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三月越来越近,留给朝廷推广种植棉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棉花并不是所有地区地适合种植,按后世的产棉区分布,分别是新疆地区、黄河流域棉区和长江流域棉区。
京城处于黄河流域棉区,而京畿地带便可以鼓励种棉花,致使朱祐樘决定从武勋集团入手。
武勋集团自开国以来,虽然他们的军事才能是一代不如一代,但他们对家业却看得特别重,早已演变成为一个个大地主。
这帮武勋天生就像是高高在一般,即便军事才能再如何不济,但一旦能够进入军政系统,必定会直接被授予高位,而且还能直接参与国家重大的军情决策中。
像去年小王子送来的即位贺表,以“大元大可汗”自居,英国公张懋当时主动提出的意见是不用在意,只要他们的使臣不是十分无礼,朝廷还是按旧例进行赏赐。
这便是大明王朝的一种奇特现象,从来没有带兵打过仗的武勋仅仅依赖血统,结果掌控几万乃至几十万的军队,却是连“内战内行”的标准都远远达不到。
不过在兼并土地这一块,他们却是不输于人。
他们世世代代拿着朝廷规定的俸禄,虽然这些俸禄现在看起来并不算多离谱,但在明朝前期无疑是最有钱的一批人。
跟国人传统观念一样,他们有了积攒都喜欢大肆购买田产,所以很多武勋之家都坐拥大量的田产。
像定国公徐永宁名下是五百顷,成国公府国公朱仪名下是一千顷,而且这里大多数都是肥田。
经太监的提前通知,就在今天巳时正刻,一众勋贵入宫面圣。
由于武勋集团存在一些特殊的情况,像定国公徐永宁已经疯掉,成国公朱仪在南京出任南京守备,而今英国公张懋被勒令在家闲坐等。
弘治特恩各个爵府的世子或话事人入宫,跟随小太监由西苑门进来,来到旁边这一座新修的养心殿。
在朝阳的照耀下,新修的养心殿显得金灿灿的。
抚宁侯朱永等勋贵都是第一次见到这座新殿,看着这座仿佛置身湖光山色画卷中的养心殿,亦是心生羡慕和嫉妒。
刘瑾亲自将人由养心门引进来,只是没有将他们带到养心正殿,而是领向了坐落在东面的御书房。
御书房的前厅显得十分宽阔,按朱祐樘的设计意图,里面区域修建阁层,面的阁层才是重要的藏书之所。
“臣等躬请圣安”抚宁侯朱永等勋贵看到阁楼的朱祐樘,当即恭恭敬敬地跪礼道。
朱祐樘正在阁楼挑选书籍,却是并不打算主动出面。
次刺驾一事至今都没有新的进展,不过从种种的迹象来看,最大的嫌疑人仍旧是这帮武勋集团。
郭镛站在下面的龙椅边,代为回应道“臣躬安”
“陛下,这一本兵书是否合适呢”覃从贵亦是来到这里帮忙找书,却是将一本古籍恭敬地呈道。
朱祐樘看到是有关练兵的书籍,便认真地翻阅起来。
现在想要强军,不仅需要军备和粮草,而且需要科学的练兵方法,亦需要通过京卫武学培养出更多的军事人才。
只是现在的兵书多是孙子兵法的扩展或注解,而很多兵书都是在特定天时和地利下的纸谈兵,却是给他一种好高骛远的感觉。
不论这些兵书吹得如何天花乱坠,但想要用步兵便能以少胜多,仅仅是一个计谋便能将人家全歼,这事算算都不可信。
朱祐樘并不是一个喜欢幻想的人,在看到这种有关练武的书籍正系统地写着练体魄、练胆魄、练营阵,顿时有一种找对了书的感觉。
郭镛面对着数十位前来的武勋和几位重要级外戚,便传达圣意地道“这是户部刚刚送来的五年振兴棉业计划书,杂家已经让文书房分抄,请诸位爵爷和世子参详”
抚宁侯朱永和成国公世子朱辅默默地交换了一个眼色,接过由太监送来的计划书,亦有人趁机观察站在阁楼面翻书的朱祐樘。
