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红衣的话说完,时间仿若静止。
盛红衣闭目坐在原处,她有的是耐心。
当时把道莲子收回的时候,盛红衣便有了决断。
她是不介意让道莲子留在她的丹田之中,但有个时间限制。
盛红衣清晰的知道,道莲子和魔莲子甚至佛莲子是不同的。
魔莲子是主动回归的,佛莲子虽然来的有点突然,但它是在她丹田之中萌芽的。
可是道莲子,它本就不情不愿,而且,它原本是铁塔冥猿的眼睛。
铁塔冥猿可是死在她盛红衣的手中。
从任何角度来说,在盛红衣看来,道莲子忠诚与否,盛红衣心中是有疑虑的。
而她,又不是什么圣母转世,能容道莲子在她的丹田之中住一阵子,就算是对它仁至义尽了。
她看的是,曾经她为黑莲,它是她的莲子的情份上。
从接纳它的第一天,盛红衣就决定,离开幽冥界的时候,这事儿得做个了断。
恰好,有了今日这事儿,她自己都生死难料,她怎么可能还能容忍一个不知道是不是忠诚的异物在她的丹田之中。
万一她的死劫同它有关呢?
这也不是不可能啊?
古往今来,有多少人是死在自己的人的刀下呢?
她盛红衣如今虽然是一个修者,似乎有了预测未来的能力。
可,在这天地之际,她依旧渺小,而且,她身为一个卜算者,对于自己的命格反倒是模糊很多。
算人不算己,本就是自古而来就有的说法。
而这个说法,属实不是没有道理。
通过天地铢,对于旁人的命格,她能卜算的几无二致,而自己的,原本不觉得,但事关生死劫难之时,反倒是有一种雾里看花的朦胧。
这层朦胧阻碍了她进一步探究的可能性。
既如此,她能做的不过是防患于未然。
“你若是还没想好,便请你离开吧?我此一去,本就凶险,带着你,对你不利!”
说完话都等了好一会儿,但见那道莲子就是不言不动。
盛红衣的耐心也有限,干脆利落的下逐客令了!
她语调不缓不急,然,了解她的人都能听出她语气之中的强硬和不容置喙。
“你果然对我和对它们不同!”
道莲子忍不住了,它忽然开口了。
这是它说的第一句话。
它的语气,声调同盛红衣几乎没有区别。
其实,说起来,至少从外表和声音这两方面,它最接近如今的盛红衣。
魔莲子的声音同盛红衣有些差别,而且喜欢着黑衣的魔莲子大多数时候都是面无表情的,这些细微的神态特征,和盛红衣还是有区别的。
佛莲子更不用说了,它似乎还未长好,反正没见到它幻化成人的模样,加上它哭唧唧的说话举止,也同盛红衣不大一致。
只有道莲子,无论是它蹙眉控诉的神态,还是那不经意间盯着人的眼神,包括说话的语气,都很像盛红衣本人。
盛红衣也敏锐的注意到了这一点,她也没多想,或许是因为她到底算是个道修,她的道门功法是她实打实一点一点积累而来。
而道莲子大约就代表着她对道法的认知,某一个程度来说,她哪一方面修炼的最好,哪一种莲子能在她身上汲取的“能量”最多,也就长的最好,同她最像!
“是不同!不过你在控诉别人的时候,想想自己都做了什么!”
盛红衣不欲多说,并不为它最像自己而多一分怜惜。
她声音冷淡的近乎冷酷。
“我给你的机会够多了,你没有把握住,那就算了。”
盛红衣补了一句,便驱动着丹田,想要把道莲子逐出去!
道莲子之前还算冷静,这会子彻底冷静不了了!
因为它感觉到了盛红衣的驱离之意。
这是来真的!
“我……你真要赶我?你可知道,若是将我赶走,你也会元气大伤!”
“身为莲子,我若是离开,你便不完整了,长远来看,不完整的你自然感悟不出完整的天道,必然再也达不到修为的巅峰!”
