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鲁班越来越乱的呼吸与渐渐沉重的步伐,宣告着她此刻的激动。
她没有去安陆城,而是出现在夏口,这样她与妹妹孙鲁育能更好的隐匿自己的行踪。
此刻,面前三名无难兵士就站在她的面前,单膝跪地,他们都负了伤,行礼时留下来的“依稀可见”的血脚印,让孙鲁班能感觉到,这次刺杀行动的凶险
的确,刺杀关麟,她想到了总总可能
最坏的可能,无外乎是无难兵全军覆没,这些,孙鲁班从来不放在眼里。
死了就死了。
无难兵的归属不就是“死”么
孙鲁班是一个“只要结果”、“不论过程”的人,可哪怕是她,也没有想到,这一次的暗杀竟然“成功”了。
以“右无难都”陈正的牺牲,换取了成功刺杀关麟,从无难兵口中得知道整个过程的孙鲁班,愈发的兴奋起来。
这陈正,好一个孤注一掷
“咯咯”
此刻的孙鲁班一边“咯咯”笑着,一边低声沉吟,“什么狗屁关家四郎,也不过如此嘛”
与孙鲁班性格截然相反的是她的妹妹孙鲁育。
此番孙鲁班私自调动无难兵,北上江夏,孙鲁育劝解不了姐姐,只能与她一起来。
这些时日,孙鲁育对姐姐的劝解,没有一百次,也有八十次了。
不过,俨然凭着孙鲁班的性子,怎么会听妹妹的话
“二十多个无难兵就这么死了么”孙鲁育抿着唇,语气突然变的激动,“姐姐你闯祸了,他们是姐姐带出来的,可可现在,大多数都回不去了”
随着孙鲁育的话,孙鲁班眼眸凝起,冷冷的瞪了她一眼。
她当先吩咐那仅剩的三名无难兵退下,去把这件事告诉父亲孙权。
然后郑重其事的道“什么闯祸以二十余无难兵的死换取关麟的命,我分明是立功,是立大功”
说到这儿,“咯咯”孙鲁班的后槽牙恨得牙痒痒,她咬牙切齿“自从这关麟横空出世,东吴吃了多少亏,爹爹吃了多少亏上至爹爹,下至满朝文武,不知道多想让他死”
孙鲁班还没有提及,她关麟的拒婚一事。
尽管,双方没有把这件事儿摆在明面上说,可坊间流言沸沸扬扬,这足以让她孙鲁班颜面扫地
“可是孙刘联盟”孙鲁育咬着牙,苦苦的道“他一死,那联盟就不存在了,姐姐你闯大祸了,我们快回东吴吧,让爹爹”
孙鲁育还是想把孙鲁班劝回去。
只不过,她越是这样劝,越是勾起了孙鲁班打从心底里的叛逆。
“回去关麟死了,如今正是江夏,不是整个荆州大乱的时候,何况姑母还没找到,那刘备的公子也没有找到。这种时候,最需要的是情报,我身处这漩涡之中,怎么能回去呢”
说到这儿,孙鲁班语气变冷,“要回去,你便回去,莫要在我耳边说这些你看你,一出门尽打退堂鼓了,嗡嗡嗡,嗡嗡嗡,耳根子里就没有一日可以清静。”
面对孙鲁班毫不客气的话语,孙鲁育还在劝,“姐,别再执迷不悟了我们回去吧好不好,好不好”
“不可能”孙鲁班一字一顿,随着这三个字脱口,她的眼眸眨动,淡淡的说,“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可不得把荆州的天,捅出个大窟窿么”
说到这儿,孙鲁班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听闻这夏口十里花街,甚是繁华,今日心情好,我要女扮男装去看看,你去不去人言这江夏的女人江东可润着呢”
孙鲁班是想一出是一出
前一息,还在欣喜于关麟的死。
后一刻就对江夏的“花姑娘”感兴趣起来,当然孙鲁班有她的想法。
很多情况下,这些“花楼”、“红馆”,可是情报汇聚的摇篮哪
说一千,道一万,无论如何孙鲁班今日足以狂喜了
咯咯,那关麟不过如此
不过如此
江夏,安陆城中,传来一声声铿锵的钟响,撞钟之人一边撞一边用袖子抹去满脸泪水。
接着,整个城内的钟声都响起来了。
“咚,咚”
“咚咚”
浩荡的钟声引得整个城池的钟齐名,宛若要震荡云霄,踏破苍穹
原本正在田地中耕种的农人,听到这连续的钟响,一个个转过身,面朝安陆城的方向,跪地扣首
整个城内城外掩不住的哭腔。
