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每次赶集的时候,都要在摊子四处各立上一座香炉,香炉里就插着用护命火点起的线香。”一杯酒下肚后,男主人脸庞微微发红,也是个不常喝酒的人。
他指了指树林四周,继续道“每隔一会儿,我都得去看看香燃得怎么样。
当时这香是该燃得快还是慢,我心里都有数。
只要出现让我觉得不对劲的情况,我就立刻收摊离开。
要是这香无缘无故地同时全灭了、全断了,我连摊子都不会要,带上我的老婆孩子赶紧逃跑
这样还真让我躲过了好多回厉诡侵袭的危险。
有人侥幸从厉诡侵袭中逃生,再看我早早地脱离了危险,以后就都聚在我摊子周围摆摊做生意,看我逃跑撤退,他们也都跟着。
久而久之,我每到一个集上,就会是当时集会的中心。
甚至我往荒郊野外摆个摊子,也会有其他摊贩跟着聚集过来,很快又能形成一个新的小集了”
牛羊杂碎摊主一番话说完,苏午总算明白,为何这个牛羊杂碎摊能占据玉皇大集中位置最优越的这片林场空地,而其他摊贩不来争抢。
原因竟是此间大多数摊贩,都是指着这个牛羊杂碎摊子过活的
男主人谈兴颇浓,奈何摊子生意实在太好,他在苏午、玄照老道这边未坐多久,胖妇人便招呼他过去帮忙噼柴,他同苏午道了声“对不住,我得先去忙了,你们两位慢慢吃。
一会儿你们有甚么安排啊”
苏午正要开口答话,
旁边的老道已然说道“今天就在玉皇大集上逛一逛,明天便要继续赶路。预备着中午、晚上都在你家吃点嘞,现在和你家熟了,再来吃饭,倒不好意思了。”
他说是不好意思,老脸上却不见有半点不好意思的神色。
“千万不要不好意思”男主人站起身来,连连摆手道,“你们尽管在逛集市就是,中午、晚上都来我这儿吃饭,我烧几个好菜,今天你们就和我家一起团年
灶神教的兄弟,可千万记得要来”
男主人拍了拍苏午的肩膀,在桌上留下一壶酒,就转身匆匆离去了。
苏午看着对面的老道,道“我们呆在这里,旁人必不愿意收我们餐费,一日三餐都在别人摊子上解决,岂不是要让别人破费许多”
“你若过意不去,今晚走的时候,把餐费给他留下就可以了。”老道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杯酒,滋滋地品尝着,眯着眼睛道,“我看他是很乐意还你们灶神教这个人情的。
若你不给他机会,最后还把餐费给了他,反而会让他心里埋怨。”
“今晚出发”苏午未再纠结餐费的问题,抓住老道言语里透露出的消息追问了一句。
“嗯。”
老道点点头,放下酒杯,环视四周道“待会儿吃完饭,我们就在四处转转,有好些年不来这个地方,这里变化很大,有些位置我倒记不清了。”
“这里有你要找的东西”苏午又问。
“何止是东西”老道瞥了他一眼,“还有我要找的人呢
就是不知道现在是死是活了”
苏午目光微动,
停顿了片刻,
忽然再次问道“要找你的那位师兄”
“你小子太聪明了。”老道伸指虚点了点苏午。
苏午未再多说什么。
他埋头吃着碗里的牛杂。
未过多久,
瘦妇人又端来了一盘羊头肉、一盘鸡冠油,想是她丈夫与她说过苏午二人身份,她对苏午二人态度更加温和亲近。
苏午向她道谢,
她只是摆手笑着走开,并不说话。
这个瘦妇人是胖妇人的妹妹,天生是个哑巴,不会说话。
当初男主人娶胖妇人之时,胖妇人便要求他把自己的妹妹也一并娶过门乡野之地,一个哑女伶仃无依,下场总是不忍言的。
男摊主娶了一对姐妹进家门,看似享尽齐人之福,其实肩上更多了一份责任。
用过饭后,苏午给付摊主餐费,摊主果然不肯收下,连连要求苏午中午、晚上都来吃饭,见到苏午点头答应了以后,他才眉开眼笑地继续去忙活。
苏午把马车留在林场,请托摊主照看着。
他随玄照老道在玉皇大集周边转悠起来。
玄照老道走走停停,不时拿出八卦罗盘比划对照一番。
二人中午留在杂碎摊子上吃了些饭,
下午玄照继续在各处转悠,似乎根本没有个目的地。
晚上摊主一家如约整治了几个好菜。
