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上眼睛”
琼踮起脚,用指尖轻轻碰了一下范宁的额头“你是不是发烧啦”
在充斥着可怖事物的地下建筑里,如果眼前再一片漆黑,那就是放弃了唯一微弱的安全感想象在黑暗汹涌又一望无际的大海中苟延残喘,己身所处的一叶扁舟还被弃置
看到范宁说完后似乎又深陷思考,琼再次撇嘴说道“我之前看的各种恐怖读物里,都是主人公噩梦般的经历到了最后阶段,才终于放弃抵抗,一声尖叫,随即绝望地闭上眼睛,然后故事一般就进入尾声或戛然而止了你的意思是我们现在已经”
希兰打断了琼的话“卡洛恩,你既然提出了某种措施或方法,是推测出了里面大概是什么事物吗”
范宁回过神来“不,我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也不知道它会通向哪。”
面对两位少女眼巴巴的神情,他飞速解释道“我之前是在想,地下建筑内的异变是何以发生的,为什么那些古怪的颜料、石膏、标本和玩偶会突然活过来最开始我自然认为这纯粹是因为外人的闯入我们这几个大活人进到数百年都无人造访的古迹,难免会让其中不知名的休眠事物受到什么扰动。”
“但后来抱起那册奥克冈抄本后,桌面那句话让我联系起了之前所有的调查所见”
“维埃恩老管风琴师的问诊记录上关于颜色与感受的怪异记载”
“哈密尔顿女士在那段时间的济贫院贫民档案上画出的血红色问号”
“本杰明发疯之后对色彩的难以忍受及对特殊画作的追求”
他也转头看了一眼那贴合于无形平面上的颜料怪物“所以,我怀疑画中之泉对人的污染是从眼睛开始的”
“从眼睛开始”听到这里希兰似乎明白了什么“比如,对色彩的感受”
“没错,这种污染是循序渐进的,速度也会视人们接触深度或抵抗能力的强弱而有不同”范宁点头。
“症状一开始,人们只是觉得不知从何时起,自己在看待寻常事物的颜色时,似乎产生了一丝审美上的挑剔或不满,并开始惊叹于某些特殊艺术作品的色彩搭配,再然后,他们会日常所见产生厌恶感,最先是心理上的厌恶,接着是生理上的不光是视觉上对颜色感到不适,还会有联觉的不适,比如耳旁低语,皮肤刺痛,感到窒息,甚至还有一些更怪异的不适,比如维埃恩提到的被进食的感觉,比如本杰明直接呕到吐出胆汁”
“到了这个阶段,被污染者会因无法忍受而作出一些难以控制,并在旁人看来匪夷所思的行为,比如老管风琴师用餐具刺穿了自己眼球,比如本杰明在拍卖行观展时突然破口大骂并发疯烧画”
“而污染的最终结果,恐怕就是得见圣泉”范宁竭力遏制住了自己想重新翻看小画框后面那些迷乱字句的冲动。
“这個得见圣泉的提法,我早在毕业音乐会上法比安诵念的祷文中就注意到了,后面又陆续耳闻起初觉得是洞见真理之类的象征义,现在来看,似乎还带着字面意思的成份”
“这些被污染的人会不顾一切地去形容、描绘、欣赏、膜拜画中之泉的形象,他们会开始寻求那些在他们看来才是正常的颜色,会去搜集所谓美丽的颜料或有艺术造诣的画作,有知者还会致力于寻找并打开与祂有密切联系的七光之门
“至于二十多年前美术馆原址医院里的那批贫民,他们身上发生的细节我们已经无从得知,但结果就是,他们跟随污染的指引,参与或造就了某场未知而古老的祭祀,在痛苦和欢乐中发生激烈的改变和溶解,最终嬗变为五彩斑斓的颜料这些颜料与他们原本的样貌相比,更接近画中之泉的形象,这就是他们得见圣泉的方式。”
希兰听到这里若有所思地抬头问道“所以,既然污染是以眼之所见开始,以得见圣泉结束我们闭上眼睛,就能安全地规避掉这些活过来的颜料和物件吗”
