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刀映着月影在洛阳魏王宫门前高高的扬起。
传令官喊道“大王旨意,即刻行刑,将刘封枭首,将其首级传示三军”
刀斧手将一袋酒递给了他,此时的刘封蓬头垢面,哪里还有饮酒的心思。
他的神色迷离,仿佛他的一生正在他的脑海中不断的闪烁、跳跃。
昔日刘备无子,他认刘备为父,成为其继子,至此常伴于刘备身旁,每战奋勇当先,不畏生死。
因为他知道,刘备正在闯下的这份基业,那未来是要传给他的。
这是他自己的江山哪
可谁曾想,甘夫人为刘备生下一子,谁又能想到,这一子本当亡于败军之际,葬于长坂坡之下,可是可是因为赵子龙的七进七出,竟是将此子又给送了回来。
当然,值得庆幸的是,刘备将刘禅的狠狠一摔,似乎把这小子给摔傻了
再加上长幼之序
刘封自是不可能放弃。
继子,长子,长幼有序,贵贱尊卑未来的世子之位,按照礼法,依旧理应传给他
于是,他刘封一如既往的身先士卒,一如既往的不畏生死,冲锋在前。
赤壁之战、征伐西川,这些战役中都有他赫赫功勋的影子。
他错了么
他不遗余力的为父亲开创事业,他错了么他错在哪了
锋芒毕露,也是错么
往昔一幕幕再度于眼前闪过他的眼眸中愈发的迷惘,愈发的错愕,愈发的不知道所措,他甚至不知道他错在了哪里
是他错了还是继子这身份错了亦或者是礼法与规矩错了
“呵呵呵”
想到这儿,刘封不由得苦笑,干涸的笑,茫然地笑。
被放过的马谡拿起身旁的酒,颤抖着手揭开盖子,递到他的嘴边,感叹道“想死的人死不了,想活的人却活不成,呵呵,这终究是一个悲剧啊”
刘封喝了一口,却是心如刀绞,哭道“我我”
他似有万般思绪,万般无奈,万语千言,可一切的一切仿佛都化为了一个“我”字,他是不甘,是想不明白,是后悔,是遗憾,但现在还有什么用呢
“幼常,有时候我觉得是你错了,是你贪功心切”刘封淡淡的说,“可生死面前,我仿佛想通了,若是没有我的锋芒毕露,你也不会选择我只能说是我们输了,不能说是伱错了更没有什么责怪的”
听到那钢刀的摩挲声,反倒是刘封心静了,也释然了不释然又如何已经这样了
马谡却是自己也饮了一口酒,“我方才还骂你贪生怕死,可现在听你这一番话,我也想通了所谓疏不间亲,那刘禅再愚蠢,再贪玩,再乱来,他也是你父亲的亲生儿子啊,以你父亲那样的人生经历,他亲眼目睹过袁绍和刘表的后人为了争斗世子之位,最终导致诺大的基业分崩离析他怎么可能不提前做准备呢”
说到这儿,马谡又狂灌了一壶酒,他一边摇头一边说,“公子啊,这么去想,你若是收敛锋芒,低调一些,把自己表现的平庸一些那么,不会有人把你当做威胁,可现在你太抢眼了,善于打仗,作战勇猛,军功赫赫如此这般,你父亲与诸葛军师如何会心安如何会不想到昔日袁绍后人与刘表后人的祸患也怪我没有早一步看清这些,反倒是因为贪功,因为嫉妒,最终自投罗网葬送了你,也也葬送了我”
想通了
整件事情,马谡已经悉数想通了。
刘封茫然无措的看着他,心里百感交集
这时,有监刑官大喊。
“时辰已到,行刑”
刑吏拉开了马谡,也将刘封按在木桩上大刀高高的扬起,在月色下格外的闪耀。
刘封与马谡均是带着所有的释然闭上了眼睛。
哪曾想,就在这时
一道清脆的声音由远及近。
“刀下留人”
“飞球兵训练的如何了现在那些白磷,可能存放于飞球之上高空焚城”
大魏宫廷的正殿内只剩下了曹操与程昱两人,许褚带着虎贲兵士伫立守卫在外围。
