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嘉菲对自己寻来的这艘楼船一脸嫌弃,程羽无奈摇头笑道
“这不正好还有这你这位木行大妖在此。”
嘉菲闻言“啪”的一声拍下胸脯,骄声道
“放着我来。”
说完便扬手一招,从远处那座小树林中,拔出几棵大小不一的树来。
甚至其中还夹杂有一棵,带着一串串青色果子的不知名果树。
只见她抬手在空中虚虚一晃,几棵树便向江边飞来。
“砰砰砰”
近到跟前后,程羽这才看清,原来那棵果树上长得,乃是一个个青色的橘子。
程羽记得,橘子似是每逢秋季方才成熟,此时正是盛夏时节,果子仍未挂黄。
说来惭愧,程羽历经两世,吃的橘子虽说不少,但长在果树上的翠绿色野橘还是第一次见,此时近在跟前,便上前几步蹲下随手捡起一个。
深绿色的橘皮又青又硬。
“此物名叫橘子,乃是一种水果,只是还未到成熟时节,因此最是酸涩无比,待熟后果皮便由绿转黄,又变得甘甜多汁,程兄你这位域外散淡之人,该不会不识此物吧”
嘉菲轻轻走到程羽身后说道。
橘生淮南则为橘,这猫妖看来曾经是只江南猫。
程羽心中暗想道。
忽然他又想起一事,转身冲嘉菲笑道
“你这位木行大妖,之前因妖力外溢,曾让青萝庄附近青梅提前成熟,那这已被你连根拔起的橘子树,你可还有令其由涩转甜之法”
猫妖下巴一扬
“这有何难树虽已被拔出,但生机未断,程兄且看好了。”
猫妖说完也不见有何动作,但程羽却凭空感到身边涌起一股磅礴妖力,令他心中也是一惊。
嘉菲此时的妖力居然如此之巨,与当日青川县城内,那只懒散偷嘴的猫妖早已不可同日而语。
但只是催熟一些橘子便这般行事,似乎有些用力过猛
“咔嚓嚓”
脚下发出连声轻响,程羽低头看去,虽然嘉菲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但脚下平躺的那棵橘子树的表皮树干此时已干裂开来,原本还略带油润的树皮,正块块皴裂脱落。
刚还是绿油油的一杆粗枝,由下至上,转瞬间就枯萎焦黄下来。
与之相反的却是,一个个又青又硬的橘子,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圆润的橘黄色。
几息之后,他二人便被阵阵橘香缭绕,就连黎明的江风都难以吹散。
嘉菲见之心中大喜,原来她方才口满,言称小事一桩,实则心中亦是没底,因此才一上来便大兴妖力。
此时见业已成功,脸上满是得意之色,忍不住大咧咧抬手一招,一个个鲜橙欲滴的橘子便自然从干枯枝头掉落。
猫妖喜滋滋蹲下捡起一个,满心欢快的她,直接连皮带瓤一口下去将其咬成两半,一边口中吐着橘子皮,一边递过手来,将手中另一半橘子显摆一般送至程羽面前,口中含含糊糊道
“喏好甜,噗快尝尝。”
程羽见之居然一时未曾反应过来,他确是没想到,这嘉菲樱桃一般的小口,居然能将半个橘子塞入口中,且尚有空间容其舌头将橘皮与橘瓣顺滑剥开。
“噗”
嘉菲再次将一块橘皮吐入龙相江,见程羽盯着自己无动于衷,也不夸夸自己,心中便有些纳闷,但手上却没闲着,直接将手中所剩半个橘子向程羽塞去。
“快尝尝,且莫愣着。”
程羽哭笑不得,低头看一眼手中被其生生咬剩下的半个橘子,无奈笑道
“你倒还真和我不客气。”
猫妖闻言一拍脑门道
“哦对只顾着你我二人,倒将那边厢还有一众的戏班子,都忘了个一干二净,嗯也当再弄些个与他们一并尝尝。”
嘉菲说干就干,江边的妖气再次伴着橘香弥漫开来。
不消一会,大半棵橘树便彻底枯萎,只剩上面一个个如灯笼般的成熟橘子。
嘉菲收起妖气,喜滋滋蹲下捡拾,程羽转头朝戏台方向观瞧。
那群戏班子众人依然还在酣睡中,只有偶尔的“啪啪”拍打蚊子声传来。
原来程羽自打晋王一行离去后,便已收法术撤去结界。
可结界虽然撤去,但一时半会江边的蚊虫却依然不敢靠近众人,直到此时方才慢慢围拢到人群左近,嘤嘤嗡嗡的准备下嘴。
此时日头已经跃出天际线,一丝丝暑气开始升起,酣睡众人里,有些年轻力壮的已睡得一头细汗,一边吧唧嘴,一边迷迷糊糊解开衣襟领子,翻身继续睡。
