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已经弃暗投明了啊,虎狱使”
老者被李虎拎在手里,其在这连续颠簸里,已被去了半条命,此时已然气若游丝,但其面上依旧挂着那胜利者的微笑。
那笑容像是一根根铁针,对着李虎的神经狠狠穿刺
“你缘何不杀了我呢
虎狱使”老者见李虎渐渐停下脚步,他喘匀了气,又出声向李虎问道。
此时,天上月光皎洁如霜,洒在山间。
草木树影于四下交织着。
一阵山风吹来,带起了哗哗,哗哗的响动。
像是林海翻腾,又似衣袂翻飞之声。
李虎周身薪火摇曳着,一滴滴漆黑泪水从他周身薪火上脱落,他蹲坐在了一块平坦的山石上,听着老者刺耳的言语声,于是低下头来,看着老者“我先不杀你
你这样的孬种,你这样的叛徒,缘何会不怕死我要弄明白这个问题
有人会给我答案。
我师兄会给我答案”
“虎狱使觉得我是孬种,是叛徒
或许虎狱使自己是错的啊
我不怕死,亦并非叛徒。
真正的叛徒,其实另有其人”那老者回应着李虎的言语,他亦不知李虎的师兄能给对方一个甚么样的答案,他只能给出自己的答案。
他是这样以为的。
李虎并不言语,坐在那块大石头上。
浑身薪火如呼吸一般摇曳着,渐渐抖落那一滴滴炼世泪。
随着炼世泪的脱落,弥生于李虎周身斑斓虎皮上的千疮百孔,亦渐得修复。
那老者看到李虎周身薪火渐复,眼中流露很明显的失望之色他还以为这样就能杀死一位真空使,是他想得太简单了。
老者不甘寂寞,不愿李虎就此恢复了浑身伤势。
他便再次张口道“虎狱使缘何停在这里可是在等王氏兄弟他们
说不定,他们这会儿亦在领着人,漫山遍野地找虎狱使呢”
李虎垂下眼帘,眼中流转着冷森森的光,他盯着被自己一手按住,仰脸躺在石头上的老头,出声说道“我此时虽然还不想杀你,但让你闭嘴也不是甚么难事”
说着话,一缕缕薪火被李虎捻成线绳,在老者惊骇的目光下,穿过了对方干瘪的嘴唇,将其两片嘴唇缝了起来
“唔唔”
老者满眼怨愤盯着李虎,喉咙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
李虎看着老者这副样子,内心不知为何,突生出了几分快意。
而在他捻薪火为线绳,缝上地上老者的嘴唇,令之再难开口言语之时,四下里那些哗哗的响动声亦变得愈来愈密集,直至有人穿过大片被焚烧的山林,出现在这片山坡上的时候,那阵哗哗的响动声才渐趋于消寂。
王氏兄弟里的王大脑袋,领着一些曾经的莲乡会兄弟,从树林里钻了出来,站在李虎对面数十丈外;
王二脑袋亦带着一些人马,出现在了李虎身后;
更多的真空家乡会、莲乡会众混在一起,钻出树林,出现在李虎的四面八方。
这些人员还在不断增加着,一层一层地将李虎包围起来,将这片山坡包围得水泄不通。
“虎狱使。”王大脑袋目光看向李虎,他眼神里还有些浓浓地愧疚,然而这般愧疚之色,终于随着四下里围拢来的人越来越多,而变得越来越淡,终至完全消无,最后王大脑袋王全有的脸上,甚至有了些许戏谑的笑意,“我听说您漫山遍野地在找我,我就来了。”
“之所以耽搁了那么久的时间,实在是因为我们想给虎狱使一个惊喜啊”王全有身后密集的人群里,响起一个稍有些苍老的声音。
伴随着那个声音响起,王全有身后人群自动分开穿着一身绸缎袍子,衣袍上绣画着黑白双龙的老者从中走出来,站到了王全有身前。这老者背脊佝偻着,头顶毛发稀疏,一副鸡皮鹤发的模样,但他开口言语起来,却是中气十足“我们招来了众多熟悉虎狱使的兄弟,攒起了这支杀虎队。
