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不是这么说,他来不来,那是他的事儿,咱要是不去请,那就是咱的毛病了。
不管咋地,咱不能落了过场。”郑先勇笑着朝众人摆摆手,示意大家伙儿别瞎胡乱出主意。
盛家虽然出来三个大学生,可毕竟才去念书,将来就算分配工作了,也得从基层开始。
这时候,还是不要随便得罪人。
冯宝升不管咋说,也是前川林场的书记,他要是嘴一歪歪,给穿个小鞋啥的,盛连成爷俩在场里也不好过。
做人嘛,还是要圆滑一些,就算不能交好,也绝不能得罪了。
郑先勇都发话了,其他人自然也不好说什么。
就这样,盛希康快步直奔场部,在场部没找到冯宝升,又去了家里找。
冯宝升的爱人在省城有工作,孩子也在省城念书。
冯宝升调过来,家里人一时半会儿没法安排,所以暂时两地分居。
冯宝升一個人,住在王家川之前的房子里,盛希康到那儿的时候,冯宝升正蹲在灶坑前,烧火呢。
“哎呀,冯书记,这活还是我来吧。”
盛希康上前去,接过了明子和火柴,又把灶坑里的柴火拨开,中间闪出空来,然后把明子点燃了,放到里面去。
“我妈以前教过我,说火要空心,人要虚心,灶坑里塞的太满了,点不着火的。”
盛希康笑笑,把火柴盒又递给了冯宝升,接着,从水缸里舀了些水,添到锅里。
“冯书记,今天是我们家摆酒请客,你就别在家自己费那劲做饭了,走,上我家吃去。”
盛希康瞅了眼锅底,此时柴火已经着了起来。
这时节天气还没那么冷呢,这一灶柴火烧完,炕也就热乎了。
他随手又往锅底扔了两块,然后直接搀着冯宝升的胳膊就往外走。
“走走,吃饭去,我妈领着一群婶子大娘做了十个菜,正好,你也去尝尝我们家的酒席咋样儿。”
“哎,哎,你等会儿啊,我还没说我要去呢。”
冯宝升被盛希康架着就往外走,一边走,他嘴里还嚷嚷着。
“咳,你自己在家吃,一个人多没意思啊。跟我们一块儿,大家伙儿说说笑笑的也热闹。
再说了,领导要深入基层,跟群众打成一片才行。
平常日子都忙着工作,冯书记你也没时间了解一下工人们啥想法,今天难得有机会,正好了解了解呗。”
盛希康才不管那些呢,架着冯宝升,一路从冯家出来,直奔盛家。
盛家这边,正上菜呢,一大群老爷们儿坐在院子里,有说有笑的闲聊天。
见到盛希康和冯宝升进门,众人立刻都停了下来,有的人还站起来了。“冯书记。”
大家都挺尴尬的,不知道说啥好,只能干巴巴打个招呼。
冯宝升也挺不适应的,只能干笑着,朝众人点点头。
“大家好,大家好。那啥,我也来凑个热闹。”
郑先勇一看,赶忙过去,将冯宝升让到他们那一桌。
正好这一桌都是林场的领导,成天在场部碰面,熟悉一些。
“冯书记,咱都是林场的人,也不用客气,该吃就吃,该喝就喝。
我可跟你说啊,老盛家的酒席,在咱林场也算这个,你就可劲儿吃吧。”
郑先勇竖起大拇指,笑着跟冯宝升介绍道。
来都来了,这时候也不好再端着架子,冯宝升便坐在椅子上,跟郑先勇几个聊天说话。
这时候,帮工的女人们,端上来最后两道菜。
盛希康过来,给在座的叔叔伯伯们,都倒满了酒。
“非常感谢大家伙儿今晚上能赏光,参加我们家老三的庆功酒。
哎呀,说良心话,我是真没想到,老三能有这个成绩,今天是真的高兴。
那个,时间匆忙,也没预备什么山珍海味,就是简单的几个家常菜,大家伙儿别嫌弃,都尝尝。
咱别的不敢说,酒管够儿,今晚上不醉不归。”
作为一家之主的盛连成,肯定要说点儿啥,于是端起酒杯来,敬在座的众人一杯。
“来,咱大家伙儿一起举杯,共同庆贺盛希康同学,以四百七十九分的优异成绩,考上了北大。
这可是咱们林场,不,松江河林业局头一个,状元,值得庆贺。
希康啊,出去一定好好念书,学到真本事,别辜负了大家伙儿的期望。啥都别说了,来吧,走一个。”
郑先勇那边接了话,带头向盛希康送上祝福,其他人也都纷纷应和,然后众人一起举杯,共同庆贺。
美酒佳肴在前,这些人都上山忙活一天了,饥肠辘辘,哪里还管那些
第一杯酒开场后,众人就放开了吃喝,一边吃,一边夸赞今晚的菜味道好。
