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八点整,赤红教堂,东道主与宾客云集广坐。
“彭彭彭”感谢白银大萌先兆者谔谔
数百根礼筒齐齐喷响,色泽缤纷的彩带、花瓣和金银箔纸从空中纷纷扬扬洒落。
“赞美盛夏”
今天的主持人是身着鲜红华服的芮妮拉。
下方掌声雷动,赞美高呼不休。
虽然在名歌手大赛中意外失利,但这位布谷鸟小姐今夜看起来心情十分愉快,以她的姿容和才貌作为今晚的礼仪主持也是众望所归。尽管她的引导词不算多,但光站立在台前,便是一种令人心旷神怡的感官享受。
所有灯光阵列如梭子般接连启亮,从视野最远处的边界开始,那些白色和桃红交织的手工抹灰墙的阴影迅速消融,而穿插在拱顶和廊柱间的浮凋与油画,正在一幅一幅变得光泽满溢。
克雷蒂安家族的长子特洛瓦,也在跟随宾客一起欢呼鼓掌。
西装革履的他现在内心欢欣、激动又五味杂陈。
第一次获得联合公国这最高规格盛事的观礼机会,而且,得益于自己那两位正在后台待演的妹妹现今的特殊地位,他受邀落座的这一片席位非常靠前,相邻比肩的宾客们,都是上流社会的大家族绅士与淑女。
那位法雅公爵之女温妮莎夫人,就在特洛瓦桌面对席的两米之隔,她邻座的丈夫是另外一个公国的豪门名流这样的结合是可以预料且注定会发生的事情。
自从她年初嫁做人妇,像今天这样能见面的场合、尤其是近距离见面的场合几乎已经消失殆尽。
两千多个相识的日夜,作为弥辛城邦领地商会家族的长子,特洛瓦依旧在用扩展商会版图的实绩事业,向温妮莎表达着自己的倾慕与忠诚,也仍在像众多爱慕的下位者那样,持续接受着她的褒扬与宠爱。
这无疑是“宫廷之恋”,是“典雅爱情”。
如果有某位有心之人用这种“刁钻角度”去做统计,他会发现在今日的东道主与宾客中,特洛瓦与温妮莎的故事绝非个例,这里存在的“宫廷之恋”关系多到令人瞠目结舌。
仿佛是邀请函的枯萎与充盈机制定向筛选出的。
“你们早期的杰作、造物的宠儿
一切造物的巅峰、朝霞映红的山嵴、正在开放的神性花芯”
愉快、柔软、又充满幻想风格的音乐声响起。
“花礼祭”第一致敬环节,中心礼台上的唱诗班开始演绎无伴奏众赞歌。
这些作品的文本,均出自南国历史上第一位桂冠诗人本琼森之手,内容多表现对花卉造物的礼赞和精神愉悦的追求。至于音乐部分,则来自于后世音乐家的优秀编配版本,更加贴近浪漫主义风格的表达习惯。
按照惯例,合唱指挥由大主教菲尔茨先生担任。
“你们光的铰链,穿廊,台阶,王座,
本质铸成的空间,欢乐凝结的盾牌,暴风雨般激奋的情感骚动
顷刻,唯余,明镜;
狐百合花的肌腱次第开拓,在山岗之沿,原野之晨,
得见嘹亮重霄的辉光,涌入充盈的怀腹”
四部伴奏独唱、二重唱、三重唱及卡农轮唱层层递进,许多听众在激昂振奋中暗自点头握拳。
大主教先生今年的处理风格不同以往,速度出人寻常的快,力度变化做得非常激烈,与他们潜意识中的亢奋情绪非常契合。
“呼啦”
随着众赞歌的进行,廊台上呈花朵造型的蜡烛尽皆燃起。
火光在长椅长桌的轻盈弧面上跳跃,那些填充在半透明内部的弹珠,也似乎亮转了起来,在碗碟杯盘上映衬出五光十色的幻彩。
“好久没见你了。”对面飘来有如的嗓音。
“啊”
受宠若惊的特洛瓦瞧向那烛光潋艳的脸蛋,一时间有些语无伦次。
“也没有很久哈哈。”
温妮莎竟然朝他举起了红酒杯。
她今晚穿着翠绿色的碎花礼裙,眼眸是一片端庄又温柔的笑意,语气又似乎带着感时伤逝的柔弱和微恼
“也过了一整个春夏,你说过给我准备的两首歌呢”
“我在练,可以很快唱给你听。”特洛瓦连忙举杯回应,他想起了还是去年冬天,自己站在法雅公爵城堡塔楼下与她的约定。
一时间心中有些伤感,但聊天话题如此展开,又有些隐隐约约的欢悦。
他唯独没意识到眼下的社交场面有些散得不正常这位贵妇的丈夫没有一同和自己打招呼,而是单独在和另一侧的女士言笑晏晏,这似乎不太符合上流社会或骑士准则中的社交礼节。
“叮”两人碰杯。
“今晚我穿搭得还不错吗”温妮莎又问。
