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时能有命在,而非在尚且是一个婴儿之时,就死于襁褓之中,大半功劳都是因为屋里头那个人当时舍身救你,那时情形之险峻,非是亲身经历者,不能体会。
屋里面那位,可以说是你的再造父母
贫道从前也常常这般提醒过你,你自己也灵醒些。
待会儿进了门后,一定要礼貌些,看见那人就给他磕头,称他作大父也可,伯爷也可,而后就老老实实听他说话,不要左顾右盼,不要顽皮
可记住了”
丁隐脑海里回响着邵叔父的言语,走近那破落屋室的房门口,心中忐忑不已,又扭头看向不远处站在院子里的邵守善。
邵守善板起脸,冲他摆了摆手“平时招猫逗狗惹人嫌,连诡你都不怕死敢逗一逗,这会儿子露怯了
上不得台面
快去,快去,莫失了礼数”
听着叔父的话,丁隐脑袋昏昏涨涨的,心里又生出一股胆气来,转回身推开了那道破破烂烂的门,探头探脑地朝门里头看去
他还未曾看清甚么,身后又响起叔父警告的提示声“咳咳”
丁隐忙把脑袋又缩回去,接着直起身,挺着胸膛,膝盖关节僵硬着,好似不能打弯儿一般,直挺挺地迈进了门内。
“把门带上”
门外叔父又急声提醒他。
他赶紧转回身去拉那扇门,结果动作太急,一个踉跄差点跌倒。
好在他扶住了门,终于未有跌倒,在叔父失望的叹气中拉上了门。
屋子里点着一盏油灯,但光线并不大亮,丁隐站在门口,只能看到前头那张椅子上,坐着一个高高大大的人影,他穿着一身缝了好些块补丁的衣衫,衣衫上还沾染着些赤金色的痕迹,那些痕迹,反而把那个男人的身形衬托得越发威不可测
丁隐不敢再看椅子上的人,他心虚地挪开目光,就看到了黑暗里浑身都在闪烁火光,形影朦胧的人形他再不敢多看,垂下头去,真依着叔父在门外的告诫,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朝椅子上的男人磕头行礼“丁隐拜见大父”
他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
向来天不怕地不怕,乃是个张狂性子的小童子,今下乖乖蛰伏起了爪牙,也开始讲礼貌了起来。
或许是这房间里光线太暗,一切都显得模糊未知,丁隐心生出了对未知的恐惧也或许是椅子上的那人天然间对丁隐有种来自于血脉中的压制,他当面之时,丁隐只能老老实实的,也或许还有其他未知原因,总难说尽。
“丁隐,你叔父先前与我说起过你。
说你胆子极大,被天王观弟子,乃至香客信士称作丁大胆这样小的年纪,已经接触过厉诡了,能从厉诡手中死里逃生。
是个不错的孩子。”
椅子上的男人缓声言语着。
那平静语调如潺潺流水般,淌入丁隐耳里,叫他心里都响起了回声。
他脑袋埋得更低“大父,我不敢了
我再也不会那么不着调儿去逗弄诡了”
“我并未怪你。
胆大心细,本就是面对厉诡必须有的品质之一。
你能够如此,我亦颇高兴。总算没有埋没祖宗血脉。”苏午看着跪在门口、也只比自己膝盖稍微高一些的小童子,听着他畏怯的言语,有些哭笑不得地道,“是我叫你害怕吗还是你叔父夸大了甚么你今下看来,也不似是个胆子大的娃娃。”
丁隐趴在地上,眼睛骨碌碌转动着,奶声奶气地道“我也不是怕大父,我是敬重大父才会这样嘞我进门的时候,看到大父在椅子上坐着,就隐约好似看到了一条龙盘在椅子上,大父真威风啊,我能像大父这么威风就好了”
“这是太行山龙脉浸染轩辕血以后,在我身上的留影。
你能看到也算正常。”苏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向丁隐问道,“丁隐,如今可识得字了”
“能识得三百个大字”丁隐又向苏午磕头说道。
他今时也不过是个四五岁的孩童而已,能在这样年纪,就识得三百余个字,在今时已经超过了绝大多数人。
“嗯。”
苏午点了点头。
屋室内安静了下去。
丁隐跪伏在地上,也不敢抬头看椅子上的身影,在此下这说短暂也短暂,说漫长也漫长的沉默之中,他听到一阵徐缓的脚步声那道高大的身影走到了他跟前,丁隐不自觉地抬起头来,仰头看着那道身影,像是看到了大岳高山。
他微微张口,看着苏午伸手过来,抚在他的头顶上