程羽低头看一眼手中半拉橘子,沉吟一息后,将橘皮剥下,再扬手招来一簇晶莹清澈的江水,“哗啦”一声将半个橘子包裹其中,如一团橘红色的水晶一般,悬于江面上。
此时一阵江风吹来,将晨曦刚升起的暑气又给吹散,顺带撩起猫妖鬓边一缕乱发。
嘉菲拂开遮眼青丝,满怀期许地盯着半悬空那团橘色水晶,不知这位雀大仙又要整哪一出,
而此时程羽转回头冲嘉菲微微一笑道
“给你与班子里的众位添个避暑的好吃食。”
嘉菲闻言好吃食,眼中精光更盛,却见程羽将右儿那道气灵召出后,气灵额头那枚雪花印记便开始自转明亮起来。
嘉菲心中似有所悟,但依然颇为期待。
只见空中那团橘子水晶开始渐渐自转,表面裹的那团水泡已无声无息的渗入到橘子内,继而凝结成冰后,再从内而外的翻涌出来,竟丝滑地将一粒粒橘子粒颗颗分离。
“嗖”
从江面再次飘来一团清水,还未到跟前便已凝结成一倒立的冰塔。
冰塔高只有三寸有余,翻转过来,细细的塔尖冲下,开口的塔底冲天,嘉菲伸头看去,塔底里居然是空心的,倒似是一酒杯模样。
第一次见到这种模样的小冰塔杯,猫妖心中疑惑,不知其是何玄机。
右儿额头那枚雪花印记不断自转着,令掺杂着橘粒的冰渣,在炎炎夏日中,依然冒着阵阵寒气而不融化。
此时程羽一扬手,橘粒混合着冰渣,“噗簌”一声扣进倒立的中空冰塔杯内。
“喏尝尝,且莫愣着。”
程羽笑着模仿嘉菲方才的语气说道,猫妖伸手接住晶莹剔透的冰塔杯,里面盛满了一粒粒火红色的诱人颗粒。
程羽向她比划一个仰头喝下的姿势,嘉菲依样照做,一颗颗酸甜冰爽的橘粒混着冰渣划过食道,将其激得一个激灵。
“啊没想到还有这种吃法,又甜又冰,暑气全无嘎吱嘎吱”
将杯内橘子吃完后,她连手中冰塔杯亦未放过,连带着杯壁上的些许橘粒一并嚼碎。
“着实过瘾,活了三百余年,从未想过还有如此吃法,正好,此趟去到京城,终有机会能再尝到当年吃过的香盖,再混上程兄这般奇妙吃法,定是妙极。”
“香盖何为香盖”
见程羽发问,嘉菲便手舞足蹈形容一番,最后更是随手捡起一枯枝在江边沙地上画将起来。
程羽瞧着猫妖画出一如梭又如卵的椭圆,再参照其描述的要点,程羽隐约猜出,她所说的香盖,应是南方的特产水果芒果。
大梁京城位于九州中的大梁州、代州与乾元州三州交界附近,已是偏于南方,而大梁州本身又是背靠大海,因此京城有芒果这种热带水果,倒也并不稀奇。
“若你喜欢,待到京城后,我再于你做一道芒果绵绵冰,如何”
程羽笑道,而旁边的嘉菲却是一脸懵懂的追问道
“何为芒果”
“”
“哗哗”
回答她的只有滔滔江水声,猫妖一双杏眼疑惑又期许的看向程羽,却发觉身边这位白衫公子却嘴角含笑不语,双眼盯着远处江面,似是若有所思。
嘉菲知趣的不再追问,稍待一息后,果然见程羽转过头来冲自己笑道
“芒果便为香盖,乃是我那方世界的叫法。”
说完,他便转身向那艘破败楼船指道
“此时该你大显神通了。”
猫妖点点头,敛起心思便开始提聚妖力。
“哎哟我的女侠哦不少侠老爷,您这是从哪儿搞来这么一艘气派楼船莫非是昨夜那帮子看戏的老爷们,念在同路之情,给咱们留的”
日过晌午,渐渐西斜之时,戏班众人这才纷纷醒转,嘉菲冲其一声招呼,班主行至修葺一新的楼船跟前,边摸着船身边说道。
旁边鼓佬闻言暗自撇嘴,仗着资历老,忍不住调侃道
“我说班主啊,您老是睡糊涂了还是身子没好利索,连带着脑子也坏了
就昨晚那帮老爷的德模样,给咱们留条活路便是天外开恩,还能白便宜咱们这么大一艘楼船”
“那这么大一艘楼船且我看这船身上还多有新修补的模样少侠老爷,您老给我透个底儿,这玩意到底是何处而来,这样咱们坐着心里也踏实不是”
见班主及戏班众人都眼巴巴瞧着自己,嘉菲瞥一眼桅杆上立着的那只小麻雀,便随口应付道
“确是艘官船,但与昨夜那帮子人无关,乃是我借祖上余荫,找附近官府借来这艘船”
嘉菲言至于此,再次状似无意般扫一眼船头桅杆,继而方才手指向船尾方向道
“喏,那几个行船的船工,便都是官家的人。”
戏班班主闻言望去,顿时一惊,下意识就向鼓佬身后躲去,但见那几个身穿官服的船工都在低头摆弄着缆绳,没有看向这边,心中方才稍安,却依然挠头道
“这这是艘官船,恐多为不便吧”