“时尚的风潮我觉得很好看,很好看。”
她的胸和肩上的无暇雪白在烛光下被染成酒红,流动又荡漾,让特洛瓦有些晕眩。
“很快唱给我听是多快”对方笑着眨眼。
“下周就行,或者,或者明天。”特洛瓦将面前空盘里的刀叉拿起又放下,拿起又放下。
温妮莎持着毛巾,拭了拭泛红的细嫩肌肤。
特洛瓦闻到了空气中令人季动的幽香。
好像是近月在贵妇和贵族小姐圈中都有流行的一款“精油”,他也是在其他人口中听说的,作为克雷蒂安商会家族年轻有为的后辈,他的社交圈层次虽然低了点,但也和上流贵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一定要明天吗”温妮莎带着笑意倾了倾头,一缕微卷的发丝都触到了桌布上。
持着酒杯的特洛瓦心中一动,有些话想要脱口而出。
但下一刻,他却感受到某种细腻而火热的感觉触到了他的脚踝,不由得下意识地坐退一步,让余光能够看到温热源头的方位
令人心跳近乎瞬间停止的一幕。
长桌底下,她居然踩下了自己的高跟鞋。
那裹着光洁杏色丝袜的纤柔脚趾,正若即若离地从自己小腿间划过。
中心礼台上。
第二环节已经开始,这是费顿联合公国一年一度的“授勋授爵仪式”。
今年授予爵位的有二十多人,他们先半跪接受埃莉诺女王的配剑贴肩礼,然后手捧自己亲手采撷的缤纷花束,登阶献至金红色庞大大物“欢宴兽”的演奏台旁。
作笔挺骑士打扮的“指路人”马赛内古赫然在列。
而且,在今年授予爵位的这些费顿功臣里面,位置比较靠前。
因为他的钱出得比较多。
这两年以来诸事皆宜,运势一直不错,今年入夏以来更是连连接到大单,在现在一刻起,他已是马赛内古伯爵。
第三致敬环节是礼仪性的舞蹈表演,除了领唱和舞者外,教堂管乐团和南国几种带着民俗风味的传统打击乐也加入了队列。
“你富饶,好似层层衣衫,
裹着纯光构成的身躯;
可你的片片花瓣同时预示,
任何装束的回避和否弃”
好几位在上流圈子中富有魅力的贵族女性们竟然亲自登台,领跳起了华丽又带有南国风情的宫廷舞。
她们的舞服和妆容尚显端庄,不过更多的舞者只穿了清凉的轻纱,用花叶遮挡住关键部分,在台上翩然起跳又落身,做出一组组热情似火又彰显活力躯体的舞姿。
宾客们心驰神往,觉得某种激振的情绪在昂扬上升。
那些“宫廷之恋”的裙下之臣们则完全双目圆直。
日夜思念、刻骨铭心的心上人在万众瞩目的礼台上起舞
钟情、迷恋、钦慕、失落、心慌撩乱更有某种微妙的、曾经被“典雅爱情”牢牢压制住的、属于异性之情中的占有欲好像开始复苏了。
如游鱼般贯穿的侍从,已经开始呈上延席。
这虽是第一部分菜肴,但属于“花礼祭”食材中极为重要的部分。
各类花卉食品,以干花、鲜花或蜜饯腌渍花瓣制成的食品。
它们的摆盘方法是一贯的“小而精美”型,食用的过程不仅仅是食用本身,还带有把玩、观赏、品鉴料理手法和致敬芳卉造物的意蕴。
“我觉得可以尝试着,先和某位贵妇或小姐建立交往关系了”
“以目前的地位,想打破那见鬼的宫廷之恋还有点勉强,不过上升势头十分可期。”
“选谁呢刚刚退场时右二的那位夫人也许会与我情投意合,”
马赛内古伯爵此刻心满愿足、红光满面、食欲大开。
他飞快地吃完了盘中的花瓣与花脯。
这时,联合公国节日管弦乐团,及两支附属合唱团的音乐家们开始入场。
处于枢纽地位的环节,属于花礼祭核心的音乐典仪终于到来。
近两百余名风度翩翩的正装男女、配以一排排金银闪闪的乐器,气势无疑十分浩大,甚至接近了日前北大陆首演“复活”的情景。
掌声响起期间,侍从又上了两轮花肴,但那点可怜的摆盘量,迅速又被马赛内古消灭殆尽。
身边的宾客们比起他的消灭速度也是不遑多让。
马赛内古觉得那些酸酸甜甜的独特风味、以及或脆爽或绵密的口感十分符合胃口,但分量又实在太少。
越吃肚中越饿。
他忍不住打算催促侍者上快一点,或者一次性多装一点。
但乐队与合唱团各就各位后,芮妮拉的甜美报幕声打断了所有人的思绪。
“女士们先生们,现在,我们将请出南国的恋歌之王舍勒先生登台执棒,为诸位带来他为新历914年花礼祭而作的大型交响作品夏日正午之梦”
