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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9、好大雪(1/2)
    金孝泉听到钏宝儿的话,一时未有反应过来,支支吾吾了几声,终究未作出甚么回应。

    尹秀华反应得快,则跟着立刻道“当时是白天,又没有下雪,骡子走得快

    哪像今天,有这么大的雪”

    “是啊,今天雪很大”金孝泉赶忙跟着附和。

    钏宝儿笑了笑,轻声说道“倒是一场好大雪呢”

    “好大雪”

    嫂子尹秀华听到钏宝儿所言,抬目看着四下飘转的雪花,她只觉得这雪夜寒凉阴森,倒未看出来哪里有甚么好来。

    她抱紧了怀里的儿子,未再多言。

    骡车越过了一片宽阔的平原,雪片像是棉被一样盖住了田地里的麦苗,厚厚的雪层间,只能见到点点嫩绿。

    随着骡车继续走了一段,道路两旁,田地里的麦苗已完全被新雪盖住,再未显露丝毫绿意。

    天苍黑,地茫茫。

    骡马车停在了一座野庙前。

    这座野庙立在一道高阔堤坝下,庙门半掩着,内里还有火光闪动着。

    有人争执交谈的声音,便被呜呜风声裹挟着,吹进了停在庙门前这辆骡车上的几人耳中。

    “诶,诶”

    “我们一个年过古稀,一直都在这里守庙,从未做过甚么坏事,一个更是瞎了眼的孤寡老者你们为什么要欺负我俩大家在这间野庙里相聚,本是一场缘分,何必要把一场缘分变成孽障呢”

    “老瞎子少废话

    还缘分,孽障你嘴里的词儿倒是一套一套的。

    看你这招旗上,写着甚么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知人事能批掌纹骨相,善算八字生辰,还号作甚么九流散人呵甚么狗屁名号,爷们从来没听过

    嘿嘿黑伱这么能算,可算到了自己今天会有这一难”

    “算命就是混口饭吃

    小老儿一月里只有一天算卦算命,无所不准。

    今下这情形,不必小老儿批算,小老儿亦知自己与这位老庙祝,当下绝不会死至于你们嘛嘿你们今天有血光之灾,搞不好就得命丧黄泉”

    “入丨你娘

    看我不先打你个头破血流,叫你今天遭上血光之灾”

    “慢点动手,慢点动手

    大哥,金大已经到了”

    “嗯

    把这俩老头嘴巴堵上,拖神像后头去

    别磨蹭待会儿再搜他俩身上有没有钱财”

    野庙里的吵闹声倏忽消寂了下去。

    有个黑脸汉子从那半掩着的庙门里探出头来,看着庙外面空地前停住的骡马车,他看到骡马车上的金孝泉,面上倒没甚么意外之色,只是见着排子车上坐着的金孝泉之妻尹秀华时,神色顿时变得诧异起来。

    金孝泉冲那黑脸汉子咧嘴笑了笑,他从车上跳下来,又扶着自己的妻子下了排子车,最后将目光投向车上的钏宝儿。

    这时候,他面上倒没了甚么笑意,眼睛里一片冰凉“妹子,来,先下车罢”

    “在这里下车

    咱们不是去刘员外家里头吗”钏宝儿与金孝泉对视着,声音平静地道。

    布巾遮住了她的面庞,叫金孝泉只能看到她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听着她没有多少情绪波动的声音,金孝泉不知为何有些烦躁,他阴着脸,喝声道“车轮子出了点问题,我得好好修修,正好咱们也在这里歇歇脚,快下车罢”