它吼出这些话的同时,全身迸发出五彩灵光。
盛红衣立刻感知到了一股子同她相抗衡的力气。
这股力道,盛红衣能感觉到与平日的不同。
这是与她同根同源的灵气,因此,在她的丹田之中,她没有感觉到任何的排异和不适。
“巅峰?!你觉得我在乎这个?”
盛红衣冷笑一声。
她本就是条咸鱼,之所以努力修炼,都是为了以后能更好的当一条咸鱼。
什么是巅峰?她不知道更不感兴趣。
那种独孤求败的境界从来不是她所追求的。
哪一天,她在她乐意生活的一亩三分地上,能无人敢欺,她兴许就躺平了。
既然如此,那么完整不完整又如何?
她以前还一颗莲子都没有呢,活了十八年,也从未觉得自己不完整。
“原来这就是你威胁我的底牌吗?可惜啊,我不稀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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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红衣毫不客气的嘲讽它。
道莲子神情一滞,眼中迅速闪过一抹不解。
为什么?
为什么盛红衣不追求巅峰境界?
这似乎同它了解的盛红衣不符吧?
可,具体哪里不符,让它掰扯个原因出来,它却词穷了。
它……好像也不知道。
但,它就是觉得,盛红衣不应该说出这样的话!
她本该追求巅峰境界的啊,为何变成如今这样?
对,她一定是骗它的,一定是色厉内荏。
“你骗人!”
道莲子干巴巴的辩解!
盛红衣“呵”一声,突然丹田之中力道加剧。
道莲子只觉得一股它完全无法抵抗的力气死死的钳制住了它,下一瞬,它离开了一个温暖舒适的地方,猛然被投入到了一片阴冷蚀骨的冰寒之中……
道莲子愣了愣,只看见盛红衣起身离开的背影,它才恍然若失:
它是真的被盛红衣逐出来了?
它下意识的想要追上去,却硬生生让自己止住了脚步。
它的脸上闪过倔强。
它有什么错,既然盛红衣不珍惜它,那它也不要回去了。
本来,就是盛红衣的错。
是她抛弃了它,让它在这鬼地方待了那么多年。
而今,她又把它逐出来了。
是她不要它的,就别怪它去另觅良主了!
道莲子恨恨的,身形自原地隐去!
盛红衣没有回头,不过她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
随便它吧,桀骜不驯的很。
有事说事儿呗。
一副她对不起它的模样。
她纵使有对不起这些莲子的地方,但它们总得说出来。
好比魔莲子。
可这道莲子,每天对她不理不睬,还享受着她的丹田给予它的供给,真是把她当成大善人了不成。
它若是这么想她,那就太不了解她了!
既然相看两相厌,不如不见。
省得相互折磨,谁也不舒服。
盛红衣走的飘逸洒脱,当真是一点都没留恋。
隐在暗处显然还未死心的道莲子狠狠的哼了一声,最后也彻底消失了。
选的是和盛红衣背道而驰的方向。
只是,比起盛红衣的洒脱,道莲子那圆圆的身影不知为何显得有些仓皇。
盛红衣没有耽搁太久,等到季睦和俞定归来之时,恰是盛红衣自鬼门一步跨入“人间”之时。
季睦和俞定归来,本来要找盛红衣,就见盛红衣的院子一副闭门谢客的模样。
季睦微一皱眉,本能觉得不对,恰好橙若路过,季睦便问起了盛红衣的情况。
橙若完全没觉得有什么异样,对着季睦依旧是以往的笑逐颜开,谄媚的攀谈起来:
“哦,红姐闭关了呀。今天圆月出门说过这事儿了,季大哥刚从外面回来么?”
季睦点了下头,心里却觉得不踏实:
“闭关了……”
俞定有点不知季睦的想法,在他看来,红衣在这里很安全,而且整个院子看起来也没什么不对劲。
结合之前红衣渡劫的情况,以及她似有些心事,闭个小关不是很正常么?
“红衣不是说最近都不出门了,恰好闭关稳定境界呗。”
俞定奇怪的看了季睦一眼。
橙若也是。
季睦的眉头并未完全舒展,他摸了摸自己的星陨剑鞘,这是他不安或者紧张时候的一些小动作。
俞定和橙若觉得理所当然的事情,他自然也能想明白。
但,内心深处那一股不安他真的无法忽视。
他又看向橙若:
“不知圆月城主现在可在府中?”
