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东, 霍家。
方恒不愧是话篓子,将兴盛酒楼和霍连干的好事事无巨细描述一边,而后利落告辞。
霍家家主霍祈起身相送“犬子不成器, 让裴郎君见笑了,还请方郎君代为转达某的歉意。”
方恒一笑“霍家主留步,方恒定当转达。”
等客人一离开,霍祈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抑郁。
这位四大家族之一的霍家主和苏泰年岁相当, 已年逾四十, 相比于苏泰的威严慈祥, 霍家主身上总有一股挥之不去的阴沉之气,令人观之心寒。
此刻他眉心一锁, 就更吓人了,直把在暗中观察的霍连吓得差点念裤子。
“来人”霍祈沉声道, “把那个不争气的东西捆起来,打五十大板。”
下一秒,霍连就被霍家身强体壮的侍从摁住了。
院落里,打板子的声音和霍连的惨叫交织。
霍连一边叫疼, 一边哀嚎“阿耶, 你不能, 为了外人, 打自己的,亲儿子那裴泠实在欺人太甚”
霍祈沉着脸, 教训儿子“你都欺凌到人家小娘子的铺子里了, 还敢叫屈还落在陪家人手里,真让老子丢人现眼。”
霍连疼得龇牙咧嘴,还不忘煽风点火“裴泠明摆着, 瞧不起咱们家,阿耶你真的,能忍吗”
霍祈怎会不知,四大家族一向维持着面上的友好,背地里井水不犯河水,裴泠今日这遭,究竟是何意
真是只是为了小娘子打抱不平吗
一想到背后错综复杂的朝堂关系,霍祈就心烦得要命,下令“给我重重得打”
霍连杀猪般嚎叫了半个时辰,才算受完了杖刑,从长凳上脱力般翻下,狼狈地趴在地上。
霍祈刚要离开,就听下人慌慌张张来报“家主、少爷,江家嫡女离家出走了。”
霍连不顾疼痛,硬是挣扎着站起来“什么”
他快要到手的老婆,失踪了
霍祈皱着眉,霍家这是犯了哪位太岁,流年不利啊。
与此同时,西市甜品铺。
门前围观的人群还未散去,收拾霍连的闹剧是看完了,可裴郎君的美貌还没看够,不少女郎仍不愿意离开,在原地磨磨蹭蹭,只为多看一眼裴郎君。
有大胆的,甚至走进铺子里买甜品,好借机近距离瞧上一瞧清风霁月的代名词。
苏泰一家子也尚未离开,是被唐玥留下的。
苏家雪中送炭来解围,唐玥不可能让人就这么走了,留下来用最好的甜品招待。
苏瑶苏承兄妹俩拒绝不了甜品的诱惑,一个两个腮帮子吃得鼓鼓囊囊。
苏泰是威严的一家之主,面对精致可口的甜品,终究还是保留了三分理智,没有像儿子女儿吃得那般夸张。
可他的矜持只维持了片刻,就被浓郁的香味引诱地缴械投降,拿起勺子大口吃起来,威严什么的早抛到九霄云外了。
林征倒是走了,带着唐玥送他的一大包栗子糕,牛皮纸还热乎着,他赶着回家给夫人吃新鲜的。
“裴郎君,多谢你。”唐玥乖巧地行了个叉手礼,又用仅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问,“用些甜品吗”
裴泠能尝出甜味的事外人尚不知晓,唐玥一直记着,这些天她都有给裴郎君准备甜品,让方恒每日取了去。
裴泠在外不吃甜,唐玥想表达谢意,一时又不知用何种方式,便试着轻声问了一句。
她其实和裴泠不算相熟,但因事关裴府密辛,只能轻声相问,倒平白生出一些隐秘的亲近来。
裴泠环视一圈铺子,他吃了这么多日唐玥做的甜品,这还是头一回到人家铺子里来,最后目光落在腾腾冒着热气的栗子糕上。
“栗子糕做的甚好,用些吧。”裴泠像所有客人一样,找了个位子,还不忘彬彬有礼地道谢,“有劳。”
唐玥本以为裴泠不会吃的,毕竟他说过,能尝出甜味的事还不想让外人知晓,没想到还真坐下了。
她笑道“好嘞,郎君稍等”
不一会儿,热乎乎的栗子糕被端上桌,裴泠十分自然地拿起勺子,慢慢品尝着味道香浓、口感细腻的美味。
栗子糕送进口中那一刻,除了唐玥,所有人都惊讶了。
怎么回事裴郎君不是吃不出甜味吗怎么会在吃栗子糕无论是铺子里外还是铺子里的人,全都愣住了,不由看着品尝甜品的裴泠。
裴泠则淡然地安坐,动作不急不缓地吃着美食,眼眸微垂,不受任何影响。
苏承和苏瑶也错愕,甜品都忘记吃,偷偷摸摸地相互使眼色,想让对方去一问究竟。
