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草丛生的院落间,摆了一道香案。
香炉、对烛、黄表纸、令牌、桃木剑等诸般物什于香案之上依次排列开来,俨然将这道香案布置成了一座法坛。
苏午站在法坛前,看了看身侧几道在雾气里若隐若现的身影,开口道“白驹,你与大成太上爷留在这里,出入阴间,总有许多不可测度的情况。
你与大成守在这里,一旦发现我与黑虎的命灯灯火有任何非同寻常的情况出现,亦可请王前辈过来,帮我搭一把手。”
“是。”
白驹太上爷恭敬应声。
“待会儿我请来看门诡打开阴间通道之时,黑虎,你切莫分了神,一定要守住精神,紧紧跟上我的脚步。”苏午转而看向自己身后李黑虎与黑傩站在那副封押着旱魃的棺椁前后,黑傩形影飘忽,与往常状态无有任何差别。
黑虎身上则浮现出一股浓烈的香火气。
这香火气熏染之下,令他看起来也不似活人。
听得苏午所言,黑虎立刻点了点头,他的五官面容在香火熏染之中,都变得虚幻模糊了起来。
苏午目光落在黑傩太上爷身上,道“如在阴间遇到不可测之情形,唯有请伱多多庇护我这位兄弟了。”
“在所不辞。”
黑傩出声答应。
苏午转回身去,手掐法印,头顶乍然显现黄天法旨“兵随印转,将随心动,听我号令,猖兵从驾。”
轰隆
他话音一落,天地间徐缓流淌的劫运,骤起波澜,如狂涛般翻腾。
劫运翻腾之中,紫红巨电轰鸣,如一道道龙蛇般从大地龙脉之中翻腾而起,搅动天穹,尽皆汇集了苏午身后
一个个呲牙立目、披头散发、茹毛饮血的猖兵猖将乘游于那翻天巨电之内,在其中隐现身形
不知多少数目的翻天雷霆都司猖兵,尽汇集在苏午周围,它们的恐怖形影不仅覆淹了苏午所处的这座屋院,将附近十余个村庄亦尽覆淹在内
幸而此时周围百姓村民尽被带入了鬼梦之中,不然免不了许多波折。
嘶嚎啸叫之声从巨电紫雷之中传荡而出,令苍穹都失了颜色。
苏午置身于无数翻天猖兵的簇拥之下,神色如常,手上指决变化,又道“三山正脉弟子,敕名烛霄广昭真君,请降三山法坛。”
他未有任何证明自己身份的印纽、令牌示于冥冥之中的三山正脉诸般神灵然而,偏偏苏午此时一声令下,香案上的那对红烛就剧烈地燃烧了起来,赫赫明光盘旋而上,如团云、如游龙般的香火气息蒸腾于香案四下,将苏午的身形也笼在了那滚滚香火之中。
嗡
天地气脉在苏午身前交结,顷刻间聚集成了上清法坛
上清法坛一现,四下万山山形地势,皆在法坛宗旨笼罩之中,俱受法坛调度
烛火激烈燃烧,香云如幡卷动。
五色斑斓之雷霆缭绕于香火之间,覆于天地万山气脉交结的上清法坛之上,聚化为五雷法坛此般法坛,只是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小法坛而已,然而因为操纵法坛的神真苏午操驾巨电神雷之威严,致使这小小法坛在此时亦变得举足轻重
两重法坛刹那叠合,苏午身形在香火中抬高两丈,如登山岗上
此时,在那萦绕苏午周身的香云翻动之中,一面黑幡便在他身后飘荡了起来,黑幡之上,银钩铁画排列其上“闾山掌教尊,鼎阳大真人”
这黑幡竖立起来的一瞬间,滚滚香火便自冥冥之中喷薄而出
无边香火聚在苏午脚下,形成了一级一级延伸向更高处的玉石阶
他踩在石阶之上,心念转动之际,身形便霎时抟摇直上,登上了玉阶之顶,玉阶顶上,又耸立着第三座法坛闾山净明法坛
三重法坛叠合为一
苏午高居于重楼玉阶之顶,脚下香云卷动,无数猖兵从驾
李黑虎目瞪口呆地看着那被三重法坛托举而起,如端居于高山之上的苏午,口中喃喃道“我听师父说,道门高人斗法之时,法坛高低亦是二人斗法成败的关键现在猪子的法坛都这么高了,要是和人斗法应该没人斗得过他罢”
站在棺椁之后的黑傩太上爷,听着李黑虎的自言自语,忽然抖了抖眉毛“斗法
呵
今下主人若是能与别人斗一斗法,对他而言,也算是一种休闲娱乐了。”
“”
对于当下显现的种种异相,苏午心中皆有预料。
