时挣脱,此后反而策反了几尊哀神,成立纸娘娘会的事情。
她之所以要在挣脱之后,还要折返回去,在红哀会内蛰伏下来,伺机策反红哀会众,也是因为那个高门子弟周生当时帮了她一回,她自觉不把对方救出来,还了这个人情,实在说不过去。
后来周生被她所救,见她手段如此邪诡,比那些哀神更恐怖许多,却吓得落荒而逃,再也不提前事种种了。
“今时的红哀会,塑造哀神怨偶,其实就是两个并不真心喜欢的男女,也能用作她们塑为哀神的材料。
她们如今有别样手段,可以勾牵起人心底的怨望。
我当时便被这种手段引出了内心的怨望,怨愿纠缠之下,反而感应到了天怨神韵,当时唯有借此法才能脱困,我别无选择,只能以自身的怨望,接引这神韵”柳飞烟轻声言语道。
苏午闻言道“这却也怪不得你。修行之中,本有诸多歧路,我之见识,也不能覆盖所有深藏于天地间的诡谲奇异之事相。
孰能想到,天会生愿,而后有怨
天已有了自心”
苏午未把话说完。
他内心藏着更深的困惑。
假若天已有了自心,那么天理神韵,会不会就是天的种种情绪先前自己看到的那些似豹尾旗幡、似人影的根须,能够将诡韵与天理神韵相互转化,又是否说明天的情绪,落在人的感知里,就会化作诡
至今苏午所见对于天理神韵参修最深之人,乃是鉴真。
他想到了自身与鉴真的约定。
或许此下事了以后,自己也该找个机会,前往唐时一趟,向鉴真赴约了。
“我以发诡此端接连了天怨神韵,如此天怨神韵对你的侵染将会变得小许多,你所承受的痛楚,亦将因此减弱。”苏午看着被一袭大氅包裹住的柳飞烟,他接触过那道天怨神韵,自然知道那神韵浸润人身,究竟会为人带来如何难以承受的痛楚,“我会把发诡彼端接连于另一个命格合适的人身上。
你承载发诡此端,也正合适。
可以修行魔身种道大法,炼就劫身,以提升自身对天怨神韵的抗御能力也争取来足够时间,令我能找到彻底根绝你身上天怨神韵的方法。”
柳飞烟抿嘴轻笑,眉眼弯弯“我从前自觉活不了那么久,等不来与小哥在彼方时空再度相会了,而今有小哥帮手,我又觉得,自己可以争取一下。
魔身种道大法,我一定好生修行。
以后必定要与小哥在彼方时空相会
我欠小哥的,实在太多啦
实在太多,也就不还了”
苏午看着这个稍微有了些丝活气的女子,他点了点头,旋而又似想到了甚么一般,不放心地与柳飞烟说道“须要好生参研魔身种道大法,多与钟先生走动,向他探讨。
魔身种道大法内蕴诡邪,不比拳意神韵少
你这次莫要再走上歧路了”
柳飞烟闻言莞尔“好”
“你出去以后,请钟遂先生来,我有要事与他商量。”苏午向柳飞烟嘱咐道。
“好你先背过身去,我换一身衣裳”柳飞烟螓首微低,裹紧了身上的大氅,忸怩地向苏午说道。
苏午见状,奇怪地看了对方一眼,随后直接转过身去,封锁了自身的所有感知。
片刻后,换上一身青衣,披着那件大氅的柳氏女走出了草庐。
钟遂随后步入此间。
他看着背对着自己的苏午,眼神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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