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雪舟看来看去,葡萄隔着几步开外放在圆几上,那头的喻南渊稳稳歪在床上,似乎没有要下床走动的意向。
喻南渊看出闻雪舟的疑惑,惭愧说道“虽是大好了,但舅舅叮嘱我仍要注意身子,少思少动,故恕师兄不能起身相迎,亲自款待了,望师弟包容则个,代师兄将那篮葡萄取来。”
从食盒里取出紫玉葡萄后,他就按穿书前的习惯把葡萄装篮了,原身家当里尽是宝物,就没几样是没用的,连这果篮子也是掺入金丝编就的法器,随心意变大后可扣住敌人束缚敌方的行动,喻南渊秉持着物尽其用的原则,这会儿拿出来装几串灵气四溢的紫玉葡萄,自觉并不埋汰。
喻南渊搬出掌门舅舅来就是为了给自己的胡话添上几分可信度,而且他也不算说谎,舅舅可不是让他安分养着吗
闻雪舟听罢的确不疑有他,取过金丝果篮,端到喻南渊床前。
“闻师弟,请坐请坐。”喻南渊拍拍床边热情相邀。
闻雪舟没有听他的,撩开下摆坐在雕花木凳的老位置,挥手造了只悬空的冰盘托放果篮。
喻南渊看得目瞪口呆,冰灵根修士吃个葡萄都这么讲究。
他把枕头立起来靠着道“我听舅舅说了,师弟心善,这些天都来帮忙调整聚灵阵法,还未谢过师弟。”
闻雪舟心道喻师兄扫除了迷障,和从前判若两人,说起话来都要好相与多了,一面摇头“非我心善,同门本应相帮互助,此乃分内之事。”
“话虽如此也不能忘了师弟之恩。”喻南渊拱手,随后笑道,“师弟怎不吃莫要拘谨,快尝一尝。”
“啊,好。”闻雪舟拈起一颗,信手剥开,剥下的皮置于冰盘一角。
灵果园培育出的紫玉葡萄个大无籽,果肉丰润,酸甜适口,闻雪舟吃了一颗,守礼地对喻南渊颔首“多谢师兄招待。”
“好吃么”喻南渊问。
闻雪舟很实诚地“嗯”了一声。
喻南渊纯良地眨眨眼“那劳师弟也喂我尝尝。”
闻雪舟这次总算狐疑地看了过来。
喻南渊一脸人畜无害地低头看被褥,示意不好让汁水弄湿床榻。
闻雪舟会悟,叹了口气,只好又剥一颗,托在指间送到喻南渊嘴边。
喻南渊就着小师弟玉白的手指吃下葡萄。
好乖的师弟,好甜的葡萄。
没能吃到偶兄剥的,但现在吃到了师弟本人剥的,也是一种峰回路转。
喻南渊抬起头,眼巴巴瞅着师弟,眼神请求再来一颗。
闻雪舟心生郁闷,喻师兄这是要他把这一篮都喂完不成他又不是专门来喂师兄吃葡萄的。
心里头这么想,闻雪舟还是没有说什么,面色平常地一颗接一颗给喻南渊投起了食,一喂就是十几颗下去,也没听见喻南渊叫停。
闻雪舟不由哭笑不得,这哪里是请他吃葡萄,分明是全让喻师兄吃掉了。
“喻师兄,”闻雪舟终是打住动作,“师弟有些事想与师兄相谈。”
喻南渊吞下嘴里果肉“我也有些问题想要请教师弟,不知师弟可否为我解惑”
闻雪舟“”话题为什么又被喻师兄带跑了
可喻南渊都这样说了,他着实不便推拒。
“是何问题”闻雪舟问。
喻南渊道“修行方面的问题,我苦思不得,知师弟聪慧,故生此意,师弟可愿”
闻雪舟自然是乐意看人积极向道的,眉眼间覆上赞许之意,当即把想说的话暂放一旁,点头应了。
惊才绝艳的天才罕有,能讲经说道,授人以渔,教会别人怎么求仙问道的天才稀世罕有,闻雪舟恰是这更稀少的一类天才之一。半个时辰的一问一答下来,喻南渊疏通了三日修行间诸多参悟不透的关节,顿时醍醐灌顶,融会贯通,隐有立即钻回鸿蒙天检验实践的冲动,对这位闻师弟也更是拜服,多了一份真切敬意。