    兄妹二人交谈之时,将脑袋探出小庙的黑脸汉子手里提着一柄连着长杆的柴刀,一边打量着排子车上的钏宝儿,一边绕到了马车后。

    他与金孝泉一前一后围住了排子车。

    尹秀华放下自己的娃儿,站在道路一侧,她往那一站,那个位置正好堵死了钏宝儿拦路而逃的可能。

    钏宝儿听着兄长越发冷的言语声,她瞥了眼排子车两侧的车轮。

    骡车走了一路,车轮明明没有任何异常,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

    兄长当下连托词理由都不愿好好想一个了。

    她叹了口气,未再多言,弯腰下了骡车。

    转而便被兄嫂以及那黑脸汉子的簇拥着,走进了这间不大的河神庙里。

    推开庙门,就有一股热气扑面而来。

    庙里燃着一堆柴禾,一个黄脸短须的汉子坐在篝火边,他四周散落着许多柴草。积着香灰的地面上,还有许多凌乱的脚印。

    看起来,不久前就有人在这庙里扑腾过一阵。

    黄脸汉子上下打量了一番步入庙门的钏宝儿,棕褐色的眼眸里流露出满意之色,他从钏宝儿身上移开目光,转而看了看跟在钏宝儿身后的那黑脸汉子。

    黑脸汉子顿时会意,返身回去奉上了庙门,插好了门栓。

    “我骡子在外头还未栓呢,插门作甚”金孝泉咕哝了一句,身子往后一撑,就欲将黑脸汉子挤开,去庙外头拴自己的骡马。

    那黑脸汉子朝他一瞪眼,一亮手里的柴刀

    他缩了缩脖子,顿时有些不敢吭声。

    其妻尹秀华抱着睡着的儿子,目光在庙里逡巡着,找了一块临近篝火的大石头,施施然坐下来,她在当下这般场面里,反而更加如鱼得水。

    尹秀华瞥了眼自己的丈夫,道“天寒地冻的,这会子哪还会有人到这荒郊野外来

    骡子不会有事的,你先找地方坐下

    今下反倒该好生注意你这个妹子她说不准能使点花招出来”

    黄脸汉子闻言,嘴里发出嗤地一声,冷笑了起来“花招把花招留在床上,对付自己以后的客人罢”

    他抬眼看着对面的尹秀华,目光在其肥硕的胸膛上流连,又道“只是送个马而已,叫泉子自己来就是了,你怎么也抱着孩子跟过来了”

    “他以往给你们送马,送猪过来,往往都得在外头留宿一夜。

    卖马卖猪的钱,一夜过后就少了一半这怎么能行

    如今年辰越发不好,地里长不出庄稼,我们娘俩就靠这份钱过活呢,他在外头找个骚蹄子潇洒一夜,我们一家人就得好几天不见荤腥。

    所以我这次就跟过来,当面点钱,当面拿钱。

    免得再少了数”尹秀华注意到黄脸汉子的目光,她没有丝毫不自在,反而更加挺起了胸膛,那张肥胖的面孔,在火光映照下,却显得妩媚了起来。

    金孝泉坐在妻子身旁,见其与黄脸汉子眉来眼去,却讷讷不敢多言,只是低下了头去,眼神里藏着愤懑。

    黄脸汉子听着尹秀华的话,摇头笑了起来“他也就找个半掩门的暗娼、大草棚子里的野鸡快活快活而已,能花几个钱

    你说这话,是嫌我每次给他钱给得少了啊

    那以后你和他过来,我多给你拿一些。”

    说着话,他从怀里摸出一个钱袋,将几串铜钱数出来,丢在自己前头的一块石板上。那几串铜钱在火焰映照下,反射出黄澄澄的光彩,叫人看得目眩神迷。

    金孝泉默默数过那几串铜钱,眼里也放出了光,先前的愤懑早就消散一空。

    “我早就不掺和这些行当了”尹秀华目光却不在那几串铜钱上,而是落在对面黄脸汉子身上,她摇头拒绝着,声音却越发地软。

    黄脸汉子朝她身后那道遮着布帘子的耳房努了努嘴“待会儿去里头坐坐”