外边酒席先开,张淑珍带人又等了会儿,见大家伙儿都吃的挺高兴,外面没啥事儿了,这才领着帮工的女人,还有自家孩子,进屋吃饭。
刚开始,外头众人可能是顾忌着冯宝升在跟前儿,有点儿拘束放不开。
等到三杯酒下肚,这些老爷们儿也就忘了什么书记不书记的,扯着嗓子大声喊,又说又唱的好不热闹。
冯宝升刚开始也挺拘谨,后来慢慢放开了,跟同桌的人推杯换盏,喝的也挺开心。
这顿酒席,从五点左右开始,一直吃到了七点多,这群老爷们儿一个个喝得东倒西歪,互相搀扶着离席回家。
屋里帮工的女人们早就吃完了等着呢,外头一散,大家伙儿赶紧出来帮忙收拾碗筷、桌椅。
七点来钟,外面已经黑了,好在盛家早就有所准备,院子里扯了灯。
就着灯光,女人们帮着把碗筷全都刷洗干净,这时候也顾不上分辨都是借谁家的了,先放到一起,等明早晨再说。
屋里屋外全都收拾妥当了,桌椅板凳能送回去的就先送回去,然后女人们也都告辞离开。
热闹过后,一切归于平静,忙碌了一天的盛家众人,此时终于能够缓口气休息休息。
“我已经跟场长还有书记请了假,那就明天早上出发,早点儿走,时间宽裕,也能在老家多住几天。”
盛连成今晚喝得不少,倒是没太醉,此时倚在间壁墙上,半闭着眼睛,跟张淑珍商议。
通知书上写着,九月十五号到二十号报到。
这都九月四号了,他们要先回老家一趟,然后再去首都,就得提前走。
“行,你说啥时候就啥时候,反正行李啥的都预备好了,老三上学要用的手续也都办齐了。
你们多带点儿钱,穷家富路的别在这上面省。”
张淑珍倒是没啥意见,反正该准备的她都给准备妥当了,啥时候走都行。
张淑珍又嘱咐了爷俩几句,让他们路上多加小心,出门在外要处处留心眼儿,别太实在了。
众人唠到了林场停电,这才回屋休息。
五号上午,林场出车,送盛连成爷俩去松江河。
到了松江河,盛连成直接去找周明远。
跟周明远说,下午想在林业局饭店安排两桌,请一下局里各位领导,感谢领导们的支持。
周明远一听,满口答应,于是先把盛连成父子俩安顿到自家,然后又去饭店预定了地方。
下午四点来钟,周明远陪着赵书记、杨局长、徐局长、何处长等人,一起到了饭店。
盛连成父子做东,宴请众人,就算是表表心意,感谢一下领导对盛希康的照顾。
六号早晨,盛连成父子坐上白河到沈阳的快车,先到沈阳,再从沈阳到首都,从首都转车南下到兖州,然后再坐客车。
辗转周折,九号这天下午,总算回到老家。
老家那边的人,已经接到了盛家发的电报,知道盛希康考上北大的消息,也知道盛连成会领着盛希康回乡看望老人,顺带祭祖。
这一次,盛家兄弟全都回了老家等着,还打发了盛希正、盛希宏两个,赶着马车去霄云寺接站。
盛家姐弟六个齐聚一堂,盛耀祖夫妻见到二儿子和孙子,激动的不行,先哭了一场。
晚上,家里预备了丰盛的饭菜,招待盛连成父子,兄弟们聊到了半夜也不舍得睡觉。
第二天,一大家子人前往盛家祖坟祭拜。
这年月还是挺多忌讳的,也不敢大操大办,只是买了些香烛纸码,到祖先坟前祭拜焚烧,祈求先祖保佑盛家后辈兴旺发达。
祭拜完盛家先祖,盛连成父子在这边又住了两天,然后去张淑珍娘家那边。
张家那头见了盛连成父子也是格外高兴,非得留他们爷俩住一晚。
盛连成难得回老家一趟,真想多住几天,可是盛希康马上要开学了,不能耽搁。
于是十四号早起,爷俩辞别了老家众人,踏上前往首都的旅程。
盛连成将儿子送到了北大,陪着盛希康办完了入学手续,又给置办了一些生活用品。
盛连成惦记着家里,哪有闲心再外面瞎逛游搁首都就住了两天,然后坐火车往回赶。
一路上紧赶慢赶,到家还是没能赶上小孙子周岁。
这时候,离着十月一也就没几天了。
原本,冯宝升定的是九月份一线生产人员就要上山去驻勤开工。可是眼瞅着都快十一了,连临时铁路岔线和拖拉机道还没修好呢。
把冯宝升急的啊,火冒三丈,一蹦多老高,可就是没用。
前头施工人员干不出来,路没修好,后续各种机械、设备就进不去伐区。