范宁摇头“不,之前的事情已经晚了,我们已在无意间调查了很多关于画中之泉的事件,虽然可能没有本杰明那么直接,但有些隐知的改变恐怕早已不知不觉地发生再加上进入暗门后,我们大量目睹了这些美丽的颜料,一系列异变已经发生”
琼说道“卡洛恩,我大概听明白了,你是觉得被祝圣帷幕暂时挡住的那团畸形怪物已经无法逆转了,我们此前受的一些污染可能也难以洗涤但这扇石门后的事物,我们或许能通过闭眼的方式来规避进一步的污染“
“没错。要说我唯一疑惑的,就是分不清这一切究竟是现实还是幻象,但这不重要,对神秘侧的事物而言,它们不需要逻辑就能杀死我们,或把我们转变成怪物,真实地杀死,或真实地转变”
“好吧,理性上能接受你的推测,但我实在不敢在一片黑暗中迈进去,鬼知道里面有什么,鬼知道它会通往哪里”琼说到这里忍不住瑟瑟发抖。
“你要这么想,我们这几人已经精疲力竭,真要再次遇到某些未知可怖的存在,你睁着眼睛就能改变局面吗更现实的情况就只是闭眼或许有用,睁眼基本无用,前方或许有路,此地无处可逃”
“我同意。”希兰下定决心点头,“我们,试一试吧只能如此”
“好吧”琼的声音仍在发抖。
几番解释和讨论后,时间又过了十分钟,房间门口那堵阻隔畸形颜料团的无形之墙,既有可能再坚持一个多小时,也有可能随时消失。
“你们先闭上眼睛吧琼,不是捂脸,是闭眼。”范宁看着琼依言做完后,再转头看向希兰。
她稚嫩的脸上尚算平静,深深看了自己一眼,然后缓缓合上双眼,睫毛仍在微微抖动。
范宁将撬棍收于背后,深吸一口气,走到石门前弯腰。
感受到手间传来的冰冷凉意,他闭上双眼,朝一侧用力。
沉重的轰隆声响起。
“卡洛恩,莪们不能走散。”希兰这时开口道。
“没错,我在中间拉着你们。”范宁说道,“记住为了排除未知存在的干扰,我会不定期轻轻捏两下你们的手,你们需在三秒内回应我除手外,我们尽量不要有任何其他的肢体接触,琼,你别因为害怕扑上来,我们没法确定那是你。”
“明明明明白了”琼的声音带上了哭腔,“等出去之后我再扑行了吧”
两只温热的小手分别递到范宁手中,起初有些僵硬,然后慢慢放松。
他上前迈出两步,跨过门槛。
一片虚无的漆黑,空气里静得可怕。
“门怎么办”希兰轻轻问道。
“它就算合上,缝隙也挡不住那团颜料,如果“祝圣帷幕”真的马上就会失效,那个畸形怪物又真的这么智慧这么高效,我们横竖结局都已注定。”
范宁虽说得坦然,可是他却感到后背一阵凉意。
不排除礼器造就的无形之墙已经失效,此时那团畸形的存在正于身后的房间内壮大孽生。
再次上前三步,黑暗中范宁的额头抵触到了冰冷的石壁。
“这里也是怎么就到底了这这才进去两米左右吧”显然,他右手边牵着的希兰也伸手摸到了墙壁。
范宁十分困惑,灵觉并不能凭空探查环境,它需要将“超验的启示”转化为“感官的信号”,放弃了眼睛就等于放弃了这一项最重要的灵觉。
自己煞有介事地分析半天,结果这里没路
灰心丧气和不甘心的感觉一并涌来,他想睁开眼睛看看这门后到底是个什么房间。
不过琼出声后拉回了他的想法“我左手这边没有阻挡。”
什么情况,这门后通道刚进去就是九十度大转弯
三人心中均是纳闷,然后左转走去。
七八步路后,再次碰壁。
“奇怪了这地方到底长什么样啊”希兰困扰不已地抱怨两句。
“别睁眼。”范宁出声提醒。
“卡洛恩我,我这边又是左手边没有阻挡。”琼说道。
“好的,我们再左转。”范宁应道,三人再次转向。
他双手轻轻用力,捏了捏两位少女的手,均马上感受到了两人的回应。
走了十几步后,他们不约而同地停在了原地。