    尹秀华眼神犹疑。

    金孝泉一听这话,一股血直往脑门上顶,整张脸腾地一下子红了起来,他仰起头,怒视着对面的黄脸汉子,黄脸汉子这时候又从衣袋里往外掏东西

    他把一柄明晃晃的短刀丢在身前石板上,又拿出两串钱来,连同先前的那几串,一并丢给了篝火对面的金孝泉“你今晚早些回去,你爹娘还在家里等着呢,莫叫他们等急了。

    我明天把秀华和孩儿给你送回去”

    黄脸汉子说得毋庸置疑。

    金孝泉抱着怀里沉甸甸的几串铜钱,又见那汉子把玩起了那柄短刀,他喉结滚动着,最终只弱弱地应了一声好。

    黄脸汉子转而看向了钏宝儿。

    钏宝儿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里,头巾下的一双眼睛此下也正打量着黄脸汉子当下情形,哪怕是个未知世界凶险的女子,亦该看得明白了,更何况是这个久经风尘的女子

    然而即便看明白了如今情形,她依旧未有哭闹,好似就这么平静而坦然地接受了这一切这令黄脸汉子深觉奇异,他转脸朝对方看去,见对方也注视着自己,对钏宝儿不禁越发感兴趣起来,于是朝对方问道“你看甚么”

    “我好像曾经见过阁下。”钏宝儿回道。

    黄脸汉子闻言恍然,笑道“咱们不久前还见过呢那个要将你讨作二房的刘员外,可不就是我”

    说完话,黄脸汉子就在脸上抹了几下,待他放下手掌时,露出的那张面庞五官,与先前看起来似没有甚么变化,但叫人一看,却会生出他变了张脸,换了个人的感觉

    黄脸汉子变成了刘员外

    “是。

    前几天兄嫂领我相看过你,你就是那个刘员外。”钏宝儿点了点头,她随后轻轻扯下包裹面庞的头巾,露出一张如花似玉的面容。

    灯火葳蕤,美人面容更似画中仙子一样。

    黄脸汉子搓了搓手,眼中满意之色愈来愈浓“你还看明白当下情形吗”

    “看明白了。”

    “你不怕吗”

    钏宝儿想了想,转脸看向埋着头不敢看他的金孝泉,她的目光在金孝泉身上微微停留,便转而看向了嫂嫂尹秀华,尹秀华也笑着看她。

    那张胖脸上笑容依旧和善,然若联想前事,便会叫人更觉得这笑容下藏着的凶毒,才更为不寒而栗。

    宝儿收回目光,笑着向黄脸汉子道“我曾经见过阁下,不只是阁下变作刘员外的时候,七八年前,也是阁下把我骗上了马车,送到了青楼里。

    我们已经是熟人了,熟人见面,又有甚么可怕”

    “哈哈”黄脸汉子握着短刀大笑了起来。

    守住门口的黑脸汉子、抱着孩子的尹秀华也都跟着大笑。

    金孝泉见众人都笑着,连自己马上就要被再一次卖掉的妹子也笑了起来,于是他也不明所以的跟着笑。

    “你这女子,说话挺逗趣。

    马上你就要再次被卖去青楼了,这次是卖你去胭脂胡同,你去了就算做不得花魁,也至少是个红倌人了,比你上一回好太多

    以后你若还能从那里头逃出来,便不要回家了。

    直接来找我罢,我给你卖个好价钱,不叫你这对兄嫂在中间抽成赚钱”黄脸汉子一边大笑,一边言语着,话语声里满是讥讽。

    他看着钏宝儿的目光,就像是看着一只被关进笼子里的鸟雀而已。

    鸟雀生有一对翅膀,高飞起来,任谁都难抓住可一只被关进笼子里的鸟雀,就算有对翅膀又有何用

    在他的话语声中,钏宝儿点了点头。

    她像是已经认命了,未有任何挣扎,只是向那黄脸汉子道“阁下能否容我和兄长、嫂嫂单独说几句话”