程昱如实回禀,“大王慧眼如炬,那姜维年龄虽小,可在训练飞球兵上,却是一把好手,兼之其父姜囧归来,如今飞球军的训练一切就绪,白磷也装填入罐,随时存放于藤筐之中,只等大王一声令下,即刻腾空向南,足够一举将许昌城彻底的焚毁”
“好”
听得程昱的话,曹操大喜,可他的虎目依旧冷凝,目光炯炯,“明日便是正旦日,孤用刘封的人头告诉我大魏的兵勇,孤与那大耳贼不死不休,同时,这样的节气,孤也要送一份礼物给云长给那大耳贼”
说到这儿,曹操转过身朝向舆图之上,他用一支木棍指向舆图中的许昌城,“传孤令,明日正旦晚宴之时,飞球腾空,孤要将许昌城彻底焚毁,各部军士也要整装待发,随时准备向南进攻,大魏的反攻要开始了”
曹操这一番话说的极其豪迈
隐忍
因为飞球的缘故,曹操隐忍的许久,也因为飞球的缘故,曹操不惜将孙女儿嫁给一个匠人,不惜重用左慈等一干道人,不惜破格提拔姜囧、姜维这等边陲将领。
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一刻
为了明日正旦一把火烧掉许昌城;
就如同那关麟一把火焚烬樊城一般。
曹操从来不是一个“忍”者,他的一生一以贯之的是强势,他失去的一定要亲手夺回来。
“喏臣这就去安排。”程昱拱手就要退下。
“等等”曹操却发声将他召回。
“大王还有交代”
“此事要做到绝对的机密,各部军团也不要泄露太多,孤不要让太多人知晓特别是此番行动关乎飞球与白磷,非必要的人不要参与,要做到秘密出击孤可不想看到,如同上一次焚烧许昌时那般,力没少出,作用却是微乎其微”
“大王放心。”程昱再度拱手表态,“白磷的存放一真一假,知晓真正存放之处的不超过八人飞球训练之处与工坊更是藏匿在汉帝陵中,知道的人更少此番行动,可谓是万无一失。”
“好”随着程昱的话,曹操那激荡的心情总算踏实了不少
他缓缓坐下,闭目养神。
正直这时
许褚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大王,子健公子求见”
唔
随着许褚的话,曹操略微惊讶,这正旦前夕他来干嘛
程昱拱手,“那臣就先退下了。”
“去吧”曹操招了招手,旋即就吩咐许褚让曹植进来
曹植进入正殿,拱手向父亲行了一个大礼。
曹操看到曹植,难掩疼惜之情,即便曹丕立功归来,可曹操最喜欢的依旧是曹植这个儿子啊
“吾儿此来何事”
随着曹操的发问,曹植恭恭敬敬的回道“孩儿是劝父亲莫要杀了那刘封”
唔
曹操没想到这种时候,曹植会为刘封求情。
“吾儿何出此言”
“这刘封让孩儿想到了自己,想到了三哥”曹植侃侃而谈,“自古长幼有序,贵贱尊卑,作为弟弟的本不该抱有太多幻想,可父王却鼓励我们兄弟去争,还让我们兄弟争得轰轰烈烈与之相比,刘备在世子这件事儿上与父王相差甚远,刘备认刘封为继子,却更偏向于亲生儿子刘禅这才有了刘封此番的立功心切”
说到这儿,曹植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孩儿在想,既蜀中有此隐患,那与其杀掉刘封,替刘备解除这一条隐患,助他刘备一臂之力,倒是不如饶刘封一命,让蜀中这一条隐患始终存留父王当还记得昔日袁绍、刘表的势力是如何瓦解的父王何不效仿当初,存刘封以搅蜀中呢”
别说曹植这一番话委实还颇为有理有据。
这也使得曹操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一边笑,一边疼惜的看着这个最喜欢的儿子,然后轻拍了下他的肩膀,“子健能想到这一步,足可见长进了不过,看事情往往不能只看表象,这点上你需与李汉南多多学习”
