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柳村,李家祠堂。
天刚蒙蒙亮,屋舍田宅还笼罩在青蒙蒙的雾气里,李家祠堂便已经中门大开,门楼前的两盏红灯笼燃亮着,李黑虎捻着一根香,得到院里人的指示后,便将红通通的香头点在一挂从祠堂门口一直延伸到巷子口的鞭炮引信上。
伴随着咝的一生,炮捻子燃起火花,李黑虎连蹦带跳地钻进了祠堂里。
噼里啪啦地声音响了好一阵儿才止歇。
硝烟混入青蒙蒙雾气里,浓重的气味在此间弥漫开来。
祠堂中堂里。
铺满了一面墙的画布上,绘着巍巍牌坊。
牌坊的匾额上写着径阳李氏。
这四个字的牌匾以下,就是一道道竖着写就、呈阶梯状排列的人名这块巨大的、写了大半人名的画布,就是李家的家谱。
家谱下,摆着供桌,桌上放着一些祭品。
有些昏暗的堂屋里,四面墙边摆着一些条凳,如今李家辈分最长的五个老者、苏午的姥姥,都坐在条凳上,笑眯眯地看着跪在供桌前的少年人。
那少年人的身份自不必说,正是苏午。
苏午恭恭敬敬地朝着家谱跪拜行礼,三拜九叩以后,坐在条凳上、身材高大的最长者李伯江站起身来,走到供桌一侧,笑呵呵地看着跪在蒲团上的苏午道“好了,好了,以后猪子也是我们李家人了
按咱们李家的规矩,子女六岁可以把名字录进家谱册里。
十四岁可以上大家谱。
猪子今时已经可以上大家谱了”
所谓家谱册,即是供桌边上放着的那部厚册。
而大家谱,则是铺满一面墙的那张画布。
李伯江与苏午说了几句,转而看向墙边坐在条凳上,低头拭泪的老妇人,出声问道“弟妹,猪子大名是什么啊”
老妇人擦着眼泪,连忙回道“一直都未取大名啊。
他娘走得早,他爹”
“我省得了。”
李伯江点了点头,对于苏午的情况,他显然是所有准备,直接就出声道“爷爷这一辈,人名都是按排行取的。
到了你叔叔雄彪、雄罴这一辈儿,就都是雄字辈儿,名字取得都是那些勐兽。
又到黑虎这里,因为从前只有他一个独苗,名字就随着雄彪他们家自己取了,所以取个黑虎的名字。给猪子取名,就不必管那些字名的规矩,避忌哪个长辈的名字了
猪子大名就叫飞熊罢
我记得那封神演义里说过,虎生双翅即为飞熊,如虎添翼。
怎么样”
飞熊这个名字,其实与雄罴的罴字有些重合,取名本该避忌长辈名字,不过今下最长辈都发话不必避忌这些,也就他说什么就是甚么了。
苏午对名字并无异议,是以点头答应“这个名字好。”
“好。”
李伯江拿来毛笔,在大家谱上、家谱册上都录上了李飞熊这个名字。
入了家谱以后,李伯江又喊来李黑虎,令之关上了祠堂大门。
他将李黑虎唤到身前来,道“你今下身高比我还差一些,我早年间攒了一副寿材,就先交给你用,你不是说要用来修炼法门,容纳厉诡吗
赶明儿我把寿材拉到你家里去。”
苏午与李黑虎昨夜就回到家中,把李家一众家长都召集过来。
随后由李雄彪陈明利害,替苏午二人作了一些遮掩与解释,如今整个李家上下,算是都知道了自家的黑虎与猪儿都在修炼仙家手段,已经不是凡类。
黑虎修炼须用寿材的事情,自然也被李伯江所知。
听到李伯江所言,李黑虎还未说话,其母就惴惴不安地站起身,慌忙出声道“黑虎毕竟是个小孩子,他修炼都不一定有甚么成果,怎能用公爹您攒的寿材,这不行”
“就这么定了吧”李伯江摆了摆手,“黑虎、飞熊他们既然修行已经走上正轨,咱们做长辈的,能支持一番,还是要出力支持一番的。
更何况,今下雄彪、雄罴他们两个的病还得设法来治。哪有时间在这里磋磨
事情就这么定了”
李伯江作为整个李家的尊长,平日里亦颇有威望。
他既然都发话了,李黑虎与其母也只能点头答应。
“辰时快该到了。
大家依着飞熊的安排,各自去做事。
到了辰时的时候,再到这里来。”李伯江再次出声道。
他的几个兄弟纷纷应声,各自走出祠堂,按着苏午先前做的布置、安排,各自忙活去了。
老妇人拄着拐杖,把苏午拉到自己身边,担忧地出声道“猪子,待会儿给你两个叔叔诊病,你会不会遇着甚么危险啊