虎狱使,想必是迫不及待欲试试咱这支杀虎队的成色了吧”
佝偻老者话语声中,黑漆漆的树林子里,伸出一支支黑漆漆的箭头。
那些箭头上贴着同样黑漆漆的符咒,弓手调整着角度,将箭矢尽皆对准了李虎。
李虎目光扫过那一道道从林间伸出的漆黑箭头,心中生出一阵阵寒意他竟未察觉,自己不知何时起就已落入了真空家乡会的局中,自己直至此时才明白过来
“你欲杀我又预备付出多少代价”李虎眯起眼睛,一缕缕斑斓虎纹薪火从他周身气孔中飘发而出,在虚空中不断汇集。
一头巨大若山的虎影踞坐在李虎身后,虎目之中,火光熊熊,凶相毕露
“虎狱使是觉得这些泪咒还不够浇灭你那满身薪火吗
那你看看这个”身形佝偻的老者闻听李虎所言,他冷笑了几声,稍一扬手,一阵车轮轧过山石、车轴吃力地转动开来的声音,就自深林之中响起。
一尊尊如黑铁铸造,蹲在排子车上的棺材,被诸多真空家乡会众奋力推出了山林。
黝黑的棺材周围,缠满了铁索,铁索上缀着一道道长条形的铭牌。
铭牌碰撞锁链,叮当有声。
那铭牌上隐约浮现银白的纹络,与森林里探出的一道道箭头上贴着的符咒纹络别无二致。
“无生老母三十六泪身,也被我请动了。
它们够不够请虎狱使上路啊”佝偻老者笑眯眯地向李虎发问,他看着李虎越发凝重的神色,似是忽然想起了甚么一般,一拍手道,“虎狱使若是觉得这些泪身都不够,我们还请来了其他的援手,虎狱使,你看”
佝偻老者扬手指向李虎的侧后方。
李虎都未侧头去看,便首先闻到了一阵强烈的尸臭味。
浓郁的尸臭味随风卷荡而来之际,山坡上就传来了一阵喇叭唢呐吹吹打打的声音,那阵乐器声,在这长夜里尤显聒噪与凄厉。
“红哀会的一位哀神,得知我们欲筹措杀虎队,主动加入了进来。
老朽已经与红哀会的朋友商量好了,待会儿会尽力保全你身上的虎狱薪火火种,到时我们双方可将之对半平分。
虎狱使应是清楚罢
你们真空四使,不论是于真空家乡会,还是红哀会而言,那都浑身是宝啊。
身上脱落的薪火可传续于活人,炼作泪咒,上供到真空家乡去,可供无生老母,凝练泪身你们那位大师姐的遗蜕,更是被教首拿来演化出了整个真空家乡,今下,我们就只未有利用过你们的薪火火种了。
你们的薪火火种,比之寻常薪火火种而言,必然更加不同凡响”
“白常青
我纵是死,也要先杀了你”
李虎骤然咆哮出声,他提起地上的老者,猛然间化作一头如小山般的斑斓薪火巨虎,直朝着那佝偻老者真空家乡会首领白常青扑了过去
轰
薪火如洪水决堤
斑斓薪火之中,浮现一道道人影,随着这道洪流围绕向了白常青那一道道人影临近白常青之时,又陡地化作一道道虎爪,从各个方向围堵白常青,犹如虎神降牢狱
轰烈薪火席卷之地,诸多真空家乡会众、莲乡会叛徒眼露惊惧之色,纷纷退避
白常青直面这威严虎狱笼罩而来,却勾着嘴角冷森森地笑了几声“你还能翻得过这山去”
话音一落
他手掐法印,一缕缕漆黑焰火从他周身气孔中飘散而出。
那火焰与薪火性质类似,然而却带着更浓烈的末劫之气息熊熊薪火在白常青身后短瞬间聚成一座漆黑大山,大山之顶,有一滴血珠滴落。
看似微渺不可察的一滴血泪,滴落在黑山之顶,却将雄伟黑山从顶上至于山脚下,尽数染成赤色
大哭灵山
如血玉般瑰丽的一座泪山冲出白常青头顶,压住了那瀑布般冲刷而来的熊熊薪火白常青从容后退,口中发出指令“放泪咒,给我钉死了他”
绷
唰唰唰唰唰
一支支箭矢脱离弓弦,从四面八方攒射向了李虎
