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踏,踏
黑暗里响起苏午与安纲交替着的脚步声。
才走进山洞不久,安纲便后悔了。
他有一种四周有诸多眼睛在无声息地注视着自己的悚然之感,偏偏此间甚至昏暗,他只能凭声音跟在苏午身后。
“烛照君,这里太暗了,什么都看不到
我们还是别太深入了,先离开罢”安纲冲走在前头的苏午呼喊着。
苏午平静的声音传入他耳中,让他的心神都稍稍安稳了一些“怕什么实在不行,我们转头就回去了,不妨事的,安纲君”
安纲下意识地点头赞同苏午之言,
下一刻,他转身往后看了看
明明才走出没多远,
可现下已经看不到山洞口投射来的光芒了
安纲心里一哆嗦,也不敢再赞同苏午的话了,接着道“这里太黑了,什么都看不到啊,烛照君”
“跟着我朝前走就是了。”
苏午的回应传入安纲耳中。
他还记得,烛照君手里明明是有火引的,中午在外面用饭的时候,安纲还见对方使用过,
怎么当下在这么暗的环境里,烛照君就是不肯吹亮火引,随便点燃什么东西,照亮四下的环境呢
脑海里念头转动着,
安纲不慎踩到地上一块石头,
整个人重心不稳,跟着往侧方踉跄跌倒
彭
他预想中的,会撞到山壁坚硬石块的痛感没有出现。
自身仿佛撞在了活人的肉身上,
没有感觉到丝毫痛感
怎么回事
安纲毛骨悚然
这时候,苏午的声音从他身侧响起了“没事吧安纲君。”
“没事,没事”安纲下意识地回应着,话说出口以后,他才发现烛照竟然就站在自己的身侧,自己方才撞在了他的身上
怪不得没感觉到痛感
安纲潜意识里还是觉得有些蹊跷,
但当下也想不到太多,连忙向苏午抱歉道“我撞在你身上了吗抱歉,真抱歉”
“无妨。”
苏午摇了摇头,
松开扶着安纲的手掌。
他侧头去看与自己仅迟尺之隔的山洞内壁。
紫红色的诡异纹路遍布山壁,一块块肖似人体四肢、器官,乃至像是完整人形的石头镶嵌在山壁上,
随着紫红纹络的流动,这些石头亦在缓缓蠕动
凑近去看,
苏午甚至能看到那些人脸庞上细微的表情,在他注视那些人形石的时候,
它们亦会睁开眼睛,与他对视
他带着安纲继续往前走,
两侧山壁上的人形石亦渐渐出现变化。
出现在山洞入口处的那些人形石,皆是绑着棒状发髻、或是剃了月代头的男人、武士,他们表情生动,满眼恐惧地看着走进山洞的苏午与安纲,
嘴唇蠕动着,
四肢努力伸展着,
想要突出石壁,向苏午求救。
越往山洞内走,周围山壁上的人形石便不仅仅只是男人,
还出现了身穿吴服的女人;
衣衫简陋的胖妇人;
聚集在一起的孩童与老人。
这些人形石脸上的表情俱已凝固,它们被镶嵌在山壁上,一动不动,就像是精美细致的浮凋。
夹杂在诸多人形石之间的,乃是各种形似脏腑、人的四肢的石头。
但有些内脏的体积太大了,
看起来不像是人的脏腑,倒像是一些巨大野兽的内脏。
这些形似脏腑的石头,让苏午想起那个荒弃村落里被掏空肚肠内脏的马匹。
平氏的鬼武士带到荒村的随从尽消失无踪,
渡边纲、弘正已被拉扯入罗生门中,沦为必死的结局,
他们带来的武士不会为罗生门选中,却仍旧了无音讯。
这两拨人应该都被围绕荒村的那个可使泥土化为流沙,将人无声息掩埋的厉诡带走了他们极可能已经殒命,变成这山壁上的石头。
变成了杀生石。
所以,
杀生石其实就是由活人变化成的
那些五脏石、胎盘石,其实极可能就是人或者动物的五脏六腑
杀生石矿脉本身就是厉诡,
它从不曾死去,
一直都是活着的
所谓鬼王玉藻前被鉴真剿灭以后,九条尾巴与东流岛铁矿脉结合,形成杀生石矿脉,也是虚假的
但是虎彻大匠师的祖辈,明明参与过剿灭玉藻前的战役,
此中究竟埋藏了什么秘密
走到山洞尽头,
前方是一个巨大的石室。
这石室内有许多被开凿过的痕迹。
连接此方石室的那些人形石面孔栩栩如生,但绝不会给人以它们就是真人变成的感觉此处的人形石已经精致得过分了,活人的长相不会如它们那般精致。
尽头处的这些人形石,
已经与源氏送到安纲铸剑所的人石一模一样。
两者或许本来就是一种东西。
宽敞石室的角落里,有些铁锤、凿子等诸多开采矿石的工具。
在侧方诸多人石、五脏石堆叠镶嵌成的平整山壁上,被人刻意开掘出了一个个壁炉,壁炉里还堆积着许多木炭。
地上甚至有一口水池,水池里尽是腥臭的黑液。
几张石桌横在黑液周围,
石桌上,摆着铁毡、斧头、锤子、铁挺、手套等物。
这石室内的一切摆设,都给苏午一种极其熟悉的感觉。
如此种种,分明就是一个铁匠铺才有的种种摆设。
熔炼炉、煅烧炉尽皆不缺,
铁毡、锤头、铁挺等打铁工具样样不少
甚至石室角落里还有小山般的一堆木炭
曾经必定有人在这里,借助此间的杀生石锻造过什么东西
可能是刀剑兵器,
也可能是其他的任何铁器