紧随而至的是无数泪水在他们面颊上结了霜,结了冰
大片大片的雪花开始飘落
廖化、士武、凌统、麋路、黄忠、夏侯涓、黄月英,她们一个个握紧双手,一副极致悲怆的模样。
张星彩目光呆滞,牙齿用力咬住嘴唇,眼眶中落下的泪水迅速的凝结成冰晶,便挂在她那憔悴的面靥之上。
她的手牢牢的抓住母亲夏侯涓的手,夏侯涓能感受到女儿的手在不断的发颤
颤的厉害
张星彩再也无法遏制住她的情绪,她扑到了关麟灵柩前,拼命的去推开玻璃灵柩,可那重重的玻璃石棺仿佛有千斤之力,任凭她力大无穷,也根本无法撼动
终于,张星彩还是泪崩了,她跪在石棺前,她能清楚的看到关麟的面靥,可老天爷却却像是给他开了一个玩笑,用这玻璃隔断她与关麟的距离,就是最后想要去抚触他,也变成了奢望
“云旗你,你就是个骗子”
“你说待我回蜀,做好你交代的事儿后,你就去向爹爹提亲的,可现在,呜呜你就是个骗子,骗子”
张星彩话语中带着无尽的嗔怒,可此情此景,更像是歇斯底里。
夏侯涓心疼的看着女儿,“人死不能复生星彩星彩”
夏侯涓知道,她说这些话其实不合时宜,但作为母亲,她总是要说些什么。
黄忠的心情也不好,他刻意的把脑袋转向一边,一言不发,他望着关麟的灵柩,莫名想到的便是他与儿子天人永隔的“二十步”。
关麟这小子,帮他完成了那“二十步”,弥补了那二十步的遗憾,可这小子他自己的路,却没有走完
二将军,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楚你竟也没能逃过
越想,黄忠的心情越是黯淡,他不想说话,表面刚强的他,仿佛内心中陷入了无尽的悲痛。
黄月英看着整个此间,她抿着唇道“若有朝一日,我等能完成兴汉之业,史书上一定会留下云旗的这一笔,浓墨重彩的一笔”
她的声音中亦是带着泪腔。
这时。
门外有人高喊“东吴大都督鲁肃、东吴副都督吕蒙前来吊唁”
随着这一道声音,“踏踏”的脚步声已经从门外响起。
鲁肃与吕蒙快步走了进来。
鲁肃不可置信的看着那“玻璃灵柩”中的人,那胸口处因为被手戟划伤,哪怕再装饰也无法遮掩这伤口的殷红。
足以一击毙命的殷红
而这灵柩中的人,渐渐的出现在鲁肃的眼眶,无论是从面颊、身材去看,除了关麟还能有谁
“怎么会这样”
鲁肃惊问道。
可这一道声音仿佛突然激活了张星彩的某种状态,前一刻的她还跪在地上扶棺痛哭,后一刻的她猛地拔下头发上的“银钗”,毫无预兆的就向身旁的鲁肃捅去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
同样在灵柩前,鲁肃与张星彩又距离太近,吕蒙更不会想到,吊唁之际会有人对大都督鲁肃不利
锋利的“银钗”狠狠的刺入了鲁肃的胸口,得亏这只是一支银钗,插的不够深,张星彩匆忙之下,距离要害也偏离了一点点。
可哪怕如此,大病初愈的鲁肃还是“噗”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那血悉数喷在了玻璃灵柩外。
猩红血液下的灵柩,“关麟”一如既往的安详的躺在里面,可吕蒙却炸了,他迅速的扶起鲁肃,将鲁肃护在身后,“你们要干嘛公然行刺我东吴的大都督么”
说话间,吕蒙已经抢过一架烛台,将烛台横起,宛若一柄长枪一般,他已经做了最后的打算,那便是带着鲁肃杀出去
反观鲁肃,看着双方的剑拔弩张,他捂着伤口,“咳咳”一边轻咳一声,一边道“一大早听闻云旗不幸遇刺,我与吕将军是来向云旗吊唁的可为何姑娘要如此对我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张星彩以银钗指向鲁肃,“刺客行刺之时,我便在云旗的府邸中,我亲眼看到刺客是从南墙发动的进攻,撤退时也是跳入南墙外的湖泊里,哼”
说到这儿,张星彩一声冷哼,在她看来,唯独她才是那个最接近真相的人
她一丝不苟的说“能有如此水性的除了江东水军外,还有何人这行刺分明就是你们东吴一力策划的,你你死不足惜,可你还我云旗,你还我云旗”
