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里气氛肃杀,冷到连车夫都瑟缩了下脖子,感觉到裴郎君下一秒就要打人。
偏偏方恒钝感力惊人,仍在那不知死活地推销“郎君尝尝呗,唐小娘子说这饮子是凉的,最是解火降燥,好喝的很。”
裴泠现在是挺燥,燥得想拳头想揍人。
马车在街上停了有一会儿,青灰色的马车虽不引人注目,可裴泠人气多高,不少人都对这辆低调的马车有印象。
不多时,马车方圆三丈之外就聚集了许多姑娘,对马车张望。
“这、这是裴郎君的马车吧”
“好像是,怎么在这儿停着裴郎君在里面吗”
“在吧,刚才似乎看到方郎君进去了,捧着一碗从唐小娘子那里买的饮子。”
“给裴郎君买的裴郎君还喝甜饮子啊”
马车外的声音絮絮传到耳朵里,果不其然,吸引了不少人来围观,裴郎君看手下的眼神更冷了几分。
少时的自己哪根筋搭错了,从一杆忠仆中挑了这么个玩意儿。
方恒把碗往前一推“郎君你快接着啊,今儿唐小娘子没上新品,只有这杨枝甘露的饮子是新做的,您吃着,我还得去买些流心蛋挞,出来前受好几个弟兄嘱托呢。”
那你可真是仗义啊。
为了不像傻子似的在街上耗着,裴泠深吸一口气,接过碗。
冰凉的触感传递到指尖,像一缕冰雪,熨平心间那一点烦躁。
他低头看了眼碗里的饮子,椰子乳汤汁比秋天的云朵还白嫩,里面浸泡着晶莹剔透的果肉和西米。
裴家底蕴深厚,这些果粒旁人不识得,他却司空见惯。
柚子的果粒晶莹中泛着粉嫩,橘果粒色泽更深,庵波罗果被切成小肉丁,质地软软嫩嫩,还有小珍珠一样的西谷米,在碗中挤挤攘攘,浸在椰奶中若隐若现,日光下泛着光泽,像夜晚天上的繁星。
原本不想当街饮用的,不知出于什么心态,他抬起碗,低头饮了一口。
碗里的椰汁、果肉、果粒像抹了蜜一样,争先恐后地往口里滑,冰冰凉凉,滑滑溜溜。
最先品到的是椰奶的浓香,并不十分甜,淡淡的椰子味恰到好处,庵波罗果肉嚼起来软软的,口感顺滑细腻,其他像米粒大小的果粒一咬爆出甜甜的汁水,带着水果的新鲜和清香。
裴泠不喜欢太过甜腻的味道,这碗杨枝甘露正好做到他的审美上,味道像新月般清新,却不失美味。
他的味觉还打着折扣,尝不出味道的十分之一,但即便这样,也十分不错了,这碗饮子,当得起“甘露”二字。
喝完后口中到腹里都凉凉的,头顶到脚底的暑气散的干干净净,只留舒适。
恰在此时,方恒再次进来,手中拎着油纸包,里面是给他弟兄们打的“秋风”。
方郎君快人快语,没看清状况就道“郎君,尝一口吧,唐小娘子生意好,人急着用碗”
说没说完,就咽了下去,裴郎君手里的碗已经空了。
不用劝阻,已经喝完了,以最快的速度。
主仆俩相对而视,气氛有那么一点点尬。
裴泠用膳向来细嚼慢咽,谙熟养生之道,这次这么快喝完也是方恒没有预料到的。
他干咳一声“那、那我去还碗。”
裴泠腹中正舒坦着,没和这鲁莽武夫计较,“嗯”了声,闭眼享受此刻的舒适。
方恒拎着空碗回到摊前,放在唐玥的摊车上“唐小娘子,碗搁这了,挺漂亮的青瓷碗,要我我也不卖。”
唐玥哭笑不得,她是卖甜点的,又不是卖碗的,抬起头应了声“委屈裴郎君当街喝饮子了。”
方恒这才后知后觉,自己是不是做错事了,郎君多低调一人,怎么就让他当街喝了饮子
再一抬头卡,嗬,马车周围“驻足”的姑娘可不少。
他吐了吐舌头,跟唐玥道了声“告辞”,一溜烟似的钻进马车。
这里人不少,一半是被唐玥的凉饮子吸引来的,一半是被裴泠的青灰马车吸引来的。
后一半闻言,面面相觑起来裴郎君在马车里喝饮子
裴郎君不是没有甜觉吗
而且他是谪仙男子,仙人不都喝露水吗裴郎君竟然也会喝饮子还是当街怎么有点仙人下凡的意思
拜方恒所赐,此后世家小姐们的口中,又多了裴郎君的新谈资。
唐玥目送青灰马车驶离,隔着轿帘,似乎能看到裴郎君的身影,那位不吃甜的郎君,八成拿这甜饮子解渴吧
等目光收回时,她愣住了,摊前不知何时围过来十来位衣着鲜亮的姑娘们,模样年轻,皆不足双十年岁,聚在一起跟一群仙女似的。
唐玥平时的生意是不错,摊前也总有不少人,可一下子围这么多人的时候,还真没有。
她诧异地问“各位仙女姐姐,你们想买点什么”
正是爱美的年纪,谁不喜欢被叫一声“仙女”,唐玥这一声称呼引得不少姑娘掩面轻笑。
其中一个“仙女”个头最高,率先道“小娘子,我来问你,刚才裴郎君喝的饮子是哪种”
哦,又是裴郎君的忠实粉丝。
她指了指摊车下面的陶罐“这种,杨枝甘露。”
得到答案的“仙女姐姐”们炸开锅了,全都嚷着要买杨枝甘露。