年仅十八岁的朱祐樘,而今没有谁敢再将他当少年人看待,已经成长为一个令他们感到畏惧的帝王。
众人是人手一份,只是看着计划书面的内容,很多人压根是理解不了,甚至有几个草包武勋连字都认不全。
他们或许可以看得懂兵书,亦能谈一谈圣人的治国之道,但唯有这经济之学完全是没有头绪,甚至都不明白这五年计划是要做甚
郭镛一直站在他们的面前,由于所在的位置较高的缘故,却是居高临下能将他们的反应看得一清二楚。
有人正在细看,有人明明已经拿反,但很多人压根瞟几眼便敷衍了事。
武勋没有像文臣那般注意规矩,几个武勋直感到这一份计划书没劲,却是在这里大声地议论了起来了。
朱祐樘正看着练兵之书,只是看到方法还是过于笼统,还不如由自己写一本更实用,结果听到下面的声音慢慢变大,脸色不由得微微一沉。
咳
郭镛始终记得面站着天子,原本还想迟点再开口,但看到这帮武勋没规矩的模样,不由得重重地咳嗽一声。
“郭公公,陛下将我们叫到这里是何意,你直说便是”朱永自持自己立下军功,便直接进行询问道。
众武勋都是亲密的姻亲关系,看到朱永率先表态便迅速组建联盟,纷纷望向了郭镛还有面的朱祐樘。
郭镛看到这帮勋戚不愿意细看,便简单地归纳道“陛下决定要大力发展大明的棉业,工部接下来会改造纺纱机和织布机的生产效率,户部亦会鼓励民间建织坊、染坊,届时必定会迎来棉业的黄金发展期。此次将你们一起叫过来,便是要邀请各个爵府参与其中。今春耕在即,请各个爵府多种棉花,让京畿之地的棉花在今夏能增产,而后各个爵府亦可以自行建织坊、染坊,响应朝廷发展棉业之大计”
“这不是瞎胡”
“咳咳”
“原来是这样,但祖制勋爵不许经商啊”
抚永侯朱永差点说了一句不该说的话,所幸旁边的泰宁侯陈桓及时提醒,而成国公世子朱辅直指核心地道。
虽然朝廷限制勋贵和官员经商早已经是一纸空文,但终究一直是着明文规定。
现在朱辅不愿意搭理朱祐樘的号召,这原本沦为一纸空文的东西,却是给这位世子拿来堵塞天子的武器。
“祖制勋爵不许经商”
朱祐樘虽然正在翻着书,但耳朵自然能听到下面的反应。
其实他对这帮武勋亦没有什么恶意,终究是大明册封的勋爵,朝廷按理是应该恩养。只是让“文不及文官、武不及武将”的勋贵来统兵,这跟自己强军理念严重不符。
若说朱永的乖张还有几分军功的底气,这个成国公世子其实就是自作聪明,竟然搬出祖制来跟自己叫板。
若自己没有记错的话,这成国公一脉最后不仅打开城门迎接李自成,还向李自成表劝进,简直就是华夏之耻。
刘瑾和贾从贵都听到下面的武勋的不敬,不由得默默地扭头望向这些勋贵,而覃从贵的眼睛向朱辅投去狠厉之色。
“对,小公爷说得对,我们不能违反祖制啊”
“这种几亩棉花还行,但建织坊和染坊就不妥了”
“若陛下执意如此,那就要宣告天下,我们才好遵循”
英国公张懋没有来,但年轻气盛的张仑来了,且他对朱祐樘亦是心生怨念,当即纷纷声援成国公世子朱辅道。
虽然武勋集团对朱祐樘心存畏惧,但亦已经是心生不满。
京营一直都是他们武勋集团的自留地,一直都是他们瓜分这一块香甜的蛋糕,但现在他们几乎全都被革了职。
他们的收入不仅大大地减少,而且在京营中的影响力明显下降。
原本他们还能依靠代代相承的影响力掌握京营的很多高级将领,在京营始终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力,所以次才能鼓动各营闹饷。
只是刺驾事件发生后,十二营再度迎来了一场大清洗,他们早前提拔的将领要么被降职,要么则已经叛变。
