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来宣政殿议事的大臣敏锐地感知到殿内的布局变了,倒不是他们的眼睛敏锐,而是他们的鼻子敏锐。
因为一位议事的重臣不修边幅邋里邋遢,身上常年飘着一股酸臭的味道。
往日大家距离远,议事时稍稍屏住呼吸,将就着就过去了。但是现在,那股酸臭直逼脑门,辣得眼睛几乎要流泪。
议事的人没有多,班次也未变,那只有书房的布局变了。
众人假装不经意地用余光扫去,摆设一件不少,看起来与之前没什么变化,架子上的黄金麒麟依然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众人的目光落在皇帝身后的碧纱橱上,不禁心中疑惑,原来那处有碧纱橱吗他们恍惚记得是挂着的一副水墨画。
原来,东厢隔出一个小间,又在后头留出一条小道供后门进出,故而大臣正经议事的地方便拥挤起来。
一日,众人议完事,姜榕留下那位邋遢重臣,先是上下端详一番,只见他脸上结了黄棕色的痂,脖子上仿佛生出黑色的细鳞,更不用提那股熟悉的“芳香”。因为姜榕行兵打仗时,常遇到这种味道,因而最是熟悉。
“王卿啊,你平日休沐在家中做些什么”姜榕稍稍屏住呼吸,旁敲侧击。
王卿恭敬道“启禀陛下,若衙门有事,微臣就回到衙门处理政务。若无事,微臣就在家中读书。”
姜榕点头,赞道“你勤勉为国,在一众臣子中实属难得。”王卿谦虚了一下,回了为陛下尽忠是臣子的本分。
姜榕心中熨帖,但该说的还要说“你不必如此辛劳。休沐日休沐,不就是让臣子们休息沐浴的呢。王卿,你说是不是”
姜榕刻意在“沐浴”两个字上加重了读音。往日不觉得,大男人臭些脏些,没那么矫情,但是今时不同往日。
王卿身为重臣,脑子自然不笨,听明白皇帝意有所指,但仍然坚持己见“陛下,微臣闲暇时便执书,不知不觉忘却时间,连饭都忘记了,以致成癖。”
“同僚好友都劝过,微臣也想过改正,但是微臣做不到啊。”
王卿又理直气壮道“臣承蒙天恩,忝列朝堂,认为为人臣当上思治国平天下,下念诚意正心修身。其他都是细枝末节。”
姜榕闻言心中一震,半响,嘴唇动了动“贵夫人可曾有意见”要是姜榕如此邋遢,郑湘说不定连脚都不让他踏进殿门。
王卿道“臣妇已与臣分居两院。”他夫人已经彻底放弃他,眼不见心不烦。
姜榕又问“尊宠可有婉言相劝”
王卿回“微臣并未蓄婢纳妾。”
半响,姜榕长叹一声,又做了一次努力“王卿废寝忘食,无非是无人提醒,朕赐王卿一奴仆,照顾王卿饮食起居。”
王卿立刻拒绝“无功不受禄。微臣岂敢让陛下担下赏罚不明的恶名此为不忠。微臣断不敢接受。”
姜榕深吸一口气,挥手让王卿下去。江山易改,
本性难移。连王卿的老婆好友都改不了这个坏习惯,他这个皇帝能做什么
难不成派上人,休沐日直接将王卿拖到澡堂洗涮一番若这样,他这皇帝做得也太没品了吧。
然而
郑湘从碧纱橱内转出来,用帕子捂着口鼻,一脸惊恐“这样的邋遢人竟然还有媳妇”
姜榕扶着郑湘出了宣政殿。郑湘呼吸了外面新鲜的口气,感觉整个人仿佛重新活过来。
“殿内要熏上香。”郑湘缓过来叮嘱道。她自幼被金尊玉贵地养着,接触的人也都是洁净之人,哪里遇到过这样腌臜的人
“以后再不来了。”郑湘懊恼地盯了姜榕一眼,又问“你是怎么忍下来的”
姜榕脸上露出三分委屈,三分无奈,和四分认命,叹了一声“习惯就好。”
“这不是能习惯的事情啊”郑湘锤了锤后腰,仰头看姜榕“第一次不知道就算了,第二次也忍了,你说你能解决,但现在唉皇帝也有摆不平事儿。”
姜榕苦笑“我是天子,又不是老天爷,比着老天爷还差一辈儿。”
郑湘噗嗤笑出声,又立马收敛起,绷着脸道“算了,下次他来,我就不来了。”
姜榕低头瞧见郑湘的肚子,想了想,点头道“行,你若是不舒服,就不来了。等孩子生下来再说。”
郑湘听了,反而觉得过意不去。她在碧纱橱后面,离王卿尚远,味道虽有,但不如直面王卿的姜榕闻到的重,思索半响,摇头“这是你的好意,我怎么能辜负了”
姜榕听了,心中微动,与郑湘手指交握,在澄澈高远的天空下面漫步。
远处一群大雁结成人字往南飞去,越飞越远,只剩下几个黑点,然后消失不见。
南方是冬日大雁的归宿,而湘湘则是他的归宿啊。
他不禁想起前些日子苦思所得,湘湘不相信他,无非天子的身份让她望而生却。
就像一人得了神兵利器,斩敌无数,虽能护着心上人,但也让心上人对那滴血的神兵心生恐惧。
