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莫吉王妃面孔上的笑意倏忽收尽。
她侧过头,面无表情地看了眼身旁哥哥贝飒真多杰脸上笑意凝滞,迎着她看过来的目光,贝飒真多杰同样较为白皙的面孔上,霎时变得通红。
真多杰看着那乌泱泱一片跪在道边的奴隶、属民,面孔上难掩怒意。
明明他向管事传过命令,叫这些奴隶、平民今天都洗干净些,打扮得好一些,姿态更恭敬些,认认真真地迎接他的妹妹如今的阿莫吉王妃的到来
怎么这些人还是搞成了这个样子
他们竟敢怠慢自己的命令
真多杰目光紧紧盯着那些奴隶、属民。
方才还说说笑笑的贵人们,此时俱面面相觑。
他们皆感应到了今下气氛的诡异,一个个沉默了下去。
王妃强忍下心中怒火她看到了哥哥脸上的神情,已然意识到,今下这些人如此怠慢自己,并非是哥哥刻意而为,原因不再哥哥身上她迈步朝前走去。
穿过那些跪在山道两边,根本不敢抬头的奴隶。
尽管奴隶们已经蜷缩起来,只占了山道两边很小很小的空间,但因珅贡山半山腰处开凿出来的这条路,本也不够宽阔,就导致了众奴隶、平民身上的臭味无有遮拦地、无有抵消地一阵阵扑在阿莫吉王妃身上,不停地涌进她的鼻孔。
好在,她并未在人群里走太久。
只走出十余步,便走到了山道的尽头
前方,仍是一片还未开凿出来的山壁。
照这样的进度,她想在今年为珅贡山戴上桃花的花环,想要和赞普王畅游在桃花海中这根本不可能完成,只是一个奢望
阿莫吉王妃再也压不住心中的怒火,她勐然转回身,美丽的面孔因为阴狠的表情而变得分外狰狞,再没有半分美感“你们这些猪狗一样的人,竟然敢如此不敬于我
面见末蒙、贵人,竟然穿着这样污烂的衣裳,满身散发着臭味,如此不修边幅地迎接我
你们这些不敬之人,心中可还对赞普保持崇敬
可还对王室充满敬畏”
在阿莫吉王妃疾言厉色斥骂之下,许多奴隶趴在地上,身体如筛糠般不住地颤抖
有人拼命伏低身形,生怕王妃注意到自己
他们已经献上所有能对王室献上的敬意,但这样的劫数,其实从来都不是因他们而起。
曲礼光海藏跪在人群中,听过阿莫吉王妃的训斥,他沉默了一阵,看着地面上的土石,忽然叩首说话“末蒙我们对您的敬意,就像对雪山的敬意一样,从没有半分改变。
您的慈悲之名广传约如之地,您是否愿意,听一听我们的解释”
“不敬之人的解释,无非是为躲过惩罚的巧舌如黄而已
但为证示我的慈悲,我给你说话的机会”阿莫吉王妃怒意难消,她盯着须发花白的老者曲礼光海藏,对这个平民或者奴隶,竟然还会说几句文绉绉的言语而微感讶然,是以给了对方一个说话的机会。
曲礼光海藏伏低身形,出声道“感激您的仁慈。
我们亦清楚,此下任何的解释,都难平消您心中的怒火,但是我们一直都未接到您到来珅贡山的通知,是以现下没有丝毫准备,让您觉得怠慢
我今下所言,确也句句属实,就像矛杆一样正直无虚”
他说过话后,末蒙赞普王妃阿莫吉面笼寒霜,一言不发,只是转身看向了自己的哥哥贝飒真多杰。
贝飒真多杰面色更红,低沉地喝了一声“赞多,赞多”
被他呼唤名字的监工头领连滚带爬地爬到了他的脚边,战战兢兢地跪伏于地,看也不敢看他一眼。
真多杰转脸又招来一个红衣僧到自己身畔,再次出声道“你来替我看着他,他若有半句说谎,你都要立刻告诉我”
红衣僧侣轻轻点头。
赞多监工头领脸色灰败,像是被抽去了筋骨一般趴伏于地,根本无力再撑起自己的身体。
“我问你,赞多。
我先前传话于普卢主事,令他传令给你们,叫奴隶、平民都好好地洗一洗,换身干净衣裳,在今日迎接我的妹妹阿莫吉王妃的到来
普卢主事,有没有传话给你们”真多杰目光紧紧盯着赞多。
有红衣僧侣在旁静观,赞多根本不敢撒谎
他涕泪横流地道“普卢主事传话给我们了,真多杰老爷
但是这群奴隶,他们不听啊
他们根本就对王妃没有丝毫敬畏”
“他在说谎。”在旁静观的红衣僧侣未等赞多把话说完,倏忽开口,“他并没有传话给奴隶。”
赞多一下子瘫软在地
真多杰一伸手,旁边就有仆人递来鞭索。
那遍布铁刺的鞭索被他攥在手里,噼头盖脸地抽打在赞多身上
他连连抽打了数鞭,就将赞多抽打得皮开肉绽,满身鲜血淋漓
“说实话说实话”真多杰如是道。
赞多嘴里冒出血泡,有气无力地道“那天,那天我喝了酒,真多杰老爷,我耽误了您的大事”