说着话,张星彩手持“银钗”,就要再向鲁肃发动进攻。
可一来这一次吕蒙有所防备,拦在鲁肃的身前。
二来黄月英、夏侯涓也断然不会让张星彩“乱来”
哪怕她说的是真的,可仅仅因为水性,并不能断定刺客是来自江东。
“孙刘联盟,共抗曹操”鲁肃忍着胸口的疼痛,侃侃道“云旗帮过东吴不少次,就连合肥城也是在云旗的谋算下,东吴方才攻陷,我鲁肃与云旗虽相隔二十余岁,可他与我乃忘年之交说句不当说的,我俩是惺惺相惜,更何况他的安危关乎联盟之谊,故而我岂会行刺于他”
张星彩直接反驳,“你不行刺难道,你能确保东吴之人都不行刺云旗么”
这
说起来,鲁肃也是有一张“三寸不烂之舌”,精通诡辩、话术
可此番张星彩的话宛若打在了他的七寸上,让他无法反驳。
可,打从心底里,鲁肃不愿意相信,行刺关麟乃江东的行动
可他又不能保证这件事儿与江东无关。
无论是吴侯,还是江东文武,其中不少都对这位关家四郎恨之入骨
“不说话了无话可说了是么”张星彩一如既往的咄咄逼人“就是你们,你们是害死云旗的凶手我我杀”
张星彩眼看着就要再冲过去,却被夏侯涓一把抱住。
黄月英看着此间的情形,她突然意识到,她的夫君勉力维持的“孙刘联盟”如今已经岌岌可危,随时有倾覆的风险。
黄月英连忙道“星彩,刺杀云旗的事儿,如今尚在调查”
“调查”张星彩抿着唇,“调查清楚又如何能把云旗还给我么还给我么”
这
张星彩的话让此间所有人都有些动容。
“姑娘”鲁肃无奈的叹出口气,“这件事儿,东吴会给荆州一个交代云旗的死究竟与谁相关,东吴也会调查,不遗余力的调查,因为我们是盟友啊”
这句话说罢,鲁肃勉力站起,朝着黄忠、黄月英、夏侯涓等人一个拱手,“鲁肃告辞”
说着话,鲁肃就在吕蒙的护送下,快步往门外走去。
张星彩不想放过她,急追一步,却被黄月英抓住的手臂。
黄月英望着吕蒙、鲁肃徐徐离去的背影,望着那地面上的血迹,“星彩如果如果联盟破裂,那云旗的苦心就全都付之东流了”
“啊”
张星彩忍不住咆哮,仰天咆哮。
这振聋发聩的声音,宣泄着她内心的愤懑。
“不哭,不哭”黄月英一边拍着张星彩的后背,一边安慰“终有一天,这仇会报的,会报的”
随着黄月英的话。
“咚”
“咚”
钟声还在继续,在廖化的带领下,众人齐呼。
关家四公子,千古
许都城,曹操正在手捧竹简,仔细的读竹简上的文字。
黄皓诚惶诚恐的把脑袋埋的极低,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曹操,这位北方的霸主,中原的主宰者,哪怕已经年迈,可其身上散发出的威势,依旧足以让黄皓胆战心惊。
“这便是朱灵父子亲笔所写”
终于,在将竹简上的每一个字眼扫过后,曹操抬起眼眸,凝视向黄皓。
“是,是”
哪怕是回话,黄皓一如既往的诚惶诚恐,“我本将被那关羽斩杀,幸亏有朱灵将军父子相救,这才这才能带着竹简来见大王”
唔
曹操顿了一下,然后像是试探一般,“一派胡言,如此拙劣的诈降之策孤岂会上当来人,将这黄皓押下去,斩了”
“喏”
伴随着曹操的命令,许褚宛若老鹰抓小鸡一般的将黄皓拎起。
黄皓这下慌了,这是刚出狼窟,又入虎穴么
咱怎么,怎么就这么命苦呢
“大王饶命,大王饶命小的,小的只是按照朱灵将军父子的吩咐,将这信带给给大王小的小的什么也不知道啊,什么也不知道啊”
随着这一句话,曹操向许褚使了个眼色,许褚将黄皓再度放回地上,伴随着一句,“大王问问你什么便说什么,如若有半句假话,你便试试俺许褚的手腕能不能把你这小身板捏碎”
啊
黄皓的心里头宛若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他也是醉了,他发现这世道,除了他以外,谁都不好惹。
曹操开始问话,“若是朱灵父子真心归降那他们为何不来却独派你送来投诚的信笺”
