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柒抬眸时,隔着半米的距离，视线刚好对上他的下巴。
他退开半步，用目光丈量男人的身高。对方比他高大半个头,应该是个aha，脸显得很年轻。
“别怕,”男人笑起来漫不经心,右眼角的下方，还有颗不太明显的痣，“我不是坏人。”
洛柒右手隐藏在身侧，又放回枪套上。
他想起第一次遇到蛇人的时候，对方也说了这两个字。
只是嗓音有差别。
“你用樱桃味的熏香,解什么瘾”洛柒冷淡地打量他。
“烟瘾，”男人从上口袋里夹出一张方巾，将掐灭的烟卷包好，“这虽是熏香,但含有烟草,我只是不舒服的时候，拿来闻闻。”
“那算什么熏香,”洛柒道，“我这里禁烟。”
“抱歉,我可以赔偿。”男人将方巾整齐置入上衣袋中。
他的动作带着上位者的高傲。不是刻意为之,而是融入骨里的自然流露。
洛柒讨厌傲慢的aha，但这个男人又有所不同。
那双金色的眼珠转过来时，眼神里传达出小心翼翼的期待。
像胆小的猫咪发现了钟情的玩具。
跃跃欲试,又把想法偷偷埋藏。
“但是，我的账户被盗了，”男人捏捏手指,“我身上一分星币也没有。”
“被盗了”
“嗯，”男人重复道，“被盗了。”
洛柒皱眉端详男人的脸。
坦然又实诚的表情。
但那双眼看过来的时候，还是有种小猫挠抓的感觉。
很奇怪的气质。
“我来这里，是为了找你，”男人又道，“我遭遇了蛇怪攻击。”
“你就是报案人”
“是的，我一直在等你。”
洛柒望向树丛另一头，圆塔大门还亮着灯。
“走吧，”他让出一条道，“你先。”
他跟在后面，右手始终放在腰间的枪上。
这人浑身上下都透露着可疑。
但只要进去刷一下脸，就能查出他的身份，兰登星系的每一个公民，都登记在星际网络中。
若是他没有合法身份，洛柒可以立刻将他扣下。
他们走入圆塔的大厅，男人停下脚步回头，那张脸更清晰地暴露在光线下。
这里的灯模仿了自然光，普通人的黑发在照射下或多或少会泛黄。
而这人的发丝不同，他的睫毛乌黑，几根碎发翘在眼角和耳边，光都透不过来。
是染过吗
洛柒心中疑惑，视线移到对方的侧脸和脖颈。
男人皮肤白得发亮，几乎没有血色，但不是惨白，而是极致的冷白。
再配上那双瞳色，和薄红的嘴唇，洛柒形成了对他外貌的整体印象。
不是个正常人类。
不但
不正常，而且和他脑海中对蛇人的侧写高度重合。
是一位有礼貌的，高贵狡猾的怪物。
就是眼睛有出入。
与警方给出的画像不同，这位“疑似怪物”的报案人眼里，没有蛇类应有那种阴冷狠辣。
洛柒又不太确定了。
男人转身过来，薄唇微抿注视着他。
那种小猫抓挠的感觉又来了。
“洛先生，那个”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男人稍稍低头，眨巴了一下眼，这个动作让他显得更像某种小动物了。
洛柒压下心头的揣摩，凑近了点看他“没有东西，怎么了”
“嗯，没有就好。”
他笑起来有种懒悠悠的感觉，嘴里却说着“我有点紧张。”
“为什么紧张”
“因为你太漂亮了，”他喉结上下动了动，“抱歉。”
男人错开视线，手搭上本就干净整洁的西装袖口整理。
洛柒挑眉，紧抱着的手臂也松了点。
真是个怪人。
看起来是成熟老练的类型，怎么还莫名腼腆
“带这位先生去认证一下身份，”他对迎面来的汪简说，“再去记录室，我跟着一起。”
“好的。”
二人前后进了办公室，都没有注意跟在后面的姜罗伊。
姜罗伊立在玻璃门外的暗处，心中一时汹涌。
他看见一个aha，在对舰长“调情”。
其他人不知道，但同是aha，姜罗伊又跟了舰长四年，他无比肯定。
那句“你太漂亮了”，可不是单纯的赞美。
都是aha，这点心思，他比谁都明白。
一个貌美又体贴的oga上将，有钱有权。谁若是能搭上，那是可以吹一辈子的荣耀。
但姜罗伊不敢。他只敢做一个忠诚的下属，也只能做下属。
他尊敬将军，把那些无法控制的苟且心思都深深藏住，且永远不敢当着将军的面，夸他漂亮。
而这个报案人，竟如此随便。
他跟进办公室，那个报案人走进身份识别舱，刚好转过身来。
姜罗伊阴沉地立在门口瞪视那人，与对方的视线相撞。
他看见那人咧开嘴，对着他笑，露出一小排白亮的牙齿，还有颗尖锐的小虎牙。
那眼睛半眯成缝，瞳孔中射出邪光，像极了萦绕在噩梦中的毒蛇。
一条阴冷狰狞的，盘踞在黑暗中的怪物。