事情至此明了。
真多杰转而向王妃跪拜了下去“末蒙
是我用人无方,请末蒙责罚我”
“错不在哥哥,我为什么要责罚哥哥
监工办事不力,不过猪狗一般的奴隶,难道需要我的哥哥为他们背负惩罚吗”阿莫吉王妃扶起了真多杰,澹澹地扫了一眼趴倒在地,屎尿横流的赞多,轻轻道,“砍下所有监工的头颅,做成灯笼,挂在山下的桃花树上。”
话音方落。
王妃和真多杰并排走着,诸贵人簇拥在二人左右,又徐徐下山去了。
未过多久。
山阶上,又响起他们的说笑声。
几个监工被高大士兵拖到山边上,宽厚的藏刀抹过他们的脖颈,黑红的鲜血就一股一股地喷溅了出来。
他们的无首尸体被运到山下。
士兵们提着头颅而去。
奴隶、平民们跪在山道两边,一个个战战兢兢,惊魂未定。
更多人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将目光投向了那神色木然的曲礼光海藏。
人们活动着身体的声音渐渐响起。
这声音响了一阵,众人忽又都低下头,趴伏于地。
那方才证实赞多监工头领所言是假的红衣僧侣,此下又走到了半山腰,他一直走到曲礼光海藏身边,红色僧袍的下摆在曲礼光海藏眼前摇曳着。
“真多杰老爷令我来传话你等如不能在三十日内将珅贡山半山腰的平地砍出来,十人之中,择三人斩首,择五人斩去小指。”红衣僧目光澹澹看过人群,转身飘然而去。
人群陷入寂静。
静寂中,天色沉暗下去。
天黑了。
“你们今日冲撞贵人。
今日无饭。”又有士兵走到半山腰上,向众奴隶言语了一声。
冰冷的声音,划破了此下的寂静。
几声嚎哭在黑暗里响起。
越来越多的哭喊声在半山腰上响个不停
犹如神鬼的嘶吼
“竟然连一勺糌粑也不给我们吃
我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明天还要砍这样坚硬的山石”
“为什么
我们没有错,还要被惩罚”
“三十日完全无法砍出平地我的妻、我的阿母还在家里等着我,我却回不去了,我回不去了”
“十人里须有五人被斩小指,三人被杀,我们这里数百个人,竟然要死伤一大半,回去的人不过几十个”
“啊”
黑暗沸腾了
许许多多的奴隶、属民在黑暗里摸索着,聚集在了曲礼光海藏的周围。
他们看见了先前曲礼光海藏的作为,对方在砍山队里亦一直颇有威望,于是,在此关头,众多人不约而同地将他当作了他们的主心骨
“您觉得该怎么做”
“我们愿意听您的,听闻您曾在元魔门下修行您来指点我们的前路吧”
人们眼中的火光,似要把黑暗都映亮。
黑暗中,曲礼光海藏站起了身,他神色静定,明明已在暮年,身上却有种强大的气魄往外散发了出来“我们已经得罪了真多杰,真多杰和阿莫吉王妃是最亲最亲的兄妹。
我们得罪他,就已经连末蒙都得罪了。
事已至此,等待三十日后,我们中的大多数人,都会死伤一大半。
三十日后,若工期未有完成,活着的人仍旧要留在这里砍山腰,在此间苦熬,受刑,等死
既然日后定无善终,不如我们首先动手”
曲礼光海藏的声音,犹如巨石砸入静湖中,霎时激起层层浪花。
人们被他的言语震惊得骇然无比
有人神色畏怯;
有人心生迟疑;
有人跃跃欲试;
有人振臂响应
在一片响应声中,有人怯怯地道“我们这样做,岂不是要反叛
我们,怎可能敌得过那般凶恶的吐蕃军”
曲礼光海藏一指侧方遍布凿痕的山壁,沉声问道“砍脖子,难道比砍山腰更难吗
难道我们回头,还能活命”
“如此下去,已绝无活路”
“唯有奋力一搏了”
“就让贵族们脖颈里流出来的血,染红珅贡山的桃花吧”
沸沸扬扬的嘶嚎声中,曲礼光海藏手掐传灯印,头顶骤然显发出熊熊火光
他将一根根木柴点亮,递于众人手中。
一团火光,连绵成了火龙
向山下蔓延开去
曲礼光海藏仰头望向被火光映红的天穹,他的神思在这个刹那生出了某种触动。
那山岗下已现。
尊师的第十三次传法就在那山岗下举行。
“逻些”沸腾的怒吼声中,曲礼光山藏喃喃低语。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找书加书可加qq群952868558</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