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吴郡余杭,凌统的府邸外不断传来嘈杂的砸门声和斥骂声。
管家隔着一道门心知来者不善,颤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这可是凌府方才吴郡宫殿抓获一贼子,偷盗宫殿中物,其招认所偷物品悉数藏于凌府中今奉周骑都尉之令,搜捕凌府,凌府族人不得阻挠”
这话说的不容置喙,管家慌了神儿,刚想去请示族长凌统,门已经被硬生生撞开了
“你你可知这是凌统将军的府邸你可知道我族长是谁我老族长是谁我凌家可是为东吴立下过汗马功劳的”
管家被撞了个趔趄,爬起来扯住一个军士惊慌地询问。
这些兵士哪里管这些,一把将他再度推倒。
“此盗窃一案惊动吴侯,吴侯特地下令命吕蒙将军与周循骑都尉共同调查不论是谁岂能阻拦吴侯的诏令滚一边儿去”
熙熙攘攘的余杭县县衙,超过五千兵士就列在县衙周围的官场之上,这些兵士悉数来自庐江周氏,是周循的部曲,个个剑拔弩张,严阵以待。
吕蒙与周循从县衙中走出,两人均是披着披风,两名护卫在吕蒙与周循身边手持佩剑,在佩剑的衬托下,吕蒙与周循的身形显得威仪棣棣。
层层兵士之外。
“报”一个兵士迅速赶来,单膝下跪,他的声音传出,“已经闯入凌府搜寻”
吕蒙问“可见到凌统将军了”
“没有”
吕蒙语气一如既往的冰冷,他环望了一眼周循,然后再度把眼眸望向眼前的一干部曲,淡淡的说“若凌统敢妄动”
不等他把话讲完,周循抢先道“若凌统将军敢带族人反抗吴侯旨意,即视为谋逆,末将身为吴侯亲封的骑都尉,当不问对错,将凌统与凌氏族人一并擒拿”
“好”
吕蒙再度望向周循的眼光变得赞许,他一挥手。
“去凌府”
凌府的屋门大敞,府吏长驱直入。
“给我细细的搜,所有箱子、柜子、床底都要搜到,所有的书籍、文书亦都要封存任何一处,便是一棵树,一朵花也不能放过”
兵士们四处乱翻,整个凌府书籍、衣物、兵器、杂物被扔的满地都是。
甚至凌统父亲凌操遗留下的铠甲与长枪,也落在地上,任人践踏。
本打算今日去山中,招募那些山中之民的凌统,闻声赶来,惊诧道“你们做什么你们可知道这里是哪这里岂容尔等放肆”
周循已经赶到这边,大声回道“管你是哪吴侯下令,我等奉诏而来,继续搜”
凌统皱着眉头,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周循,只觉得这小子盛气凌人,他仔细打量着对方,“你是何人”
“骑都尉,周循”
“周郎之子”
不等凌统脱口,已经有兵士去推凌统,嘴里不干不净地叫嚣着“让开。”
不曾想,却被凌统一掌反束,推倒在地上。
周循轻吁一声,“久闻凌将军武艺高强,是我等少年一代中的翘楚”说话间,周循骤然出招,凌统也出手抵挡,两人交手几招。
周循终是差的太远,败下阵来,被凌统制服,他暗暗咬牙,从怀中掏出匕首,直取凌统,却被凌统劈手躲过,顺势将周循按在墙壁上,冰冷的刀锋贴在他的脸上。
“周公子,若不是看在你亡父的份儿上,你已经死了”
周循想反抗,可几番交手,他能感受到他与凌统虽年龄差不过十岁,可彼此功夫上的差距简直是一道鸿沟。
凌统,东吴少年英武第一人,果然名不虚传。
“公绩住手”
这时,吕蒙赶到这边大声喊道,他看到凌统架在周循脸上那泛着寒光的铁刃,踏步上前将那匕首夺下,他直视凌统,“公绩,搜寻凌府,此为吴侯手令,我与周骑都尉均是奉命而行,你若是伤了他,那无异于背叛吴侯,背叛江东”
这话脱口
周遭一众凌家的族人大声喊道“此前族长不在,吴侯便幽禁我族人今次又如此仗势欺人,这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主子”
“是啊吴侯定是责怪族长公然顶撞于他,这才以私废公,责难族长”
一句句族人的话传入凌统的耳畔,这让他的心情变得复杂,变得悲怆。