“李先生”曹植疑惑
曹操接着说,“为何孤要让你们争,还要让你们争的轰轰烈烈,是因为你们都是孤培养长大的儿子啊,无论哪一个,孤都极为器重与珍惜,同样的,你们若连这世子都争不过,孤又如何放心把这诺大的大魏交给你们但那刘备却不同”
啊
曹植有些惊讶,抬眼望向侃侃而谈的父亲。
曹操的话还在继续,“刘备起于微末,却做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并不简单他是让孤唯一正视的对手,诚如昔日青梅煮酒时,孤吟出的那句,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尔占据荆州,攻伐巴蜀,这些也一次次的证明了孤的眼光没有错”
“但这刘备也有弱点,至今为止,他的亲生儿子唯独刘禅一人,即便是蜀中妻妾有所出,可年龄上已经无法涉足世子之位,能与刘禅相争的唯独刘封一人”
“的确诚如你所言,若是留下刘封会为蜀中的世子之争留下隐患,或许也可效仿昔日袁绍覆灭、刘表覆灭的后尘孤原本也是想放他一马,可汉南李藐提醒了孤,刘禅是个不务正业之主,是个众所周知的废柴子健如果是你继承大魏的江山在荆州、江东你已经有如关麟这样可怖的对手,若是巴蜀之中还是一个如刘封这样作战勇猛、屡立战功的君主他们若是勠力同心你当如何应对”
“与其对付这样的君主倒不如孤把一个羸弱的刘禅留给他刘备,让他继位,这样主弱臣强,那关麟越强,越是会被这刘禅忌惮,越是无法弥补主上之昏庸,那时候,即便我大魏局势再微弱,战局再是溃败,可只要熬下去,熬到那刘备将死的一日,刘禅继位哈哈,我大魏反攻的时机终会来临”
说到这儿,曹操像是寄予厚望般的望向曹植,“孤不是个会认输的人,可那关麟让孤一次次的遭逢挫败,孤败的仗孤自会讨回来,可若是孤没有讨回来,杀掉刘封,间接的扶刘禅继位,孤也算是给你们留下了些许希望”
说最后这一句话时,曹操就像是一个垂垂老矣的老者。
是啊,这把年纪的他,不可能再像当年那般喊出“诸君北顾,我自西向”的豪言,也不可能也不可能不顾一切的杀戮、屠城、围而不降者杀无赦
他老了,他做任何一步时都必须要想好退路,想好儿孙的退路,也想好大魏的退路
比起那个魏武扬鞭的曹操,现在的他,变得犹豫了,变得不再那般果决与果敢了。
“父王可今日除夕,明日正旦,遇血不祥啊”
曹植的眼眶红了,他几乎是用带着啜泣的声音对曹操说。
“除夕正旦”曹操的眼眸眯起,他缓缓起身,可语气一如既往的凌厉,“若非子健提醒,孤还真是忘了,怎么能在除夕见血呢正旦这样的好时节,当着满朝文武,所有三军将士的面斩杀此刘封,岂不是快哉,快哉”
啊
曹操的话让曹植大惊失色。
曹植惊魂甫定的望向父亲曹操,可曹操却是止不住的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何故发笑
因为他想到了一件无比愉悦的事情,明日正旦,刘封枭首,许昌焚烬,三军兵士齐齐南下,大魏的反攻正式打响了
哈哈,这一桩桩、一件件是何其美妙的事情啊
就直曹操正在大笑之际。
许褚步入正殿,他快步走到曹操的身侧,在他的耳边小声说道。
“大王,有人求见”
“谁”
见许褚如此情形,曹操心知不是寻常的人物
只听得许褚压低声音说道“是天子身边的近臣,长乐卫尉陈祎,说是有关乎天子,关乎汉臣的密报要亲口禀报大王”