烧鸡、全鱼、肘子再加上摊子上现成的杂碎,凑了个菜,摊主一家与苏午、玄照老道两个外人围在一起,其乐融融地吃了这顿年夜饭。
吃过饭后,
苏午同摊主聊了一会儿天,待他的妻儿都睡下以后,苏午亦与摊主告别,在夜色里赶着马车离开了这个生机勃勃的集市。
晚饭时喝了不少酒,看起来醉醺醺的玄照老道,此时掀开马车帘子,从里面探出头来,一双眼睛在黑夜里闪闪发亮。
他不时开口给苏午指路。
如此拐了好几道弯,就钻进了一片野林子里。
几只栖息在死树上的老鸹,被马蹄声惊得呱呱乱叫着飞远。
枯树林掩映下,
前方缓坡上的平岗被月光照得发白。
“就把马拴在旁边的树上吧,咱俩上岗子上去。”玄照抬眼看着那片惨白的高岗,忽然向苏午开口说道。
“乱葬岗”
苏午嗅着空气里隐隐约约的味道,已然猜出来那片高岗是个甚么所在。
他同玄照问了一句,
依旧赶着大黑马到偏僻角落里,
把马缰绳拴在一棵树上。
玄照在苏午之后下了马车,身上背了个脏兮兮的褡裢袋。
其一边沿着缓坡往平岗上走,一边在褡裢袋里一阵翻找,找出几节铁管,当场组装成一根长杆,长杆末端连着把个类似洛阳铲的小铲头。
他走上平岗,便端出罗盘无头苍蝇似的一阵乱找。
最终在一棵新长出的梧桐树前停下。
老道长拄着洛阳铲,看着那个长势茁壮的梧桐树,眼神感慨地道“单是我和你两个人去茅山祖庭,那便是在送死。
现下不得已,也只好把师兄们挖出来几个了。
当初师兄们都与我约定好了的,
我若死了,没人帮他们迁坟回阳,他们就只能在泥土下渐渐腐烂。
所以死之前得把他们刨出来,
让他们再吸一口人间的气息。”
苏午闻言沉默了片刻,道“这就是道长所说的逆转生死之门,窃夺阴阳之机的魔身种道吗修行此法的第一步,就是将自身埋葬起来,先修成僵尸”
“是极是极。”老道连连点头,他拿着洛阳铲往梧桐树斜侧方徐徐铲下,铲头连着大半长度的铁管都缓缓没入泥土深处,“我们茅山巫一脉的道士,又被称作搬山道士。
所谓搬山即是寻龙点穴,移葬迁转师门僵尸了。
魔身种道修成的所谓僵尸,其实与真正的尸体还有很大不同。
是身僵而心不僵,识死而神不死。
如是将他们葬在特定的龙脉节点上,甚或是葬在一些恐怖厉诡的鬼蜮之中,让他们自行经历龙脉气韵洗礼、诡韵浸润,在自身逐渐诡化的时候,挣扎复苏神智,就能修成魔身种道,人身化诡又非诡,是人又非人。
以这般状态面对厉诡之时,自然有绝大优势。”
老道一边说着,一边往回抽那把洛阳铲。
苏午站在一旁,目光微动。
茅山巫核心法门魔身种道,是以肉身化为诡,而神志依旧是人,这种方法与密藏域顶层的光明灌顶大圆满法恰恰相反。
光明灌顶大圆满法,以及苏午所修的佛谛大手印法,现下都展现出来一个特征,即是意识诡化而躯壳依旧保持活人的状态。
但在意识诡化的情况下,长久侵染肉身,
肉身会逐渐失去生机,最终彻底死去,仅留意识化为的厉诡存留于世间。
此二种方法,都有绝大弊端。
都是在走钢丝。
苏午未能真正修成魔身种道,看不出此法相比光明灌顶大圆满法,有何高明之处。
趁着玄照道长还在徐徐抽出洛阳铲的时候,他又向对方问道“若修魔身种道,肉壳难免化为厉诡,肉壳都成了厉诡,意识在肉壳诡韵长久侵染下,诡化也只是时间问题。
那这般法门,若只是将自身变成厉诡的话,
修来又有何用
不如去给一些恐怖厉诡作诡奴,倒更方便些。”
“九生九死”
老道瞥了苏午一眼,忽然吐出四个字来。
不等苏午追问,
他把洛阳铲整个从泥土中抽出,蹲下去捻起铲子里沾附的一些泥土来查看那些来自土层最下方的土壤,已经变作了暗红色。
“没有修成功啊”老道惋惜地摇了摇头,在衣衫上蹭去指头上的暗红土壤,转而同苏午说道“魔身种道并非只能修一次,有九生九死之说。
只要你能连续九次在迁坟转葬之中,九次都从死中求活,就能抓住让自身彻底羽化。
羽化之后,
自身就好似空气一样了。
厉诡能侵染活人,却侵染不了四处流淌的空气”,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