嗡
四下的阴暗角落都好似摇晃震颤了起来。
一道道阴影从四面八方朝着丁隐汇集,在他身周聚化形成一道盘绕、游曳的黑蛇
而在那道游曳的黑蛇之外,无边阴影隐约凝聚起来,盘踞成了一段遍布鳞片的龙蛇身躯这段身躯塞满了整个房屋,更往丁隐目光所不能及之地盘绕而去,不知其究竟有多长仅仅是与这段身躯相比,盘绕丁隐自身的那道黑蛇,亦不过是如一根发丝般微渺的存在
“果然有劫力存在。
你还真曾从厉诡杀人规律之下逃生过。”
苏午看着丁隐脚边游曳的劫影黑蛇,面上露出一抹笑容,他收回抚过丁隐脑袋的手掌,丁隐身畔游曳的黑蛇便消隐了去。
那在丁隐眼里,近乎充塞了整个房屋的一段龙身,也消失无踪。
还只是个小童子的丁隐低着头,眼睛里闪动着亮光。
他听到大父的问话“丁隐,可要拜在我的门下,做我的徒弟”
丁隐的心跳一下子加快了起来,他没有分毫犹豫,立刻向苏午再次磕起了头,口称师父
“好事好事
你大父愿意将你收入门下,以后自然有你一番前程。
也不枉费贫道这几年来,对你悉心培养。
以后在你大父门下,你须好好听话,不要再像从前那那样调皮
我和你婶娘今日便得赶回景室山,不能在这里看着你,你万事都须有眼色些,每天主动做些活计,不要招人讨厌”邵守善看着跟随苏午而来,站在自己跟前的孩童丁隐,他神色欣慰,摸了摸丁隐的脑袋,连声向丁隐嘱咐道。
跟在他身后的素珏道人拿出一个包袱来,交给了苏午“这里面有他的几身衣裳,小真人先帮他拿着,嘱咐他自己换洗。”
苏午接过包袱,点头答应。
素珏接着又与苏午说道“小真人与小河也已经数年未见了,她今次本是要跟着我们一同过来的,可惜临时遇着了关槛,关乎她醒觉宿慧的事情,是以她这次未有跟过来。
小真人以后若有机会,还是上景室山看一看,与她见上一面。”
“若有缘法,我自会前去。”苏午点了点头。
素珏未置可否。
小河与她因发诡之命格牵连,得以相遇,二人就此成为师徒。
但小河身上究竟有何隐秘,与苏午有着怎样牵扯,素珏道人也只揣测出二者的牵扯,或在二者的过往宿慧当中。
两人究竟会走向何方,还是看二人各自的意愿,她顶多会偏向自己的弟子一些。
素珏低下头去,看着那低头不语的小童子,道“我与你叔父回了景室山,你想联系我们,还是随时可以联系我俩的。
缺了什么,需要什么,和婶娘说就是了。
婶娘帮你置办着,设法送到你手上去。”
“嗯”
在邵守善连声嘱托之下,一直默然不语的丁隐,此时忽然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满是泪痕的小脸儿,抽噎着道“婶娘,叔父,我都、我都记下了”
“哭甚么”
一见丁隐满面泪水,邵守善讷讷半晌,也说不出甚么话来。
身旁的麻仙姑拿出一方手帕,替丁隐擦拭去满脸泪水,笑着道“从前天不怕地不怕的丁大胆儿,也有掉眼泪的时候
好了莫要哭了
可别叫婶娘小看了你”
“婶娘,叔父”丁隐拉住了麻仙姑的手,眼睛却看向了邵守善。
邵道人却不看他,而是向苏午稽首行礼,道“道兄,我们这便走了,道兄保重”
“保重”苏午应声回道。
“丁隐”邵守善低下头去,看着丁隐不知何时拉住自己袖口的小手,他心底叹了口气,狠心拨下了丁隐的手掌,转而道,“丁隐,你也保重罢”
两道人领着门下诸弟子联袂而去。
身后传来一阵阵孩童的嚎啕声。
“叔父
不要走”
“叔父”
邵守善带着道侣与众弟子出了门,闷头往前走出二三里地,方才在一处高坡上缓下步伐来他站在一棵酸枣树下,转头朝那荒弃破败的村落看去。
那阵叫他揪心的嚎啕声已经消无了。
也不知丁隐儿是不是被道兄劝住了
黑须道士脑海里转动着念头,旁边的麻仙姑忽然出声问道“咱们停在这里做甚么”
“万一丁隐儿跑过来了呢”
邵守善下意识地回了一句“我怕他回头啊,怕他跑过来却找不着咱们”
“是怕他回头
还是想他回头”麻仙姑笑着问了一句。
邵道师垂下眼帘,沉默了下去。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找书加书可加qq群952868558</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