唔许褚的话让曹操那爽然的大笑声戛然而止,他的表情刹那间变得冷冽,变得寒芒阵阵。
“哼”一声冷哼,曹操的虎目凝起,他重重的呵斥道“又一个董承,一个衣带诏,又一个伏完”
魏讽最后一次以名士的身份拜见汉宫的天子。
今夜,天子是在一处石亭召见他。
走入汉宫,静静地看着此间满宫的残破,看着那寥寥的宫人,俨然因为人手不够,汉宫已经很长时间没人打理。
以前珍贵的花木早已被疯涨的荒草所覆盖,放眼望去,满园的萧瑟破败。
很难想象,汉宫、魏宫,一字之隔可宫廷内部的景象竟是如此这般,相差甚远。
甚至,这还是除夕是正旦日的前一天
俨然大魏那凶狠的爪牙已经凹显出来
一步步的走过遍布灰迹的回廊,魏讽不禁感慨四百年大汉荣光,时至今日,果然黯淡了许多可
他接着想,若是把天子从这鬼地方给救出去,那大汉能重塑荣光么
说起来,有许多诸如魏讽这等世受汉恩的汉臣,他们绝不会相信大汉有终结的一天,想当年,王莽篡汉,建立新朝,也不过经历了十六年,就被光武皇帝刘秀取而代之。
而大汉朝从武帝刘彻之时,就已经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历经三百多年,三纲五常的君君臣臣的伦理观念早已深入人心
诸如魏讽这等汉臣、名士、儒门代表,他更不会相信,不过短短几十年的乱世,就会让人忘了什么叫做仁、义、礼、智、信,就会让人忘了什么叫做皇纲正统。
话说回来,几次的交谈,魏讽觉得如今的陛下,才思敏捷,又历经辛苦,若是能重掌天下,肯定会是个明君。
现在么只是差一个机会而已,如果计划能够顺利
突然抬头,魏讽看到皇帝刘协与皇后曹节两人坐在花园的石亭里,正在黯然萧索的望着这一片枯枝败叶中的荒芜。
咳
轻咳一声,魏讽上前庄重的行礼。
“魏公子是陛下器重的名士,这种繁文缛节若无外臣就免了吧。”皇后曹节脸上布满了笑意,温和的说。
魏讽却坚定的摇了摇头,“皇后年年,这套宫中礼仪是当年高祖皇帝之时,叔孙通大人制定,历经四百年”
提到这些时,魏讽的言语中满是对大汉的留恋与坚守。
“好了。”刘协却是摇了摇头,“子京魏讽就莫要说这些往事了,今夜天气不错,朕与皇后在花园里转转,朕偶有诗性,于是传你来与朕对对诗,谱谱曲子,也算是为明日的正旦提前祝贺一番。”
听得刘协这么说,皇后曹节颇为识趣,又像是意味深长的张口“陛下既已等到了魏公子,那臣妾就先回去歇息了,明日正旦宫中也还有诸事需要臣妾去过问,就不再这边叨扰陛下了。”
“去吧”刘协轻轻的摆手。
等曹节走远了,魏讽才直起腰,将一根竹管放入刘协的袖子里。
刘协皱了皱眉,“是明日的计划”
“是”
“朕”刘协还想说什么,可话到了嘴边,突然哽咽住了,他抬眼望向曹节离去的方向,只是那里只剩下一片虚无。
“陛下不该对皇后留恋哪”魏讽劝道“她毕竟是曹家的人”
刘协沉吟良久,“你有没有想过,朕能坐在皇位上这么久,或许与皇后有些关系呢”
啊
不等魏讽惊讶。
刘协的话再度吟出,“朕之前信过董承,信过伏完,可他们都死了,连同朕的董美人、伏皇后也都死了,死在朕的面前这一次”
刘协还在感慨,魏讽却立刻上前,丝毫不顾礼数的捂住了他的嘴巴,“陛下,你相信臣这次的计划是由荆州关羽的四子关麟亲自制定,足足可确保陛下这边的行动万无一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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