到这一刻,喻南渊才鲜明地感受到九霄寻仙路虽不过是一本网络,其中世界里的每一个人却都是切切实实的活人,有理想抱负,有壮志追求,他们有自己的思想思考,并不只是书中简单苍白的一个名字。
如小师弟正坚定不移地走在他所认定的道上,和他同样坚定求道的修者更遍布东华州,东华州外有西淮,南桑与北凉,太元界外又有太真、太和、太景与太仪。
天地悠悠,大道苍渺,沧海一粟的修者尚且如是,如何能说此方世界是为虚妄。
喻南渊一时间心神撼动,意念通达,识海里阵阵嗡嗡作响,恍若迷途旅人在迷雾里受困许久,终得拨云见日,云消雾散,前方大道豁然开朗。
他的道心水到渠成地提升至筑基圆满,只要向前伸手就能叩开金丹期的大门,届时修为到了,他但有一念便能直接晋升金丹,不会遭遇任何门槛阻塞。
喻南渊诚恳地道谢行礼“经师弟一讲,我才发现我对道的领悟多有误解,修炼方式亦隐藏风险,一朝不慎或恐走火入魔,师弟真乃我的救星”
闻雪舟淡笑回礼“喻师兄谬赞,师弟担当不起。如非师兄重拾求道之心,今日也不会有此下问,天道不负自救之人,师兄如今洗心革面,师弟也为师兄感到欢喜。”
喻南渊感怀道“我是以闻师弟为榜样,故而洗心革面,大有所获。”
喻南渊此话发自肺腑,他心境开阔正是因为今日闻雪舟的点拨指导。他在鸿蒙天里的三天修炼仅仅浮于修炼二字的表面,其实并未真正悟道入门,此番入得道门还真是闻雪舟适才讲道的功劳。
闻雪舟在喻南渊心中荣升良师益友,喻南渊看面前直着腰杆端坐着的小师弟只觉得亲切了许多,话匣子也打开了,直欲分享昨晚为萧清音挑礼物的事来邀功。
“师弟怕我再叨扰萧师妹,我当时说要痛改前非,此事我是放在了心上的,昨晚就已备好了赔罪的礼物,这便与师弟过目。”
喻南渊说着掏出红宝石储物戒,把那条绿色的上品灵器浣纱绫捧在手上展示给闻雪舟看,一边替闻雪舟解释道“萧师妹是魂宗剑修,无需借由外物攻敌,这根浣纱绫主做防身之用,亦能辅助护法,扰敌耳目,此物质地轻盈,也可作披帛披在身上或是作为腰带缠在腰间。”
他顿了顿,为难说“只是我不知女儿心,若还有何处不妥,师兄想请师弟为师兄提一提建议,参谋参谋。”
说完故意屏住呼吸,小心去看闻雪舟脸色。
闻雪舟被喻南渊骤然取出的绫纱晃了眼,且见喻南渊屏声凝息的紧张之态,想到是要送给萧清音的东西,不免压力倍增,脸上神态也受喻南渊蓄意的感染敛了起来,郑重万分。
“我也不知女儿心。”闻雪舟讷讷。
他念着手上剥过葡萄,满手粘腻汁水,不敢去摸喻南渊手中捧着的浣纱绫,他甚至忘记净尘诀就能很好地解决这个烦恼,毫无前不久顺手造出悬浮冰盘的自在随性。
闻雪舟绷直了身体,眉头紧蹙,简直要把浣纱绫盯出一个焦洞来。
他只想到,假如萧师姐披上这浣纱绫,应是极美,上品灵器妙法无穷,价值不菲,很多修者到了金丹后期都仍在驱用,轻易不会转让于人,喻师兄以往所赠之礼皆像是随心所欲未经考虑,相较之下这回确是用了心的。
闻雪舟突然发觉自己思虑半宿备好的那些规劝之言也许是用不上了,喻师兄能有备下如此重礼的玲珑心窍,难道真的意识不到他以为的那些后患