苏家三口离裴泠最近,有开口询问的地理优势,可无论是平日里爽直开朗的苏郎君,还是任性活泼的苏女郎,都怂了,不敢上前和裴泠搭话。
苏瑶暗戳戳地伸出一根手指,捅了捅苏泰,示意让他去问。
苏泰“”
两个坑爹的玩意儿。
裴泠都坐下吃甜品了,有人作伴,苏泰反而没那么拘谨了,吃甜品的动作也逐渐自然流畅起来。
他轻咳一声“裴郎君,我记得你以前似乎呃,吃不出甜味啊”
裴泠吃不出甜味,不仅长安城的女朗们知晓,王公大臣们也都一清二楚,皇上还曾派御医到裴府诊治,这事臣子们都知道。
裴泠“嗯”了声“近日似乎好了些。”
那就是能尝出甜味了,苏泰长长“哦”了声“那便好,望郎君能早日治愈。”
裴泠看了眼在柜台前忙碌的唐玥,微微点头“借苏大人吉言。”
苏泰笑呵呵应了声,转头瞪向自己的儿子女儿这下满意了
苏承苏瑶满意了,其他人也满意了。
真是天大的喜讯,裴郎君的甜觉竟然恢复了,还在唐小娘子的甜品铺吃了栗子糕。
门外不知道多少人蠢蠢欲动,就等裴泠一走,就把唐玥铺子里的栗子糕给搬空
那“虎视眈眈”的眼神,看得唐玥都怕怕的。
得,一会儿有的忙了。
裴泠吃完一块栗子糕便离开了,并未多做停留,甚至比苏泰一家三口待得时间都短。
可在旁人眼中,这已经是破天荒得难得,换做以往,裴郎君哪露过面,更没有在外面待这么久过。
临走时唐玥答应他,等有空一定再次登临裴府,亲手做甜品作为答谢。
裴泠没有推辞,点头应了。
苏泰见裴泠离开,也领着自己的儿女起身告辞,唐玥同样应承下,去苏府上门做甜点。
等裴、苏两家一离开,门外不少女郎径直冲进铺子,直言要买裴郎君同款点心。
唐玥今儿真算是惊心动魄的一日,竟被霍连找上麻烦,好在有林坊正、苏家和裴郎君解围,总算是有惊无险。
这会儿一口气还没松下来,又要照应涌上来的客人,只能苦笑着摇摇头,拿出十二分的精神头来包栗子糕。
苏瑶随父亲出了甜品铺,磨磨蹭蹭不肯走,推说和唐姐姐还有话说,让父亲和阿兄先走。
苏泰拗不过这大小姐,便随她去了,自己亲自扭送苏承回国子监。
苏瑶递给阿兄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转身又回到甜品铺门前。
里面的客人还很多,她想找唐玥八卦的心一时实现不了,便递给女郎们一个眼神,独自去了街尽头的茶楼。
不一会儿,买完栗子糕的女郎们自发汇聚在茶楼,围在苏瑶的茶桌前。
“苏妹妹,你快说啊,裴郎君和唐小娘子是怎么回事我直觉不太对劲儿。”
“我快好奇死了,裴郎君对谁都淡淡的,怎么专门出面为唐小娘子解围啊还吃了她做的甜品,裴郎君的味觉真的恢复了吗”
“若是裴郎君的味觉恢复了,怎么从不见他去别家点心铺倒是方恒日日去甜品铺采买,难不成不是方恒吃,是裴郎君吃”
“”
众女郎你一言我一语,聊得热火朝天,眼中尽是见到裴泠后的激动。
其中有苏瑶的好友,也有素不相识的小姐。
苏瑶就知道她们有无尽的问题要问,这才没急着回府,而是在酒楼等着。
她虽也欣赏裴泠,到底只是欣赏,心中并无他念,别的姑娘们什么想法就不知道了,瞧她们看到裴郎君兴奋的,怕不是要仇视唐玥
她试探着道“我阿耶刚才问裴郎君了,问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西市。”
有个穿红衫的女郎忙问“裴郎君怎么答”
苏瑶看了一眼那红衫女郎,道“裴郎君只说,是来甜品铺买甜品,正巧路过,顺手解决了霍连。”
“哦,是这样,看来裴郎君的甜觉真的恢复了一些,说不定以后会经常去唐小娘子的铺子,唐小娘子可真幸运。”
红衫女郎却阴阳怪气道“那唐玥有什么好,能让裴郎君出手相救,还吃她做的甜品。”
苏瑶警告地看了她一眼“裴郎君吃谁的甜品、为谁解围,关别人什么事唐姐姐人美心善,我瞧着和裴郎君倒是相配得很。”
说完,便看向其他人,这苏家小姐虽然嘴上不饶人,心里还是有点害怕,担心唐玥成为长安女郎们的公敌。
“就是,裴郎君做什么都是他的自由,哪轮到你说三道四。”
“你要有唐小娘子的手艺,你也去经营甜品铺,说不定裴郎君还会多看你一眼。”
“退一步讲,裴郎君若真青眼于唐小娘子,咱们也不能多说什么,郎君他也到了适婚年纪,早晚是要娶夫人的。”