姜罗伊背上爬起凉意，手又不自觉地摸向腰间的枪
“罗伊”将军的声音打断了他，“你怎么在这儿”
洛柒手搭在识别舱的屏幕板上，疑惑地望向门口。
姜罗伊惊恐地盯着舱内的男人。
他又转头看向舱内，见男人根本没看姜罗伊，而是目
光柔和地望向自己。
“洛先生，我准备好了，”男人说着，又迷茫地看向门口，“那位是”
“是我们这儿的人，”洛柒瞥了眼姜罗伊搭在枪套上的手，“罗伊，你先出去。”
姜罗伊大吸了一口气，手背抹在额头上。
“罗伊，”洛柒朝他靠近几步，“你这段时间有没有好好接受治疗”
“有的，”姜罗伊定了定神，“抱歉将军，我先出去了。”
他退出门外，将门拉上。
“可以开始了吗”舱内的男人半靠在墙上，“我等了好久。”
“嗯，”洛柒对汪简使了个眼色，“开始吧。”
身份识别舱，除了刷脸外，还能精准判断人的性别和年龄。这设备通常不会用来扫报案人，但此人太过可疑。
好在男人并不排斥，一直很配合。
十秒钟后，舱外的屏幕上显示出他的资料。
姓名安杦
性别男，aha
年龄未知
职业无
父母未知
“怎么样”名为安杦的男人从舱里探出头，“我可以出来了吗”
洛柒没回话，手指摩挲着下巴，又翻了一页。
是否兰登星合法居民是
洛柒手顿在那行字上“汪简，我们的系统是实时更新的吗”
“是的，这是兰登数据库主脑内的档案。”
“我的身份，比较特别，主脑里查不到，”安杦从舱内走出，“如果洛先生感兴趣，我以后可以慢慢告诉你。”
“特别的身份，”洛柒笑了，“安先生，你是身份特别，还是物种特别”
“物种”安杦也笑着耸肩，“洛先生，我不太明白，这里还有什么物种，大猩猩”
洛柒撇撇嘴，别开头。
“长官，”汪简插话道，“还要做记录吗”
“来，”洛柒说，“让我们看看，安先生遭到了怎样的袭击。”
他领着两人，大步踏向记录室的玻璃门，围着小桌转了一圈，坐上了记录员的位置。
抱着记录板跟进来的汪简“呃长官，您要亲自问”
“给我吧，”洛柒接过数据板，“安先生，坐。”
汪简抱着个小笔记板，找了个小凳子，坐在角落。
安杦在小桌的对面入座。他拉椅子的动作很轻，挺直背部，十指以自然轻松的动作相交，置于桌上。
他抬起眼眨了两下，睫毛很长，但并不茂密。
“安先生，可以开始了。”
洛柒两腿交叠向后靠，数据板斜放在桌沿上。
他以审问的口吻道“说说你遇到了什么。”
“昨天，我去逛了展览馆，”安杦说，“就是之前出事的那个，回来后，就做了噩梦。”
洛柒点开录音。
“我梦见自己，被关在一个小盒子里，四肢都不能动弹，四周都是蛇，从狭窄空间的角落里涌出。我很饿，饿到胃疼，最后只能把那些蛇吃掉，才好受些。”
他的声音很好听，明明说着诡异的事，却仿佛在讲睡前故事。
洛柒蹙紧了眉头。
“后来我醒了，那种生吃蛇肉的感觉还留在嘴里。一想到梦里吃了那么多可怕的东西，我就不舒服。”
他轻吐一口气，话就停在这里。
洛柒等了半天，见他不继续了，又问“然后”
“然后，没有了，”安杦说，“这就是我遇袭的经过，一个噩梦。”
洛柒手指在桌上轻敲两下。
“安先生，我的时间也是很宝贵的。”他语气里带着不悦。
“嗯我没有骗你，”安杦声音弱了下去，“新闻上也写着，蛇怪以精神攻击为主，可能导致噩梦。”
“所以我才来的。”
他垂眸向自己的指尖，光线下，睫毛的根部濡湿，眼神忧郁，无辜又受伤。
就好像真的受了精神打击似的。
洛柒再次研究对方的面部。
从在花园里遇见，到现在坐在对面，半个小时了，足够他估量一个人。
但他还是弄不明白。
这个举止温良得体，但身份漏洞多如筛子的男人，若真不是好人，为什么要主动送上门来。
又或者，他真的有不能泄露的特殊身份，且的确遭到了蛇怪袭击。
而洛柒，他作为负责人，本应认真倾听市民的诉求，却表现出了不耐烦的姿态。
他又看向安杦的脸，正好对上抬起的眼眸。
四目相对，洛柒的心跳蓦地快了一拍。
那圆润的金色眼珠里，是坦荡而赤裸的渴望。
他突然明白了，那种猫挠的感觉是什么。
“洛先生，”安杦抹开左手的袖口，露出轮廓分明的腕骨，和上面卡着的腕带，“你要是怀疑我，可以加个联系方式。”
他勾起唇角，又恢复了那种慵懒高雅的模样“我自愿被长官监视。”
洛柒抿着唇，不禁轻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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