气的冯宝升把相关人员都叫来开会,“咱们是七月份就开始动工的,这都眼瞅着十月一了,路还没修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什么原因”
冯宝升急的火冒三丈,嘴边都起了大燎泡。
要知道,他来前川林场那可是在领导跟前儿打了包票,立下军令状的。
全局生产大会上头,牛皮也是吹的震天响,今年冬天采运量,要超过去年两倍。
结果呢这么久了,连路都没修好,还提什么超量完成任务啊
“天气原因,这时候地面没上冻,不硬实,沟塘子里全都是水,施工有难度。
拖拉机在里面跑,很容易就陷进淤泥里去了。再不然,就是被草根树枝啥的缠住了轮子和履带。
不是甩大饼子了,就是脱裤子,耽误工期。”工队的队长这么说的。
甩大饼子、脱裤子,都是拖拉机手的常用语。
拖拉机的履带断掉脱落了,就叫脱裤子。拖拉机的辅助轮掉了,就叫甩大饼子。
这是拖拉机手自创的行话,外人不太懂。
当然,工队队长那话,也就是糊弄外行。
冯宝升来林场后,一系列措施很不得人心,大家伙儿根本不想好好出力干活,就故意磨洋工。
本来嘛,冬季才是木材生产的最佳季节,不光是运输方便,冬天的木材质量也好。
往常年都是十月份上山修路,十一月工队上山驻勤采伐,一直到来年四月下山,正好干半年的活。
其他时间除了造林、、防火、营林、拆楞之外,大家伙儿可以休息、跑山搞副业,能多挣点儿钱。
可自打冯宝升来了,七月份就让大家伙儿上山修路,还不让请假。
这一秋天眼见着漫山遍野各种山货都好了,大家伙儿却没机会往家里划拉,谁心里都不得劲儿。
所以他们都是借着上山干活的名儿,到那儿糊弄一上午,下午就全都跑没影儿了,钻林子里打松塔、捡核桃、摘五味子等。
这么干活,能快么所以磨蹭到这个时候,那进伐区的路,才修了一半儿。
这些事儿,干活的心知肚明,郑先勇经常跟着进山,他也心里明镜。
只有冯宝升,来林场这么久,好像就去了山上两回,他不去盯着,知道个屁啊,那不干等着被糊弄么
“往常年我们都是十月份才开始修路,那时候天气冷了,沟塘子里也没那么多水,施工方便。
而且秋冬林木也脆,草都枯了,没韧性,拖拉机啥的不受干扰。”
二工队队长在那边接着说,那话里话外的意思很明显,这事儿不怨别人,谁叫有的人啥都不懂,还非得瞎指挥呢
冯宝升被这些人气的够呛,却又无可奈何。
他就一个人,就算他也抡着镐头铁锹上山干活,能起多大作用,不还是白扯么
“那这往后天气冷了,路应该能修的快点儿了吧”冯宝升无奈的问道。
“这事儿谁知道啊大家伙儿都连着在山里忙活快仨月了,哪个不是累的跟孙子一样太累了,干不动活。
再说了,那拖拉机啥的,也好长时间都没检修了,成天出毛病,咋干活啊”
三工队的队长撇撇嘴,从冯宝升来到林场,工队就没放过假,哪有这么干活的
就算机器,还得检修维护呢,人又不是机器,成天干活不休息,谁受得了啊
冯宝升被逼无奈,只得同意,给工队放七天假,好好休息。
所有机器也都趁机会,检修维护一遍,免得再干活又出毛病。
这下,大家伙儿总算高兴了,欢欢喜喜散会,先去澡堂子泡个澡,然后回家美美的睡一觉。
第三天,就见到这些人背着背筐,全都进山了。
不管是蘑菇、核桃、松子、榛子,逮着啥就划拉啥,难得有点儿时间,谁搁家闲着啊
盛连成和盛希平爷俩,也没落下,背着背筐、拿着麻袋就进了山。
他们的主要目标是松塔,也不求弄太多,整个几十斤,留下点儿自家吃,其他的走走人情啥的。
老二老三都去念书了,家里少了俩干活的好帮手,盛希平爬树,用杆子往下捅塔。
盛连成就在树下面捡,捡够一麻袋,就竖着立在大树旁。
再捡一麻袋,盛连成就吆喝盛希平下来,爷俩用铁丝缝上麻袋口,然后一人背着一袋子往家走。
今年没打算卖松子,所以爷俩也没往太远的地方走,就在林场周围的林子转悠。
有的人家劳力多,想着趁机会挣点儿,就找那种大片的红松林子去打松塔。
每年到这个时候,全林场不论男女老少,都往林子里钻,能划拉的尽量都往回划拉。
女人不能上树打松塔、背松塔,她们可以捡蘑菇、摘五味子、山葡萄、软枣子啥的。
要是搁以前,学校会放秋忙假,孩子们也上山帮忙。