除了那红衫女郎,其他姑娘们众口一词,全都是坦荡发言。
苏瑶这才放下心来,瞧瞧,这才是咱们长安女郎的大气。
那红衫女郎被围攻,气得直跺脚,再也在茶楼待不下去,转身抹着泪跑了。
苏瑶问“那是哪家女郎,这般小的气量。”
不知谁说了句“似乎是霍连的庶妹,叫霍湘的,没怎么出来过。”
唐玥又送走一波客人,这已经不知道是今日的第几波了。
栗子糕不住往外卖,钱箱不住往里收钱,这才刚把钱存钱庄多少日,就又满了。
甜品铺生意兴隆,连带旁边嫣娘的绒花铺也热闹,再往旁边的兴盛酒楼,却一反常态,生意冷清得要命。
曾鲁独自坐在柜台后面,面色灰暗。
裴泠让方恒扭送霍连回霍府时,他就偷偷溜了出来,像阴沟里的蟑螂一样,溜回自己的酒楼里。
他知道自己是个无关痛痒的小角色,并非酒楼真正的当家,裴泠才会放过自己,否则在裴家侍从眼皮子底下,怎么可能溜得掉。
霍连遭了大罪,自己也跑不了,不是明日就是后日,等霍连的板子伤稍微好些,就又要来踢自己,等着吧。
兴盛酒楼的恶名传扬出去,再没什么客人上门,大堂和二楼雅间都十分冷清。
小二和大厨以及杂役都没了伙计,垂头丧气地坐在凳子上,酒楼透露出一副要关门大吉的颓败之象。
曾鲁狠狠叹了口气,生意没得做,还要心惊胆战地等着东家来问罪,这日子过的,可真够糟心。
他百无聊赖地朝大街上看去,谁知竟看到两个熟人,王大郎和冯厨子。
两人一东一西迎面走来,竟是在曾经一起做工的地方撞了个满怀,再抬头,就见曾鲁神色错愕地看着他们。
那句话怎么说,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遇上了错的人。
曾鲁就是这个感觉,三个人的脸色,一个比一个颓,真要比起惨来,一时还真分不出胜负。
作为掌柜,他先开口,语气忍不住阴阳怪气“你们这是怎么了像是碰了一鼻子灰,怎么,离了兴盛酒楼,没人敢收留你们了”
冯厨子和王大郎还真是刚碰了一鼻子灰,他们俩先后被曾鲁从酒楼赶出来,为了生计,不得不在城中寻找新的活计。
王大郎在枣花村吹得厉害,其实没有一点真本事,后厨帮工那点子微末本事人人都会,哪个酒楼都不是非他不可,因而在长安街头浪迹多日,还是一无所获。
相比之下,冯厨子倒是有些手艺的,他一开始也以为,再寻个酒楼继续做大厨并非难事,可托霍连的福,他和唐小娘子在国子监比试的事传开了,输给唐玥的消息不胫而走。
唐玥的手下败将,哪家会要,与其找个手下败将当大厨做点心,还不如直接去甜品铺订购甜品,像国子监刘司业的做法一样,多此一举做什么
因此冯厨子在长安城挨个酒楼询问,没一个愿意要他。
冯厨子瞪着曾鲁“都是拜你所赐”
曾鲁冤枉得都气愤了“明明是你技不如人,还和王大郎吃里扒外,要不是你们俩,酒楼名声会臭吗”
王大郎也没个好心情,张口就怼“有你和背后的东家,酒楼迟早得臭。”
三个人一人骂了一句,又莫名都闭上嘴,心里那股颓废劲儿上来,竟是连骂都懒得骂了。
相互瞪了一眼,又各自灰溜溜地收回目光。
谁也没比谁强到哪去,三个失败者狗咬狗罢了。
于是短暂的相逢之后,又各自错身走开。
这日清晨,下了一层薄薄的雪。
唐玥打开了铺子门,口中呼出浓浓的白雾。
这天儿是真冷了,说话都呼白雾了。
正要回去生炉子,突然瞧见门外站着位个头儿挺高的女郎。
那女郎身后背了个布包袱,衣裳和鞋子都脏了,一张刀削似的脸冻的红扑扑,却极好看,像个落难的清冷美人,眼神有些茫然地盯着甜品铺的匾额。
“这位娘子”唐玥轻声唤她,“你是来买甜品的吗”
瘦高女郎微微摇头。
唐玥见她手冻得通红,便道“进来暖和暖和吧,今儿是小雪节气,外面冷得很呢。”
女郎倒没拒绝,抬脚进了铺子,目光又落在墙上的价目表,口中喃喃念着甜品名儿“萨其马、蛋挞、巧克力”
她越念眼睛睁得越大,回头诧异地看着唐玥“这些都是你做的”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找书加书可加qq群952868558</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