    “可以”黄脸汉子干脆答应。

    他对金孝泉夫妇甚为了解,也不担心他们会放走钏宝儿,直接起身走进了对面那间连着小庙正堂的耳房中。

    黑脸汉子看了看相对而坐的三人,他亦拉开门栓,走出了庙门。

    从庙外头抵上了庙门。

    小庙正堂内安静了下来。

    正对门的那面墙上,塑化了一尊白须老者的神像,神像后的布幔微微摇晃。

    金孝泉低着头,看着那摇动的火光,面上没有甚么表情,脑子里不知正在转动着甚么样的念头。

    钏宝儿目光看向他,轻轻开口出声“兄长,我回家的时候,带回了五吊铜钱那是我的压身钱,这五吊铜钱不够兄长一家花用吗”

    “爹娘常年生病,你又不能在家照看。

    我还要养儿子,他这个年纪,正是能吃的时候,半大小子,吃死老子五吊铜钱,只能支撑一段时间而已,想要尽情花用,自然是远远不够的。”金孝泉对答道。

    他说这些言语的时候,语气轻快,对答如流,像是脑海里早已无数次的预演过当下场面,知道该怎么应对妹妹的诘问了一样。

    “当时我离家那一年,家里还只有两间土坯房,兄长和嫂子刚成了婚我走以后,应该未过多久罢兄长就买了骡马,又过不久,就盖了瓦房

    兄长,妹妹的卖身钱给你置办来这些家产,你看来是还觉得不够,而今竟还要将好不容易脱离苦海的妹妹,再卖去那种地方”钏宝儿的语气越发平静,越发轻柔,叫人听着就好似不是在诘问金孝泉,仿佛是在柔声安慰着他一样。

    可这样轻柔的话语声,落在金孝泉耳里,亦叫他觉得尤其刺耳。

    他拧紧了眉毛,阴声道“甚么叫我花你的卖身钱那盖房子的钱财,也是你兄长我辛苦挣来的”

    “辛苦绑了周围村镇的良家女子,卖到人牙子手里挣来的吗”钏宝儿忽然出声,打断金孝泉的话。

    金孝泉一时语塞,旋即更加狂怒“你这贱人,敢这么跟你兄长说话

    我看你是恨毒了我

    当年又不是我卖的你是爹做主,娘答应,把你给卖了

    我只是代他们走一遭而已”

    他怒声咆哮了几句,钏宝儿就低下头,好似被他吓住了一样。

    一见妹妹这副样子,金孝泉心里顿时涌起许多快意来,他心情舒畅,轻哼一声,放缓了语气,转而安慰起妹妹来“宝儿,我都和朱老大说好了。

    你这次去的地方,是胭脂胡同

    到那里面做红倌人,可比在咱们穷乡僻壤过活要好得多,出入皆是达官显贵,在那里吃香的喝辣的,要不了多久,你就该攒够赎身钱了,到时候再把自己赎出来就是,哥哥在家给你盖一间房,留着你到时候回来”

    金孝泉越往下越说不出来话他看着钏宝儿从怀里拿出一个鼓囊囊的袋子,解开袋子,就露出了内里黄澄澄、白花花的物什。

    那是一个个银元宝、一块块金条

    一个银元宝,能换走他现下怀里抱着的所有铜钱,都还有剩余

    一根金条,能换走那样大的百十个银元宝

    金孝泉呼吸急促了起来,旁边的尹秀华也腾地站起身,左右四顾着,生怕朱老大和他的同伙这时闪出来,夺走钏宝儿跟前的那堆金银

    她连连拍打着金孝泉的肩膀,示意金孝泉叫自己的妹妹把那些金银先收起来,莫叫旁人看到。

    这时候金孝泉脑筋转动得也快,赶紧压低声音,向钏宝儿道“那什么妹妹,哥想个招儿,咱们待会儿”

    他一边说话,一边连连指着庙门外,意即他会想办法把妹妹带回家。

    孰料钏宝儿此时道“兄长,你知道我这次回家,明明怀揣着这般多的金银,为何只分了你们一家人五吊铜钱吗”

    “”金孝泉神色茫然,旋而又摇起头来,“那都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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