不对啊这方向有问题啊进门,左转,再左转
掉头了
试想一个长方形房间,从某面墙壁最右侧边缘的石门进去,然后唯一的路,是朝左后方掉头
琼弱弱地开口“卡洛恩为什么我觉得,我们这方向是在走回房间不可能啊这是个地下建筑边缘的房间没错啊,我看过这几面墙壁外面都是山石,什么通道都没有啊”
“就算有通道,我们都走了十几步了,早应该回到房间位置了现在既没有门没有墙,还畅通无阻”范宁闭着眼睛的眉头深深皱起,“先别想这个问题了,这地下建筑本就处处透着古怪,此前我们在深井上面两层大厅探索时,不也遇到了这种怪事”
他想了想说道“希兰,至少现在你右边的墙,是从进门起的右边就一直连续转弯延伸的,你以它为参照控制左右的方向,让我们尽可能贴着墙走,不然我怕这里地形过于奇怪,会在黑暗中迷失方向我负责前后行进。”
“好的。”希兰应道。
另一只柔软的小手搭上他的后脖颈,然后朝下摸索一番,抽走了他背后的东西。
范宁于是又道“挺好,你拿着撬棍挺好,可以避免用手去探,我也担心怕你碰到什么怪东西。”
希兰茫然“听你这口吻我我还没拿啊”
“你没拿”范宁陡然头皮出现炸裂的感觉。
那刚刚在自己背后摸来摸去的是谁
他条件反射般地回头欲看,但突然想到了自己不能睁开眼睛,于是头又转了回来。
“是我拿走的呀。”琼这时软软开口。
“嘶”范宁只觉得后背都被黏糊的冷汗浸透了,一口气差点没接上来,没好气地问道“你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
希兰此时语气也有些生气“琼,都这种时候了你能不能稳重点这样真的是会吓死人的”
“我”琼的嗓音有些诧异,还有些委屈“卡洛恩,你明明自己说的,让我抽出来探路你说你一手牵一个,腾不出手,要我帮忙。”
三人再次停在原地。
“所以你到底听到了什么”希兰接过撬棍后说道。
“我们要不还是睁眼看看情况吧”琼死死抓着范宁的手,“或者你让我贴一贴我感觉几分钟不看东西加上掉头打转,连意识都模糊了,刚刚我明明听到你在跟我说话,现在我又感觉有人在看着自己”
“别睁眼,别贴我,继续走。”范宁示意三人再次缓步向前,“抓紧时间,谁知道那团畸形颜料生物,现在是仍贴在祝圣帷幕那堵墙上,还是已生长到了我们后面不远处”
牵手加不定期用力确认,是在这个怪异之处唯一的信号。
不过如琼所说,他的体验类似,他觉得由于闭眼,整个人都快进入了睡眠前的状态,似醒非醒,感官之间的界限变得模糊,脑子里的词句有开始碎片化流动的倾向。
范宁开始有规律地捏左右两边少女的手,为防止这种睡前状态继续深入,他没有采用均匀的方式,而是积极调动思绪,回忆巴赫哥德堡变奏曲主题的低音音级走向,以10步为一个单位计数,10,70,60,50,30,40,50,10每过相应的步数,就发出信号等待她们回应自己。
再次行步一段时间后,那种黑暗中不安的被注视感陡然上升,范宁感觉前方后方都有什么东西在盯着自己,那种感觉不是远方,就贴着自己的鼻子跟前,跟着己方一起行走。
明明希兰手中的撬棍一直在击打墙壁,发出着正常的金属和石头碰撞声,但范宁却觉得两侧墙壁上似乎长满了无数的眼睛说眼睛可能还不太准确,应该是,长满了无数未知的视觉器官
“你们是不是快睡着了”范宁问道,“为什么手上不回应我了”
“我一直都在捏你呀”希兰轻轻开口,另一只手上拍墙的撬棍也暂时停了下来。
“你不是大概每过10步轻捏我们一下吗”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