黄皓没别的优点,就激灵,他眼珠子一定,连忙回道“朱将军说过当初他被关麟算计,让大王误以为他投了那荆州,故而宗祠被焚,落得狼藉的骂名若,若他不能扭转这骂名那如何能归来即便归来,又岂不会被大魏满朝文武猜忌”
别说黄皓的话句句在理。
甚至使得曹操的眼眸再度凝于那竹简上,“这便是朱灵父子扭转骂名的方法么他说那关羽在挖掘水道,引汉江入蓄水池意欲引汉水倒灌樊城此事当真”
“小的小的不知道啊”黄皓连忙道“小的只是个残缺之人,臭送信的,哪知道这些啊”
随着黄皓的话,曹操又一次扫了遍朱灵亲笔所书的这信笺。
其实,打从心底里,曹操本是怀疑的。
假,他只觉得,朱灵父子这投诚的信笺十分假,表演也极是拙劣。
可偏偏,这信笺中提到关羽意欲引水倒灌樊城,这一条情报很重要,且不难去查验
如果是真的,那
曹操的虎目眯起,已经在细细的思虑。
就在这时。
门外有虎贲军进入,在许褚的耳边小声言语几句。
许褚连忙走进曹操,将虎贲军禀报的话报于曹操。
而随着这话传入曹操的耳畔,他的虎目张开,“传”
似乎是注意到黄皓还在,“哈哈哈哈”曹操一声大笑,然后望着黄皓,“你是残缺之人不假,可孤早年也受制于巨宦之家的身份,你来自巴蜀,好好干,孤不会亏待你”
“是是”
“退下吧”
随着曹操的话,许褚将黄皓带出
紧接着李典与一名风度翩翩、而立之年的公子一道走了进来。
看到曹操,李典“啪嗒”一声就跪了,“想不到,今生典还能再见到大王”
“李将军受苦了。”曹操亲自将李典扶起。
继而把目光望向那而立之年的男人。
李典则介绍道“大王,这位是东吴使者严畯”
李典的声音刚刚落下,严畯郑重其事的拱手,“拜见魏王”
曹操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把拉住了严畯的手,“莫非就是撰写出那潮水论的严先生”
“不才,正是在下”
“哈哈哈久闻严先生对水流、水攻极其精通,不曾想,今日竟在这里能向严先生讨教”
曹操表现出了他礼贤下士的一面。
这让严畯一阵受宠若惊,直呼“不敢,不敢”
寒暄过后,严畯也不藏着掖着,他是带着孙权的希望来的,带着鲜明的目的来的,索性直抒胸臆,“大王某不惜远途而来,就是为了告知魏王一件事儿”
“何事”
“如今那关羽正在开凿堤坝,其目的某推断,是要在七、八月涨水期时,引汉水倒灌樊城、平鲁城、郾城”
唔
严畯的话让曹操大惊,他如何会想到,一个黄皓,一个严畯前后脚送来了两条如此类似的情报
当然,如果是黄皓、朱灵父子的情报,曹操多少是有些怀疑的。
是需要去佐证的。
但严畯,这可是编纂出潮水论的大家,再考虑到现如今魏、吴之间的“暧昧”关系
他的话,很有说服力
“又是引水倒灌么”
曹操下意识的轻声感慨。
严畯好奇,“难道大王还从其他地方听说那关羽引水倒灌”
“没有”曹操颇为豪放的摆了摆手,这一刻,他不再拘泥于这情报的来源。
他展现出了雷厉风行的一面,“严先生可有办法,使得那汉水倒灌襄阳,而非樊城”
这
无疑,曹操提出的是一条难度极大的提议
考虑到樊城与襄阳一水之隔,汉江水仅仅倒灌南岸,这在“引水”时,需要极其缜密的设计
如果再考虑到,关羽在南岸挖掘蓄水池,无疑这个难度更大。
严畯不是个自负的人,他轻声沉吟,“改变水流流向的话,需要实地考察才行”
莫名的,严畯的话让曹操欣喜。
“哈哈哈。”他大笑起来,“上天派先生来助我夺回襄阳”
就在曹操这一句方才吟出之际。
“报”
许褚急匆匆的从门外跑来,一贯稳重、步履结实的他,这一次竟跑的有些踉跄,整个人也显得十分慌乱。
这还是许褚第一次以这幅模样出现在曹操的身前。
“怎么了仲康”
曹操主动问道。
许褚则如实道“刚刚得到消息,那关家四郎那关家四郎,他死了,他被刺客刺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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