可今年王校长发话了,往后春秋都没有农忙假,植树造林也只限于小学高年级和初中一二年级。
初三和高中的学生,一律留在学校上课,不论是谁,都别想干扰孩子们学习。
工队放假了,可工人没在家休息,却都背着背筐拿着麻袋上山划拉山货。
冯宝升眼睛也不是瞎,还能看不见
到这个时候,他也算看明白了,自己孤身一人过来,身边没有几个可靠的帮手,根本就压制不住林场这些人。
于是,冯宝升立刻往省里打电话,要求今年冬天再给前川林场调拨几辆拖拉机、绞盘机等机械设备。
同时,让领导酌情调几个熟手的工人,最好再配俩生产调度。
转眼间,七天假期就过去了,工队人员重新上山干活。
这回,大家伙儿状态好了不少,干活比之前快了些,一直忙活到了十月十五号左右,总算把通往新伐区的路修好了。
接着,通勤车和拖拉机往新伐区里面运送各类材料,搭建工人宿舍、拖拉机库、发电机库、山上调度室等。
等这些都干完,已经十一月份了,今年的第一场雪,也飘飘洒洒的落了下来。
落雪后,前川林场冬运生产就要正式开始。
冯宝升之前上蹿下跳着急上山干活,结果闹到最后,还跟往年一样,落雪了才正式开始。
这下把冯宝升气的不轻,可又没什么办法,他孤身一人,怎么能斗得过整个儿林场这么多人
冯宝升明知道这是有人在背后故意捣乱,可他抓不着把柄,能怎么办
好在,上级领导果然按照冯宝升的要求,划拨了两辆拖拉机、两台绞盘机,同时,还调来了拖拉机手、绞盘机手,以及两名生产调度员。
这回,冯宝升总算不再是光杆司令一个,心里也有底了。
自打七六年招工以来,局里招了两批全民工,一批大集体,今年秋天又招了一批农林工。
这所谓的农林工,招收上来之后,除了干林业的活,还要去种一部分的地。
其实这个时候开始,林业方面的活儿就已经不饱和了,但是这几年一直没有大批量招工,出现了大龄知识青年大量滞留的现象。
为了解决知青滞留问题,上面才出台这样的政策,在冬运生产之前,招收了一大批农林工。
虽然这农林工待遇比不上全民,甚至都不如大集体。
可知青队众人等了这么些年,眼见着往日的伙伴有的考大学出去念书,有的征兵去部队当了兵,再靠下去属实没啥意思。
所以前川林场大部分剩下的知青,都走了这一批农林工。
再往后,也就没有知青下乡这一说法了。
高中毕业能考上大学的就去念书,考不上的,就只能在家待业。
原本,陈维民也在这一批农林工的名单上,可局里递到省厅,人家一看资料,发现是个残疾人,又给打了回来。
没办法,这年月就是如此,招工第一条,就是身体健康。
好在,经过这么多事之后,陈维民也看开了,他留在学校继续教音乐和美术,闲着的时候就去工会帮忙。
林场给他一份报酬,还有局里给的补贴,完全够用了。
所以陈维民没再跟以前那样,像没头苍蝇似的四处乱撞,而是踏踏实实上班,晚上回家进行文学创作。
今年全局一共招了八百多农林工,前川林场就七八十人,人手充足,机械设备也足够用。
按正理分成三个工队,正好每个工队用两台拖拉机集材,工作效率能高不少。
可冯宝升并不满足于此,他吹出去的牛是产量翻倍,这么生产不能达到预期效果。
于是冯宝升提出来,今年分成六个工队干活,每个工队一台拖拉机,另外再配上牛马套。
林场从大碱场那边租用牛马拖拽木头,跟拖拉机互相配合,这样效率更高。
为此,冯宝升特地从林场工人里头,提拔了三个人当工队长。
这三个人,是冯宝升经过细心观察挑选的,他们都跟郑先勇之间有过不愉快。
冯宝升故意向他们示好,又破格儿提拔,就是想将这几个人收为己用。
不管什么年月,不管什么地方,都不可能铁板一块,总有那么几个见风使舵、溜须舔腚的,所以这三个人乐呵呵出任工队长。
“希平啊,来,叔找你有事儿。”
这天下班,场长郑先勇、生产场长赵立民,找到了盛希平,说是有事跟他商议。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找书加书可加qq群952868558</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