兜兜转转,闻雪舟怀疑棋差一招的是自己才对,他根本没有看透过喻南渊,他以为的也只是他以为的。
毕竟没有喻南渊在试炼中受伤一事,他们将一直保持着互不干涉的状态,除非是与萧清音有关。
闻雪舟只能涩然道“师师兄所挑之物极好,师弟看不出错来。但愿萧师姐能领会到师兄的诚心悔意,师弟也祝师兄可以得偿所愿。”
他又想了想,还是决定补上一句“萧师姐一心求道,心无旁骛,师兄现也有求道之心,他日不定便能同师姐切磋讨教,交言论道,就如同你我今日这般。”
闻雪舟说得很诚恳,喻南渊听着却在心里大呼使不得使不得,他好不容易从与男女主的三角泥沼中逃脱了,安然日子没过几天,这份礼物送出去就是打算要对原身的前尘之事进行一个了结,干嘛还要再跳回去招男主江然的眼呢
他惜命得很,他嫌自个儿命短。
喻南渊忙不迭连连摆手“不,不不不,我不与萧师妹论道。”他幽怨地看向闻雪舟,勉强提了提唇角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嘴里低声喃喃,“师弟这样说话,却是又伤我的心了”
喻南渊戏瘾上头,幽幽移动脸庞,目光在洞府各处逡巡,就是不肯再看闻雪舟一眼,他的眼底翻涌着三分悲凉,三分怆然,三分对造化弄人求而不得的绝望无奈。
而后他凄楚地一叹“唉,罢了,罢了,我本来早已绝了这等心思,现在这是在期待着什么,又在不甘心着什么呢师兄不慎,口出妄言,让师弟见笑了。”
闻雪舟是第三次见喻南渊这副作态了,依然觉得头晕眼花后颈发麻,就像是雷电符箓正对着自己兜头劈了下来,从头到脚被雷得外焦里嫩。
他又坐不住了,恍惚又迷惑地站将起来,干巴巴地说“师兄你那个,冷静一点。”
闻雪舟差一点就耐不住想问,喻师兄你心悦的到底是萧师姐还是我,求求你给个明示吧,可是这问题叫他怎么问得出口。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闻雪舟移转冰盘,令金丝果篮落回到圆几之上,同时缓缓远离了喻南渊的床榻,背身走向陈放香炉的案桌。
他道“师弟去为师兄调整洞府内的聚灵法阵,师兄还勿多想,以免误了道心。”
闻雪舟本已做好忍受喻师兄更多怪话的打算,谁知对方倒是安静了下来不再出声,就是老感觉有一道视线顽固地粘在自己背后,紧盯不放。
这里就他们二人,视线的正体是谁不言而喻,闻雪舟脊骨一寒,脑子一空,生平第一次慌张潦草地更换了香烛,掐诀的手势快要舞出残影。
闻雪舟很是懊悔,今日两人论道时分明气氛良好,先前吃喂葡萄时也相当和谐,只因他提了一下萧师姐,岂料就把喻师兄逼成了疯子模样。
这就是修道途中的心魔吗
他闻雪舟修道多年,从未遇障,别的问题他都能解决,心魔他是真治不了,他发誓他再不会在喻师兄跟前乱提萧师姐。
该回去好好问问父亲了。
清除干净炉底积灰,完成了最后一道工序,闻雪舟如释重负,丢下一声声若蚊蚋的“告辞”就匆匆离去,像是生怕被喻南渊黏糊糊的视线追赶上来。
闻雪舟的气息从洞府消失后,喻南渊揉着眼睛吁出一口长气,感叹道“真人与泥偶就是不一样,照着泥偶画还是难以形神兼具。”
“得改。”
他利索地跳下床,在案上摊开白纸,又起一幅新稿。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