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唐月疏的事情了结后,穆兮窈终是得空亲自上程家道谢。
先头程家姑娘程煊在赏荷宴上救了岁岁，这是救命之恩，断不是草草两句谢便可了的,她特意命徐管事备了厚礼,抵达程家后亲手呈给前来相迎的程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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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夫人起初还推却,但最后实在架不住穆兮窈再三劝说,无奈只得命身侧仆婢将东西收下。
见程煊不在，穆兮窈不由得问起来，程夫人眼神闪烁了一瞬，只说女儿婚期将近,这两日忙碌了些，疲累过度,眼下正在屋内休息呢,神色憔悴不好出来见客。
听得程煊在歇息,穆兮窈也不好提出去看看,免得扰了她,便转而问起，“程姑娘出嫁是在哪一日”
程夫人答“便是在三日后，两家商议过了，三日后勉强也算是个好日子。虽说是急了些，但夫人也知道，再拖就怕错过了时候，又要等上好几个月了。”
这话说的隐晦,但穆兮窈却听懂了,而今永景帝重病，每日就靠汤药吊着一条命，也不知何时便会撒手人寰。
帝王驾崩,百日内禁宴月，不嫁娶。
这在京城并非什么秘密，程章两家仓促举办婚礼就如她当初急着嫁入安南侯府的缘由一样。
穆兮窈轻啜了口茶水，倏尔想起些什么，莞尔一笑，“程姑娘嫁入章家，外头议论纷纷的，但听闻其中蕴藏了不少夫人您爱女的心思，我瞧着，倒是她们不理解您了。”
闻得此言，程夫人着实愣了一瞬，须臾，才低叹一声道“是啊，都说我狠心，可煊儿病了那么多年，转眼便要至十六岁，我瞧着她身子越发不济，是真怕教当初那大夫给说中了。若不是逼不得已，我怎会出此下策”
程夫人说着，抽了抽鼻子，露出一副悲伤难过的模样。
可奈何穆兮窈见过太多悲痛，程夫人这幅样子落在她眼里，实在太浮于表面。
倒像是有些假了。
穆兮窈本是出于好奇随口试探，而今却是秀眉微蹙，只觉蹊跷起来。
可安南侯府与程家非亲非故，除却程焕与林峥尚有来往，平素牵扯不算太多。
到底是旁人家的事，穆兮窈到底不好深问，便转而道“说来，那时我随侯爷在掖州，倒是见过好几次程小公子，些许有些交情，但回了京，除却上一回在行宫游湖时见过一面，便未再见过了，不知小公子今日可在府上。”
听穆兮窈突然问起程焕来，原还在黯然神伤的程夫人面色陡然一变，她攥紧了手上的帕子，正欲说什么，却听得厅外响起一声“母亲”。
程夫人闻声看去，刷一下站起了身，忙迎上前去，她本欲去扶，可余光瞥见坐在后头的穆兮窈，却是动作微滞，思虑片刻收回了手，只蹙眉用一种担忧且不虞的语气道“你怎么来了”
穆兮窈亦站了起来，欢喜地唤了一声，“程小公子。”
程夫人抿了抿唇，介绍道“这位是安南侯夫人。”
说罢，她像是才想起来一般，又笑道“哎呀，你瞧我，都忘了，夫人才与我说过，你们在军中便是旧相识。”
是，我与夫人在掖州时便相识，那时夫人还帮过我呢。”程焕说着，提步上前，对着穆兮窈拱手施了一礼，“夫人，许久未见。”
说是许久，其实也不算太久。
穆兮窈颔首，抬眸看去，却不由得心生纳罕。
她怎觉得，眼前人比她印象中的高了一些，虽说程焕在男子中并不算高，但比得她这个女子还是要高半个头，可而今眼前之人，高她哪止半个头，分明快高了一个头。
且他这脸，方才远远瞧着还没觉出什么，这会子仔细再看，她怎觉得有些许不大一样。
难不成就这一个多月不见，程焕便骤然长开了，竟连眉眼都生了变化，不仅如此
“程小公子的气色瞧着像是不大好。”她不由得关切道，“可是病了”
还不待程焕回答，程夫人却是快一步道“前几日夜里在院中练武，不意染了风寒。”
习武之人，这般容易就染了风寒
穆兮窈越发觉得怪异起来，落座后，她暗暗转了转眼眸，旋即看向坐在对侧的程焕，似是无意般道“小公子可还记得在军中之事，那时你忙于操练，总是最晚来灶房，好几次灶房都没饭了。”
“自然记得。”程焕笑了笑，“那时还多亏了夫人。”
穆兮窈闻言，顿了顿，又道“小公子客气了，我也不过举手之劳，为小公子下碗面条而已，以我那厨艺，着实委屈小公子了。”