他继续掐动指决,口中未有发出任何声音,然而四下翻腾的香火之中,却浮现出一张张模糊人面,竞相祷念法咒“道由心学,心假香传。香燕玉炉,心存帝前。
真灵下盼,仙旆临轩。令臣关告,逕达九天”
无数祷念法咒声下,苏午的一缕心念如线绳一般延伸进了冥冥之中
在他的心念勾连冥冥的这个瞬间,苍穹瞬息间化为墨色,而大地上则萦绕着一层昏黄。黑天覆压之下,朦胧的昏黄之中,一道道幽深而漆黑的沟壑在其中纵横交错,蜿蜒向苏午视线的尽头,这无数似有黑影飘游的沟壑,重叠于大地之上,看似与大地交叠,实则二者间泾渭分明,根本就是两重世界
阴间已在法坛之前显现
伴随着阴间显现于法坛前,法坛上方的虚空之中,亦跟着显现出一道道细微的裂缝。
阴冷的诡韵从那些细微裂缝中溢散而出。
一只只惨绿的眼睛从缝隙里长了出来,密密麻麻地排布于法坛之上。
诸多惨绿眼睛,尽数转动着眼眸,将森冷寂然的目光投照在了苏午面孔上
阴间的看门诡降临于此
茅山群道欲要通过阴间,亦需要付给看门诡一笔不菲的买路钱,这买路钱多是以愿力附着于铜钱之上,年积月累之下,凝就的愿力金钱。
看门诡视不同情况收取愿力金钱,一般情况下,它索取的买路钱都会远远超出茅山道人能给出的价码,这时便需要茅山道人随机应变,或有能耐与它讨价还价,威逼利诱,令它最终开辟阴间之门,或者设法绕过看门诡,直接步入阴间之内。
当下,看门诡那一只只惨绿眼睛,竞相从裂缝中长了出来。
它的眼睛尽向目光投向苏午,在苏午身上停留一瞬之后,它的目光倏忽挪移开,又落在那法坛上的一沓黄表纸上
彻寒诡韵覆于黄纸之上,顿时在那黄纸上勾勒出一个个诡异的文字。
看门诡开始向苏午要价了
苏午目光看向那道黄纸,那黄纸上书写的诡文,分明传达出一个意思“万万愿力金钱”
这个看门诡,要苏午支付一亿枚愿力金钱,作为买路钱
如今满清治下黎民百姓,尚不一定有万万之数,亿万黎民百姓也不可能凝聚出亿万枚愿力金钱它却狮子大开口,直接问苏午索取亿万之数的愿力金钱
这个数字,苏午哪里给得起
纵然给得起,也不可能将如此海量的愿力金钱,交付到看门诡手里。
苏午只看了那黄纸上的诡文一眼,便放弃了与看门诡讨价还价的打算,他抬眼与那一只只惨绿眼睛对视,出声道“弟子身上并没有这般多愿力金钱。
其实,弟子如今连一枚愿力金钱都给不了你。”
唰
话音未落
一只只惨绿鬼眼骤然紧缩眼仁,彻寒诡韵从无数眼睛里爆发出来,在四下虚空中化作有形的、如血管般的脉络,竞相缠绕向了苏午周身
苏午一手并成剑指,在眉心倏忽抹过
他眉心故始祭目霎时张开,一道微微摇晃的阴影,从祭目中覆盖了下来,覆盖在那一沓黄表纸上
那书写有看门诡要价的黄表纸,由明黄色泽倏忽转为黄绿之色,由黄绿之色转为惨绿,惨绿转作青色,青色转为赤色,赤色转为紫色,紫色化为漆黑
摇摇晃晃的阴影,倏忽归拢于苏午眉心之内。
苏午手持朱笔,在那张完全化作乌黑色,覆盖下所有诡文的符纸顶上,先点出了三个红点,勾勒出符头,而后写下一个敕字,便搁下了手中朱笔。
密密麻麻若血管般的脉络,临近苏午身形之时,便被一层层气鳞阻隔,再难存进半分。
苏午重又抬目看向那虚空中的看门诡,开口道“我虽身无一文,但你须为我开辟阴间门户否则,敕令一下,覆水难收。”
嗡
看门诡那一只只惨绿眼睛,竞相收缩诡韵,纷纷抖颤了起来
它不知是在发怒,还是在害怕甚么在无数眼睛的颤抖之中,缠绕向苏午的血管脉络都纷纷收缩了回去
虚空中弥生出的这无数绿眼,尽皆消失无踪
四下里复归平静
一切好似没有变化
但苏午转身四顾在交叠的三重法坛之外,盘根错节的天地气脉之外杂草丛生的屋院、院墙、远处的村庄,都朦朦胧胧起来,渐至不可见。
而那些在先前重叠于村庄之上的漆黑沟壑,陡然间倒转过来,与天顶倾淹而下的黑暗相互交融
天地间,一片漆黑
阴冷而虚幻的气韵萦绕在了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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