苏午看到正对着山洞通道的那一面石壁上,挖出了一个神龛似的长方形窟窿,内里隐隐约约好似有什么东西,
神龛的上方,还挂着一盏油灯。
“安纲,我们可能发现了不得的东西了。
作为一个铸刀师,
这简直是所有铸剑师的梦想之所在”苏午看着对面的油灯,开口与安纲说话,他让自己的语气里带上一丝颤音,以表现出自己很激动的样子。
安纲听他这般言语,浑身登时绷紧了“是、是什么东西
烛照君,眼前所见未必是真,
有可能是虚假的,
切莫相信啊”
在如此浓郁的黑暗里,安纲根本不能视物。
他推己及人,以为苏午与自己情况一样。
两人都不能视物,
对方是怎么看到那些了不得的东西、铸剑师梦想之所在的明显烛照君是受了什么恐怖存在的蛊惑
“你在这里等我,
待会儿你就知道我看到什么了”
苏午未与安纲多作解释,他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就从对方身旁走开了。
安纲伸手想抓住他,却只抓到了一把空气。
先前在山洞通道内,苏午未有点燃灯火,让安纲可以看到周围景象实因通道里的那些人石种种情状,都太过惊悚了
它们简直就是快变成石头的真人,
身上还带着斑斑血迹
安纲看到这副情景,只怕会被吓晕过去。
但到了通道尽头以后,此间的人石皆是安纲认知中人石该有的模样,它们面孔精致,栩栩如生,一个个双手合十,没有丝毫恐怖之感。
反而有种诡异而瑰丽的美。
对于当下的场面,苏午觉得安纲看到后依然会心惊肉跳这里怎么会有如此海量的人石
但应该不至于因为过分惊骇,而把他自己吓晕过去。
“烛照君,万事小心啊
千万不可冲动”
安纲还在后头叫喊着,希望把苏午拉回去。
他的声音在山洞内回响着。
苏午已走进山洞中,临近了正对山洞通道的那面石壁上的神龛。
那个神龛似的长方形窟窿开掘地位置不算太高,苏午站在石壁前,正能平视这座神龛,看到神龛内里究竟有什么。
神龛里有一张泛黄的纸张,纸张上有一列血淋淋的字。
滔天的恶意与执迷从那一列字迹中迸发了出来,
落入苏午耳边,就变成无数个尖锐的啸叫声“真如,真如佛本是魔”
“真如,真如佛本是魔”
“真如,真如佛本是魔”
苏午心中警铃大作,
刹那运起慧剑
慧剑一下,
万千魔念尽作飞灰
他凝视着佛龛内的那一列字迹真如,真如佛本是魔
书写者不知是修行佛法进入了歧途,因而留下这道蕴含着滔天恶意与执迷之念的诘问,
还是其在此处设下了一道题目,留给后来者在白纸以后,隐约还有什么东西,若这是一道题目的话,想来唯有解开题目,才能拿起那张白纸。
苏午伸手想去摘下那张白纸,
但他手才伸进去佛龛,
四周的人石、五脏石全都蠕动开来,流沙般簇拥在他伸进佛龛的那条手臂周围,他可以运用厉诡的力量,强行揭下那张白纸,
但孰知此般揭下白纸,会否触发这杀生石矿脉的其他异变
所以,苏午思索了一下,就暂且放弃了以蛮力解开纸张。
他盯着那一列血字,
思索良久以后,
开声作解“切忌从他觅,迢迢与我疏,我今独自往,处处得逢渠。
渠今正是我,我今不是渠,应须任么会,方得契如如。”
苏午所言,乃是唐朝一位禅师开悟时留下的佛偈。
此八句佛偈,正解释了真如究竟是什么。
真如是一切虚空大地,一切真实不虚的东西。
是这一个刹那的所见所闻。
是我。
但我非真如,
我只是真如中的一部分而已。
真如是众生眼里的万物,是众生眼里的众生。
但不是我眼中的万物,不是我眼里的众生。
此即是真如。
留下这八句佛偈的禅师,名为洞山良价,其生卒年正在鉴真以前,苏午假定当下留下这一道诘问的乃是鉴真,因而以此八句佛偈作为对真如之问的回应。
假若鉴真只是想留下题目考验后来者的话,
他的这道回答已经契合题目,可以渡过真如之问。
然若鉴真自身沦入心魔之中,
凭其留下这一道诘问,就能引得杀生石矿脉中蛰伏的厉诡拱卫的现象,苏午自觉无法抗衡鉴真陷入迷惘的心魔,他会立刻带着安纲脱离此间,
绝不作他想
这道杀生石矿脉,知悉其踪迹,且掌握着进入矿脉之秘钥的人,唯有阿熊与井上俊雄。
甚至井上俊雄都只是个添头,只是代替阿熊保管此物而已
与阿熊相关的僧人,
最出名的那位自然就是鉴真。
此亦是苏午做出假定的前提,再联想鉴真曾送给阿熊一道缚诡索,其说不定也亲手用杀生石打造过什么东西,这一切,皆与苏午的假定契合
口中吐出八句佛偈以后,
苏午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佛龛。
佛龛内的白纸寂静不动,但白纸上那列血字渗出来的执迷气息,倏然减退许多。
看着佛龛,苏午面上浮现一抹笑意。,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