“不委屈。”程焕缓缓道，“夫人手艺着实不错，我至今都还惦念着那碗面的滋味呢。”
穆兮窈唇间的笑容微凝，少顷，才淡淡道了一句“那便好，看来那面做的还不算难吃”
复又坐了一炷香的工夫，穆兮窈便起身告辞，由程夫人送出了府。
她始终笑意温婉，然待坐上马车，朱唇却是渐渐抿成一条线。
不对，程焕为何会应她那话，她就是随口胡说，她是替程焕留给几次饭不错，但也只是窝头和一些菜罢了，哪里为他下过面条，可他却是眼也不眨地夸她做的面条好吃。
他是真的，记不清了吗
两日后，京城珍馐楼，二楼雅间。
得知程焕不久后便要出发回老家照料祖母，林铮特意在此设宴为他践行。
这次他没亲去程府，而是命身侧小厮去传了话，这回，程焕倒是爽快，并未推脱，到了时辰，准时前来。
他替程焕斟了茶，自己却举起酒杯道“知你不爱喝酒，我也不逼你，免得你又像上回那般灌我，那便你喝茶我喝酒，可好。”
说罢，他便仰头喝下一杯，又问“此番回老家照料祖母，你何时回来”
程焕抿茶的动作微滞，低垂着眼眸并未看他，“说不好，祖母身患顽疾，一时半会儿恐是回不来，何况我在京中也无官职，待上个载也未
可知。”
“载”林铮惊了惊，这么久
他沉默了片刻，便道“那届时我去你老家看你。”
“看什么，我老家离京城远着呢。”程焕的语气有些急，但很快，他又放缓语气道，“更何况，你不是快要成亲了，待成了家，有了挂牵，哪能再继续在各处奔走。”
言至此，他直直看向林铮，佯作轻松道“只可惜，我一时回不来，怕是吃不上二公子你的喜酒了。”
看着程焕面上的笑，听着这一席话，林铮心下却是愈发滞闷起来，便又举杯喝了个干净，“我不成家，也不娶妻，我心上有人了。”
程焕怔忪了一瞬，攥着杯盏的手紧了紧，他沉默片刻，“既有了心上人，那二公子娶了她不就成了。”
林铮看了他一眼，眸色复杂，“我娶不了他。”
娶不了
难不成对方已嫁作人妇，或是已许了人家。
原来他心里早已有了喜欢的人，却是爱而不得
程焕神色黯然，眼看着他酒水一杯杯下肚，也未阻止，只举起杯盏，默默喝起了清茶。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是见林铮喝得迷迷瞪瞪，一下趴倒在了桌上，嘴里开始含糊不清地念叨着什么。
程焕听不大清，但隐隐听得他说到什么“程焕”，便凑近几分，然听清楚的一瞬，他却是双眸微张，久久愣在那厢。
他听见他说，“程焕，老子喜欢你，怎就喜欢你了呢”
林铮醉得厉害，自己也不知自己说了些什么，只缓缓睁开眼，便见坐在对面的人伸手落在他头上，轻轻揉了揉。
他嗓音有些哑，眸中泪光闪烁，却是在对他笑，还笑着吐了一句“傻瓜”。
林铮也笑，他怕不是在做梦了，才会看到素来对他冷冷淡淡的程焕居然对他笑得这般温柔。
怎么说呢，就，还挺好看的
半个时辰后，一辆马车停在了安南侯府门口。
林铎和穆兮窈听闻消息，快步出府来，就见着程焕瘦削的身子架着高高大大，又喝得醉醺醺站也站不稳的林铮自马车上下来。
林铮嘴上还在喃喃，“怎么就送我回来了，也好，程焕，那就去我院里喝，我们继续喝。”
穆兮窈上前，满目担忧道“怎的喝成了这般。”
林铮见了她，蓦然瘪了嘴，跟孩子一样唤了声“长嫂”，作势便要扑过去。
可人才前倾，就被身侧的林铎一把拉了过去，架在了自己的肩上，他剑眉紧蹙，沉声道“多大的人了，怎还不知分寸”
嘴上虽斥着，但林铎还是侧首吩咐小厮，“去煮碗醒酒汤来。”
说罢，便扶着林铮入了府。
穆兮窈则看向程焕，感激道“多谢小公子送我家阿铮回来。”
“夫人多礼了。”程焕一拱手，“那我便先回去了。”
穆兮窈定定看着眼前人，秀眉又不由得蹙了蹙，为何前日在程府见着的程焕好似和今日的又有些不一样。
不仅身量又变回了她熟悉的高度，且面上全然没了病气。
奇怪，实在是太奇怪，总不能是她眼睛出了问题吧。
“小公子慢走。”虽是纳罕，但她仍是笑着颔首。
然垂眸的一刻，却是如遭雷击。
她确认自己并没有眼花。
她清清楚楚的看见，这位程焕程小公子的右手手背上有一道伤疤。
恰和前阵子他那一胎而生的妹妹程煊因救两个孩子，而在尖石上划出的位置几乎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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