橙若不明就以,不过还是乖乖的点了点头:
“刚刚出去了一下,这会子好像又回来了!”
季睦礼貌颔首:
“那好,我现在去寻圆月城主一下,橙若道友,俞兄弟,你们自便。”
说罢,他便去了,他必须得问个清楚。
另一边,魍原也有动向。
他突然收到了光昌的传信符。
此时,他身边还有秦广王。
“守正怎么会失踪呢?”
魍原语气平淡的自言自语道,只是,那沉沉之感似有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压抑。
秦广王闻言就忍不住皱眉,他对守正的观感历来不好。
然而,有光昌守着衡芜鬼城,守正更是被光昌打的半残了,在秦广王看来早已不足为惧。
“便是它失踪了,能如何?大概也走不远吧,最多是去转轮王、五官王那几个辖下转悠。”
“原爷若是实在担心,属下可以派人去寻一寻。”
魍原摇了摇头:
“你觉得你能想到的这些,光昌会不知道?”
“那家伙历来胆小,谨小慎微惯了,可这样的人有一个旁人没有的优点,那就是心细又考虑周全。”
“他发了传信符专门说了这件事,证明能找的地方他已经找遍了。”
秦广王的脸色随之凝重。
这说明什么?
“那它会去哪儿?”
它还能去哪儿?
守正说白了就是个固守衡芜鬼城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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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离开衡芜鬼城,又没有找转轮王等人,秦广王实在不能理解,它还能如何?
难不成被光昌折磨的自己不想活了?
可是,守正,有资格自己去死吗?
以那位的狠毒手段,除非自己毁掉的工具,否则,大约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吧。
秦广王说话之时,魍原一直沉默。
蓦地,他脸色一变,身形已是隐去!
“遭了,红衣有危险!”
秦广王愣了一会儿才追了出去。
红姐有危险?
守正能给红姐造成危险?
以前全盛时候它可都不是盛红衣的对手!
虽然满腔不解,秦广王还是追了上去。
原爷定然是去救红姐了,他肯定是不能放原爷一人去的。
他追了出去!
酒馆门口,黑风便见两股风极速飘过。
旁人不知,他还能不知道那是魍原和秦广王吗?
“怎么了,疯了吗?”
他忍不住道。
心中也忍不住思忖,什么事能让魍原这么失态。
他下意识的提起酒壶,喝了一口酒,心中也忍不住跟着凝重起来。
半晌,他“啧”了一声,也跟了过去。
能让魍原这样失态的,这世上大约一共有三人。
一个,就是他们最大的敌人,那位永远高高在上,自以为能藐视众生,或者说是他们共同的梦魇。
还有一个,已是死的不能再死了,就是杀神,当年杀神陨灭,魍原也自此陷入自毁境地,一蹶不振。
最后一个,就是盛红衣了。
前面两个,一个来不了这里,一个早就在这个天地间消失了。
所以,答案只有一个。
盛红衣有难了,才能让魍原如此。
黑风很快便失了魍原的踪迹,不过没事儿,如今盛红衣在鬼门城还有谁不知么?
他独自一人往鬼门城赶去。
独留下枉死城中李玄风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隐忧。
他没再犹豫,随便交代了下属两句,便也跟着去了。
此时,盛红衣已是从鬼门出来了。
刚走出鬼门,身后的属于幽冥界的一切就已经隐去了。
盛红衣扭头看了一眼,果然了无痕迹。
这里已是人界,盛红衣深深吸了口气,虽然空气之中灵气匮乏,可她还是有一种久违的熟悉感。
原本以为,虽说外界已是过了五十年,盛红衣自身的感觉却只有一年有余,然真的从幽冥界回转人间,盛红衣才真的感受到时间留下的痕迹。
原来,她还是有感觉的。
那是一种久别重逢的喜悦,却又带着些厚重的沧桑。
五十年,真的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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