“无妨,我已与船上的船工都交代过,自做自家事便是,不与你们相关,待会上了船,你们只需径直上到二楼,莫与船工们说话,只在二楼待着,上面已备好了吃食与水,待几日后到了京城,大家下船后便俱都相安无事,若无故下二楼在船上走动,被船工逮到”
“我懂我懂”
班主急忙抢答道,又转头向戏班众人厉声训诫一番。
嘉菲暗中小嘴一扬,又向桅杆方向扫一眼后,这才招呼众人,让其都收拾好行礼家伙,小心上船。
二十来号人的队伍,各自拎着大包小包,就这般悄无声息的上到甲板,又踩着小碎步加着小心上到二楼。
“哗啦”
待所有人上到二楼,传来一阵锁链声,原是通往二楼的楼梯木门,不知被何人锁住。
班主及副班主见状都是心中一惊,顿时忐忑起来,酷暑时节居然起了一身冷汗。
而班内其他人早已开始瓜分二楼各个屋子,最后还是自觉地将两个最大的屋子让给正副班主。
“诶班主,你说这船在水上怎么一点都感不到晃呢”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咱们这坐的是什么船楼船你这辈子兴许就只这一回得坐这般大船,且珍惜吧。”
惊魂初定的班主一边教训着一个后生,一边用手摸着舱壁上一块颜色崭新的木板,木板上还有些剌手,应是没上油漆,倒似是刚补上去的。
“登登登”
一阵轻快的上楼梯声,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那位熟悉的青衫俏“公子”,不知是如何通过那扇上锁的楼梯门,怀中揣着一包袱,哼着小曲蹦上二楼甲板。
甫一站定,便发一声喊,将各个船舱内正瞧稀罕的众人叫出,一时间,二十几号人散布在甲板上,居然尚未站满,还留出中心一块空地出来。
“来暑气炎热,大伙先吃点冰镇橘子降降温。”
“哗啦”
说完她将怀中包袱一抖,几大包荷叶摊开在甲板上,露出里面混着冰渣渣,晶莹剔透的火红橘子。
“咦”
戏班众人你瞧我,我瞧你,都搞不懂为何此时节就有这般熟的橘子,更奇的是,还混着干净的冰渣。
要知眼下仍是酷暑时节,这冰可算是难得的稀罕物。
尤其是大梁京城偏于南方,夏季里只有达官显贵家才有冰凌,且王府以下的,都还得省着用的。
至于说他们这京畿外围的乡下戏班,就连冬天都难得一见。
眼见的二楼甲板上戏班众人围坐一团,吃着冰镇橘子,有说有笑,嘉菲笑意盈盈扭头看向桅杆,却见桅杆已空无一物,其上立着的那只麻雀不知所踪。
她继而环顾,这才发觉,不知何时,停靠江边的这艘大楼船已驶离乾元州码头,顺流南下。
那是京城方向。
两边景色在不住的后退,三百年了又要再次回京。
她手扶船帮栏槛,终于再次看到那只麻雀的背影,此刻正立在船头,也是一动不动地向远处眺望。
随着船头劈开的滚滚白浪被抛在身后,嘉菲忽然想起什么,便轻启朱唇,悠悠念道
“万里归来颜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
“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哟好词绝好的词”
旁边的副班主耳尖,听到嘉菲口中念词不由得惊呼一声。
猫妖知道,那正班主只爱钱财,而副班主却是个念过几年私塾的,虽说在戏班子里厮混大半辈子,但平日里终还是带有些书卷气。
此时见对方夸奖,她一双杏眼弯成了玉钩新月,一拍脑门道
“莫不如,咱们将这副词引申一下,也编排成一出戏可好”
“妙妙我也正有此意,且一路乏味,正好有事可做。”
“什么戏词说来听听”
“咦我怎听不出妙在何处”
“”
“”
戏班子众人七嘴八舌,好不热闹,程羽自是一一听到耳中,此时几个肚中有些墨水的更是已开始构思起剧情来,既要有才子佳人,又要有唱念做打,文中有武,武中带静,静动相宜。
见众人此时都已被聚在二楼,为防穿帮,程羽心中默念口诀,撤去笼罩船上的结界,正在船尾忙碌的几个身穿官府的船工,便肉眼可见的一一消逝。
而直到此时,二楼甲板上众人都还未发觉,自身所在之船,早已驶离乾元州码头,正向南稳稳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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