姥姥奶奶能不能帮上你,给你挡挡灾
你用得着奶奶,你就说,奶奶都给你办到”
“我没事的,奶奶。”苏午握着老人家的手,温声说话,“两个叔叔的病在您们看来很重,但我们这些修了仙法的人看来,其实不算严重。
您按着我先前安排的那些去做就是了,别的不用您来帮忙”
“那你可得小心点儿。
这事情毕竟不是甚么小事,你得万分注意了”
“我一定,我一定”
奶奶不放心地对苏午千叮咛万嘱咐,见苏午都认认真真地回应自己,又作出种种保证,她才稍稍放下心来,和李黑虎的母亲出祠堂忙活去了。
不多时,李家人尽皆散去。
祠堂里只剩下苏午与李黑虎两个人。
“都走了”李黑虎小声地说道。
“去把堂屋门关上。”
“好”
李黑虎转身匆匆走出堂屋,把外面只是闭上的两扇院门给插上门闩,随后回到堂屋里,又拴上了堂屋门。
这时间,苏午身后青蒙蒙雾气弥漫。
若有似无的鬼梦诡韵悄然散发。
白驹、黑傩二者在雾气里凝实了身形。
李雄彪、李雄罴二者浑身长出黑斑的身躯出现在祠堂里,二者的性灵跟着漂浮在他们各自头颅之上。
苏午根本未打算让李家爷爷、奶奶们帮助他,为李雄彪兄弟二人治病
二者身上积存的疫气诡韵,若被几个老人沾上一丝,就可能把他们带入万劫不复之境地,令他们染病惨死
此般情况下,他怎么可能让几个老人也插手这件事
之所以给几个老者安排各种事,只是为了支开他们,方便苏午与李黑虎做事而已。
“把家谱收好。”苏午吩咐了一句。
李黑虎刚要依言去做事,白驹已经乘着雾气飘转而去,那阵青蒙蒙雾气弥漫过墙壁上的巨大画布,整块画布便像是有了自主意识一般,自己将自己叠了个整整齐齐,与供桌一侧的家谱册,一同归置进了旁边的红漆木箱中。
“哥儿预备召请哪位傩神”羊大全从李黑虎腰间的皮袋子里跳出来,站在李黑虎鞋面上,仰头看着苏午,向苏午问道。
黑傩闻言亦看向苏午。
苏午道“我欲召请傩神问奏科里的那两位瘟府太岁。”
“红黑瘟府太岁,也是久负盛名的傩神哩”羊大全捋须沉吟。
黑傩则在此时说道“这两尊傩神,在康熙元年开府,至今才不过将近六十年,这种开府时间愈短的傩神,便愈不稳定
而且,瘟府太岁在后世完全脱府,彻底化为厉诡。
可见将它们化难为傩之前辈的手段还有些缺陷,引来这两尊傩神,或会有隐患”
黑傩与苏午的这番言语,并未叫其他人听见。
毕竟他与苏午皆从后世而来,能知未来变化,但本时空的李黑虎、羊大全等人却不能如此,若将这些信息透漏给他们,可能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正是因为这辆尊傩神在后世已不复存在,我才要召请它们过来。”苏午向黑傩回道,“毕竟今下所行之法,说到底是将傩神坑骗了,坏了人与傩神之间的规矩。
这两尊傩神既在后世已彻底脱府,我坑骗它们,也算提早解决隐患。”
“”黑傩未再就此多言甚么,转而道,“主人预备以何种祭品、仪轨来召请这两尊傩神”
“你看我接下来会如何做即可。”苏午回了黑傩一句,转而向白驹吩咐道,“将我两位叔父的躯壳搬到供桌上去。”
“是。”
白驹不理解苏午此般安排,但依旧照做。
黑傩见到二者身躯被搬上供桌,面上亦流露困惑之色。
苏午转而看向李雄彪兄弟二人,向二人行礼道“我欲以两位叔父躯壳为祭品,引来那两尊傩神,接下来,还请两位叔父性魂回归躯壳之中,此后不论发生甚么,都切记不要以性魂脱离肉壳”
“啊”
听到苏午的安排,李黑虎首先满脸震惊,大张着嘴看向了苏午。
黑傩拧紧眉心。
刚刚将李雄彪兄弟二人躯壳移至供桌上的白驹,身形微僵。
羊大全眼神茫然,仔细回忆着自己修习的傩神诸科门,其中似乎没有任何一门傩术,需要傩主将自己作为祭品,以自身来招引傩神现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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