一般人或许担心心上人惧怕,将神兵束之高阁,但姜榕不会,他要让心上人也学会耍这把神兵利器。
心上人不会,他来教会她。等她熟练地用了,就会爱上神兵利器。因为姜榕也爱这件神兵利器。天下人无人不爱这把神兵利器。
于是便有了宣政殿隔出碧纱橱,郑湘坐在其中学习听政。
郑湘一开始是不愿的,只是姜榕说的可怜“人是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且我征战多年,身上有旧伤,万一生了病,孩子尚小,这朝政交给谁”
郑湘闻言只好应了,姜榕一脸笑意地离去。郑湘原本以为这就像民间的夫妻小店,丈夫因故缺席,妻子就顶上。
然后她就靠在榻上剥柑橘吃,吃着吃着突然灵光一闪,眼睛瞬间瞪大,连嘴边的柑橘都忘了吃。
大周可不是民间小店,它可是掌管着千千万万的人啊。郑
湘油然而生一股激动,连心脏都在砰砰地乱跳,似乎要冲出胸腔。
这可不是一块祖母绿、一匹锦缎、一幢宫殿,而是执掌天下的权柄啊
郑湘会因为嫌麻烦而拒绝吗当然不会,傻子才会拒绝。
她捂住心脏,忍不住笑出声,连柑橘掉在地上都没有察觉。
这可是天下权柄啊
之前厉帝时薛皇后摸了个尾巴梢就搅得朝堂不宁,郑湘没有碰触,是因为她不喜欢吗
不,那是因为厉帝给出的权柄需要用命换。郑湘虽不聪明,但不傻。
然而姜成林给出的权柄就不一样了,他是直接教着如何使再用塞入她的手中呢。
郑湘欢呼雀跃,对守着的蕙香道“小花若醒了,把他抱过来。我今儿高兴,多给小花吃一块红枣糕。”
蕙香应了,抱来小花,郑湘轻轻扯了扯他的脸,凑着他耳边喜道“你娘我出息啦”
然而创业未半,差点崩殂于王卿的“毒气攻击”。
碧纱橱可以影影绰绰地看到外面,外面的大臣由于不敢直视皇帝,便忽略了里面的人。若非想开个好头,郑湘可能就从后面的小道走了。
第二次,郑湘又忍了。只因为姜榕承诺,天子之威能让王卿一改陋习。
然而,现在看来天子之威管不了个人卫生呢。
郑湘还能怎么办,只得还是忍了。那可是比金银珠玉锦衣华服更璀璨的宝物呢郑湘她超爱。
只不过神兵利器有自己的脾性,需要正确的使用方法,否则伤人伤己,下场可参照穷途自焚的厉帝和午门斩首的薛皇后。
郑湘今天也在认真学习,她看着一摞已经处理过的奏疏,慢慢揣摩奏疏和批阅内容的含义。
“娘娘,时间到了,你起来走动走动。”蕙香盯着时间,时间一到,她立马提醒道。
郑湘放下奏疏,抻了抻胳膊,心中叹道,当个好皇帝不容易啊。
晚上,姜榕回来,与郑湘探讨这些奏疏,帮她梳理朝中关系,解释政策深层的含义。
“你学会了吗”姜榕问。他想着,将来教太子时,只怕未必有今日的耐心。
郑湘此时就像在森林中打猎的新手,姜榕放出一只只肥硕的兔子。兔子们得意地在她眼前蹦蹦跳跳地跑了,她疲于奔命也只抓到了三两只。
姜榕一看郑湘略带迷茫的表情,安慰道“习惯了就好。治理大国就是那么回事儿,找几个能干勤勉的臣子做帮手,基本上不会出什么岔子。”
郑湘发昏的头脑,不知飘到哪里去,突然来了一句“这就是王卿如此邋遢,还没被你贬官的原因吗”
姜榕怜爱地拍拍郑湘的额头,笑道“瞎说什么大实话。”
姜榕只是天叫人来一趟,相处不过一个时辰。
他又不和王卿朝夕相处,这一个时辰有什么不能忍的自然是该器重还是器重,该派活还是派活。
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人,十全十美的事
就像他下定决心将神兵利器交与一人,但这人似乎好像并不是特别聪慧,需要他用心去教。
姜榕倾囊相教,郑湘自然万分感谢。
“我就不懂了,同样的水米,怎么你就比我想得周全”郑湘感慨道。
姜榕对湘湘崇拜的目光颇为受用,想了下出口鼓励,道“等你经历地多了,自然就懂了。”
郑湘剥了个橘子喂到姜榕嘴里,自己吃了一片,含糊道“不是这样的,有人一把年纪了,脑中依然空空。”
姜榕咽下,接过剩下的橘子,自己剥掉白丝络,放到郑湘手边“有我在,你不必担忧自己成那样。”
郑湘手一顿,将手边的橘瓣塞到姜榕口里,念叨“吃吧。”不会说话,就不要说话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找书加书可加qq群952868558</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