“啊啊啊啊”
箭头上,符咒霎时化水烟消失。
虚空处处,却有一个苍老妇人的大哭之声乍然响起
与这黑天黑夜融为一体的泪水,在瞬息间混成了泪海,滚滚泪海扑向化作斑斓猛虎的李虎
“谁敢杀他”
轰
金红辉煌薪火撕裂黑夜
如山般的火焰轮从天而落
火焰轮中,伸出一道道如玉藕般的手臂,抓持着金刚杵、紫金锤、金刚铃等种种法器,猛然间挥舞起来,直接将那座压住李虎一道虎爪的大哭灵山摧灭
“嗡巴杂嘿嗡巴杂詹杂摩诃噜呵呐吽嘿”
大势至菩萨心咒响彻山野
金红焰火缭绕于李虎周身,刹那在他身上凝成了一件甲胄
火焰轮烧破苍穹。
巨轮之中,俏丽少女盘腿端坐。
在她头顶,如月光般皎洁的火焰倾盖四下,却将四周翻腾倾覆而来的泪海尽皆冻彻月轮之内,李青苗面含愠怒,双眼直盯着白常青“白常青,狼心狗行,背信弃义,先去黄泉里为真空教首探路”
她提起一盏灯笼
灯笼里,黑火摇曳。
她以灯笼指向簇拥在白常青周围的诸多真空教众、莲乡会叛徒,及至那一个个再次弯弓搭箭的弓手“你们也速去
速速去死”
嗡
那盏铁框灯笼内,本只有一缕微弱火苗的黑火,忽然间震颤开来
漆黑火柱贯通霄汉,猛然间飞旋入人群之中
诸多叛徒、真空教众浑身流淌下滚滚乌黑泪水,在转瞬间变作了一个个泪人,可他们的泪水,却难浇熄那道漆黑火柱
反在火柱覆盖之下,如一根根蜡烛般被点燃,被融化
“饶命啊”
“黑殃来了,快逃快逃”
“啊啊啊啊啊”
白常青一把抓住身边的真空教众,将之投向那道盘旋而来的漆黑火柱,他眼见真空四使一瞬间齐齐出现,脸上也禁不住流露恐惧之色
他一边以身边人作为牺牲,抵挡直冲而来的漆黑火柱,一边连连后退,口中叫嚎不已“开棺起泪身起泪身
红哀会的朋友,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
等到我们教首亲至四使皆要在此沦亡,你们也休想再分一杯羹了”
“呵呵呵”白常青话音未落,那山坡上被众多乐师、随员前呼后拥着的大红轿子里,便传出一阵轻笑声。
轻笑声中,一缕缕紫红阴森的火焰从诸多乐师、随员、轿夫身上涌了出来,将这众多腐尸点燃成一根根火炬
紫红焰火激烈燃烧中,尸臭味愈来愈浓。
在那火焰的不断熬炼之下,原本没有影子的众多随员脚下,皆蕴生出一道道猩红的影子那一道道猩红影子,更像是某种化不开的油漆,漆刷过了山野间的荒草土石,将红轿子周围都染成猩红
覆盖方圆数十丈的红漆,猛然间收缩,汇聚于红轿子内
四下里所有被紫红火焰点燃的随员,身上火焰倏忽熄灭,尽皆倒在红轿子周围。
那顶红轿子骤然四分五裂
一双皮包骨头的纤细手臂从破碎的轿子里骤然伸出,这双手臂关节扭转着,猛然间伸过里的范围,抓向薪火覆护中的李虎
苍白手臂在临近熊熊薪火的一瞬间,地上便被映照出了一道似被漆刷作手臂状的红漆。
细长手臂状的红漆,倏忽探入了薪火之中,竟压得李虎周身薪火在刹那间剧烈摇晃了起来,随着薪火的摇晃,地上生出更多手臂状的、或短或长的红漆,一道道红漆抓扯向汇集起来的真空四使
哗啦哗啦哗啦
在此同时,那缠绕着一座座铁棺、挂满泪咒铁牌的锁链如蛇般游曳起来,渐次从三十六具黑铁棺上脱落。
一道道锁链,缠绕住周围逃散的真空家乡会众脚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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