特别在皇帝推出竞争机制后,十二营不再是他们所熟悉比拼后台的军队,而是敢于争勇斗狠,那些一直被他们打击的刺头反而纷纷位。
如此的十二军营别说对他们唯命是从,哪怕他们现在靠近,迎接自己的是一双双冷漠的目光,而今都已经效命于太监和眼前这位天子。
现在朱祐樘想要借助他们的财力发展棉业,不说他们压根不会尝试这种不稳妥的买卖,心里亦是抵触这位皇帝的一切做法。
正是如此,他们最愿意看到的是这位帝王撞得头破血流,直到最后发现将京营交给他们武勋才是明智之举。
朱祐樘感受到这帮武勋的那份敌意,注意到覃从贵的目光不善,便是意有所指地道“你将他们今日的话都记下了吗”
“奴婢已经记下”覃从贵先是微微一愣,旋即便是反应过来道。
朱祐樘不明白史书为何总喜欢吹捧这些寸功未立的功勋之后,只是跟这帮武勋接触时间久了,发现这帮人当真是很不聪明亦或者只会耍一点小聪明。
不说很多武勋的体型就已经不达标,却是连大字都不识,而这位自以为聪明的成国公府世子简直就给自己送棍子。
郭镛没想到这帮武勋拿祖制做文章,便淡淡地表态道“织坊和染坊可以容后再议,然春耕在即,此乃种植棉花之良期。工部已备棉花良种,若在京城购之不得,可向工部行购。陛下的意思是种棉花既是为国尽忠,亦有利于各个爵府进项,故望诸位能多多种植”
“这京城缺粮,种了便不愁卖,但这棉花之物却未必了”
“即便我们侯府不吃米粮,但下面的佃户也得吃米粮啊”
“既然陛下已经发话,那么成国公府自当拿到五十亩来种植棉花了”
“嗯,那本侯亦得支持陛下的决断,只是没有成国公府的家底,三十亩”
众勋戚初时还推三阻四,只是看到成国公世子朱辅仅仅拿出五十亩来应付,当即见风使舵般纷纷进行跟随道。
其实每家都会种一些,毕竟棉花的经济效益确实不错,不过他们并不关心这些事情。而今突然同意种植数十亩,其实就是应付和挤兑弘治。
郭镛虽然对今日的事情不乐观,但看到这帮勋贵是如此敷衍的态度,更是拿出区区数十亩来应付陛下,整张脸不由得阴沉下来。
“传陛下口谕今日之事乃隐秘,暂不得外传,各家要种植多少各凭愿意,退下吧”刘瑾来到阁楼的护栏前,对下面的众勋贵传旨道。
“臣等告退”众勋贵不由得面面相觑,但还是规规矩矩地施礼告退。
在这里面圣确实方便很多,这才刚刚离开养心门,前面便已经是西苑大门。若还在乾清宫,却不知要走多久才能到午门。
“明明是想求人,结果还端架子”
“如此刻薄寡恩,还要我们掏家底出来表忠,当真异想天开”
“慎言,现在陛下针对我们已是满城皆知,不可再落下把柄了”
成国公世子朱辅等人从西苑门走出来,才刚拉开跟守卫的距离后,便纷纷对刚刚的事情进行议论道。
虽然他们想要重掌京营还很难,但今日朱祐樘的突然召见,且朱祐樘在发展棉业明显有求于他们,这亦是给了他们几分底气。
全程有一个武勋子弟始终一声不吭,那人便是定国公世子徐世英。
在京城三位国公中,定国公一脉最为失意。
徐世英的爷爷徐显忠没有授军职便已经去世,而他父亲徐永宁更是直接疯掉,所以亦是没有授职。
现在已经三十多岁的徐世英,虽然是定国公世子,但在整个武勋集团中,却是一直都没有什么存在感。
徐世英的心里总是有一种不安的感觉,只是始终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特别那位不被他们武勋所喜的天子看起来始终十分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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