“哇哦
”
“舍勒舍勒舍勒”
这一次的声浪里明显夹杂了更多女性比例的呼唤声。
彩灯通明的赤红教堂内,近万人以神情亢奋的姿态微微离席,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扇合闭的廊门。
“吱呀。”
此时正是一袭燕尾服的范宁推门的时刻。
刚刚跨出舞台的明暗交界线时,他眉头就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坦白说,由于心存戒备,这几天范宁虽然没饿肚子,但吃得的确都不怎么好,此刻他嗅到的那股浓郁的甜腻味道,和某种说不出的隐秘滋味,食欲一瞬间就被提振了起来。
空间虽然开阔高敞,但众人灵性中的干渴与躁动近乎已经粘稠到了实质,宾客的眼神和言语注意力暂时都落到了自己身上,但彼此之间急促的呼吸与隐蔽撩人的小动作却接连不断。
特巡厅的席位均离那套录音器材较近,何蒙与冈正在旁边状若无人地闭目养神。
在狂风暴雨般的“舍勒舍勒”呼声中,范宁目不斜视地一路走向中心高处。
主持人芮妮拉退站角落,交响乐团乐手和合唱团员们起身迎接指挥。
登台后范宁的目光与竖琴手后面的安,以及更高诗班席处的露娜交汇。
遵循老师的话,她们同样从来没看过任何台下以外的地方。
范宁在笑,两位小姑娘也在笑,但目光实在交汇了太长的时间。
一直到露娜的神情从紧张到茫然,夜莺小姐的神情从愉快到惶惑。
“南国是一个代价,痛苦而真实的代价。”
“诗人已死,舍勒先生。”
说起来也真是奇怪,自己的前三部交响曲,首演自己就没正常指挥过,一个是在户外临时凑的班子,一个指挥直接换了人而现在,登台倒是亲自登台了,可这样的身份、这样的场合、这样的合作者和在意的学生
真是奇怪的命运啊。
终于,他的视线从具体的人身上挪开,凝视起不具体的虚空,仿佛在眺望高处那道五级阶梯最后面的天堑。
“爱是一个疑问。”
只有接近了天堑的人,才有资格谈及跃不跃得过去的问题。
深深吐出一口气,平息杂乱心绪后,范宁闭上眼睛。
他探出手臂,打开肩膀,给铜管声部方向递去了一个简单的预备提示拍。
“嗡嗡嗡嗡嗡嗡”
8位乐手持起金光闪闪的圆号,以雄浑的语调吹出一支长短音结合的,带着奇异进行曲风格的序奏。
金属感中带着温润,性格最像木管的铜管。
律动步伐铿锵,却哀乐小调为雏型,在雄浑中带着悲壮和惨澹。
暴力与田园诗的对立粗暴而直率,如空腹痛饮烈酒,让食道与胃部颇觉苦痛,让心脏出现更有力的搏动。
第一乐章,“唤醒之诗”,攀升路径的密钥基底、世界形式最低级的形态、“生命初始”阶段发展的序幕。
“冬冬”
主题后半部分,范宁手臂微微带动身体。
大管、长号、大号、弦乐器和打击乐齐刷刷向下奏出五度震击,就像模彷着原始部落人群手下的击鼓之声。
“察
”左手向上扬起。
乐手在最高点扣响大镲,随即旋律向下跌落。
音乐重新回归黒暗和寂静。
一小段阴郁晦暗的柱式和弦,连接起管乐器沉闷而迟缓的同音起伏,圆号在极低的力度中进行着色彩性描绘。
代表无生命的物质的“神秘动机”。
或隐喻“在进入门扉之前的人”。
曾经,“唤醒之诗”用于唤醒诗人,现在范宁用它认识未进门扉的自己。
低沉的弦乐声从四面八方涌现,在黑暗且死寂如冰的混沌世界中,似乎有什么神秘而强大的事物在复苏。
范宁手中的指挥棒在空中划拍,幅度微小而极尽精确。
“冬冬冬冬冬”“冬冬冬冬冬”
定音鼓持续敲响微弱三连音。
而此时,教堂内已经呈现出一片绯红之色。
这个乐章所蕴含的“池”相神秘主义倾向,和“红池”具备高度的知识同源性。
“啪嗒,啪嗒,啪嗒”
下一刻怪异又骇然的一幕出现了,偌大教堂内那些金碧辉煌的沙滩与花卉油画,突然尽皆自己掉转了个边,露出了背后钉住的莎草纸
一幅幅巨大的移涌路标,就这么悬挂在教堂的高低各处,而上面的见证符,赫然都是从液体波纹符号中伸出的手掌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