唐玥差点被眼前的阵仗吓着,苦笑着道“姐姐们稍等,我这就给你们盛,不过这饮子有一点贵,七钱一碗。”
有个“仙女”笑道“小娘子瞧我们缺这七个铜板吗”
唐玥“”
也是,都是白富美。
“仙女”们各自领一碗杨枝甘露聚在摊前享用,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终于喝到裴郎君同款饮子了,真开心。”
“刚才就猜到裴郎君一定在轿子里,看方恒捧了碗饮子去,又捧着空碗出来,我就打定主意,一定要来喝郎君喝过的饮子。”
“看到那马车的第一眼,我就赶紧让丫鬟去琉璃阁喊你,够意思吧”
“首饰我都不买了,又呼朋唤友叫上刘家几位姐姐,幸而赶上看那马车一眼。”
“该说不说,你们不觉得这饮子本身也很好喝吗”
“的确好喝,以后我要常来喝这饮子。”
“”
唐玥听了个全乎,惊讶于“仙女团”对裴泠的狂热,慌张赶来,若是能见到本人就罢了,偏偏只能看到一辆马车。
是不是还想着如那日一般幸运,裴郎君伸手掀了一下轿帘
“小娘子,裴郎君时常来买甜点吗”有位女郎问,“我们都知道,他不吃甜啊,难不成口味转变了”
唐玥对裴泠知道得更少,茫然地摇摇头,据实相告“裴郎君从未亲自来买过甜品,倒是方郎君每日都来,若是裴郎君不吃甜食,方郎君买的甜食大约是自己吃的吧。”
那女郎点点头,觉得有理,一个人的口味是最难改变的。
虽说裴郎君没买过唐小娘子的甜点,可今日这杨枝甘露却是实打实喝了。
不枉她们跟风一场。
裴泠这一来不要紧,还带来了不少顾主,唐玥的荷包瞬间满了,托起来沉甸甸的,挂在腰间都有些坠得慌。
用过的空碗堆叠在竹筐里,摞了老高,等着再次被清洗。
摆摊不如铺子方便的一点就在这了,在铺子里随时能清洗碗碟,在摊车上却不便。
其实那些碗刚才就已经清洗过一波了。
唐玥翻出的这套青瓷碗一共有十二只,方才蓝布大娘和摊主们买饮子用掉了十一只,最后一只干净碗给了方恒,也就是裴泠饮用的那只。
等“仙女”们闻讯围上来买饮子时,那时候其实已经没了干净碗了。
唐玥只好进了趟甜品屋,把碗扔进洗碗机里,仔仔细细清洗了一遍。
洗碗机洗出来的碗很干净,比得上勤快又细致的小娘子洗出来的碗,便又把洗净的碗带出甜品屋,依旧摞在竹筐里。
故而那些小姐用的碗也都是干干净净的。
这批碗又该洗了,只是不能再去甜品屋里洗,否则人家要怀疑她一直不洗碗,给客人用脏碗。
她弯腰摸了摸矮桶里的水,有些温了,也该换凉水了。
于是把陶罐抱出来,脏碗盛进桶里,拎着碗去渠边洗。
崔二娘在一旁瞧得心生疑惑,小丫头这一批碗到底多少只瞧着最多也就十来只吧方才的客人似乎不止十来个人,难道她给客人用的脏碗
想到这,崔二娘来精神了,正愁抓不到唐玥的把柄,若是客人知道她们用的都是别人用过没洗的碗,唐玥这名声就臭了。
往后长安城只有她崔二娘一个甜品摊子。
后面得好好留意一下那碗。
唐玥洗净了碗,重新打了水,拎着桶回来,重新把陶罐浸泡到凉水中。
回头一看,崔二娘正直勾勾的盯着筐。
“二娘,你一直盯着我的碗做什么”
崔二娘这回数清楚了,一共十二只碗,目前全是洗干净的。
她收回目光,嘟囔一句“没事。”
唐玥习惯崔二娘的脾气阴晴不定,也不多说什么,只把碗和罐都整理好,等着客人来。
许是那十来位“仙女”已经开始散播裴郎君喝饮子的事迹,顺道提了口唐小娘子的杨枝甘露,唐玥这摊前陆陆续续来了不少客人,都是来买杨枝甘露的有钱人。
长安城有钱人多,真不是吹的。
“一。”
“二。”
崔二娘没什么生意,干脆专心数起碗来,唐玥卖一碗饮子,她就数上一个数,就看小丫头到底洗不洗碗。
“八。”
“九。”
快了,洗净的碗快用完了,崔二娘不操心自己的生意,反而一直关注着唐玥。
以前看唐玥荷包里有进账,她的心里就酸溜溜得不舒服,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就盼着唐玥赶紧多卖一碗,卖够十二碗。
“十。”
“十一。”
最后一只了,崔二娘站直身子,翘首以待。
恰在此时,有两位年轻女郎结伴而来,手中撑着描花纸伞,遮住炎热的太阳。
“小娘子,杨枝甘露还凉吗凉的话来两碗。”
唐玥笑称“凉着呢,姐姐们稍等。”
她弯腰去筐里拿碗,摆在台面上两只,长柄勺灌满饮子,正要往碗里倒,突然听到一旁的崔二娘大喝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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