吕蒙则是提醒道“公绩,你可要想好了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这一句话宛若是压垮凌统的最后一根稻草,让他意识到,现在要搜他府邸的,现在与他作对的不是周循,也不是吕蒙,而是吴侯孙权哪
他想到了孙权会因为他的顶撞而记恨于他,可他没想到报复来的这样快
呼
一声长长的呼气下,凌统缓步上前,赔笑道“吕将军手下留情,方才是晚辈不懂事儿,得罪了周循公子,还望吕将军不要与晚辈计较。”
说着话,凌统让开了一条道,他望着吕蒙那精光闪烁的眼睛,轻声道“吕将军与周公子既是奉命搜查,那便搜吧,在下不敢阻拦”
“继续搜”周循一声令下,军士们继续在凌府翻箱倒柜,弄得遍地狼藉。
整个府邸中,所有凌统的族人不服气的看着周循,看着吕蒙,有的年龄大的,心疼地嘀咕着“你们轻点儿,都是老族长留下来的物件,别摔了”
不多时,几个大箱子搬到院落中,搬到了吕蒙与周循的面前。
吕蒙看着这几个箱子,凝眉道“就这些”
“是”
“打开本将军亲自查看。”
这时,有凌家族人意识到,这是族长送给“山中之民”的箱子,舍身扑在箱子上,“这是我家老族长留给公子的家财,这也要打开,你们与强盗何异”
凌统拉住了族人,宽慰道“没事儿,没事儿,身正不怕影子斜,就是些钱财而已,让他们查,让他们查”
族人哀泣的说,“族长平素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把军功赚来的金银都分给族中穷苦的人家,这这是老族长留下来最后的钱财了。”
凌统忍痛,他本是要用这笔父亲留下来的钱去招揽兵士,然后去救人,可现在
“让他查,让他查”
吕蒙随手将拦着箱子的凌家族人给掀了个跟头,一挥手,打开了箱子。
一干凌家族人放声大哭的声音传出,“族长,咱家这是怎么了怎么了呀”
凌统毅然决然的开口“我凌统忠心可照日月,吴侯要查,那便让他们查”
这时,吕蒙已经拿出了箱子里的金玉之器,每一件都拿起仔细看过,起初觉得不过是些精致的日用之器,无甚稀奇,可突然目光被一只巨大的金手套吸引。
他拿起金手套,入手便觉得有异样,仔细察看了一阵,用力拉扯了一番。
不曾想,金手套居然被撕开了,从里面掉出一块儿薄薄的“木雕”,木雕上满满的都是小孔。
吕蒙弯腰捡起这木雕,周循已经惊呼出声。
“是雕版”
吕蒙微微一惊,继而冷笑,“总算找到了”
日已西陲,暮霞灼灼。
张辽站在寿春城衙署的大门前徘徊等候,许褚方才进去禀报,又一次走了出来。
张辽眼中一亮,凑上前去,却听许褚冷色说道“丞相还是不见,张将军回去吧”
张辽有些沮丧,却连忙抬起手,“仲康,你、我效忠丞相,都是过命的交情,劳烦你再为我通报一次,就说张辽有要事求见。”
“张将军,你以为这是饭铺啊,张将军想见丞相,丞相就接见你”许褚怒吼了一声,却又压下声音。
终究是几十年来攒下的情分儿,彼此心里头都近着呢。
当即,他对张辽的称呼也变了。
“文远哪,就因为你、我是过命的交情,我才不能帮你再通报,你可知道如今我大魏各路战事受阻,一条条情报就跟下雨似的传到丞相身前,丞相要处理的事儿何其多哪有功夫为你这儿女情长劳心费力”
“文远哪,不过是一个女子,你身为丞相爱将,你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你一夜就是换十个小娘皮,丞相都不会责骂你一句,可你偏偏要救的是华佗的女弟子华佗是要给丞相利斧开颅的呀你都忘了么你怎么就鬼迷心窍到这种地步”
听着许褚的话,张辽的心头百感交集
他岂会不知他是在做什么
可他张辽却是个重义之人,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卓荣救了他的性命,却深陷囹圄,随时命丧黄泉
他他张辽怎么可以什么都不做呢
无奈焦灼之下,张辽看到这寿春城府邸门前有一面鼓,他大步上前,拿起鼓槌,猛敲起来。
许褚陡然一惊,追过去与他争夺鼓槌,大声骂道“你这是在激怒丞相你不要命了”
张辽拼力甩开他,一边大声道“我只为见到丞相”
紧接着,继续旁若无人的敲着鼓。
终于,许褚力气大还是夺过了鼓槌,可金声玉振的鼓声已经传入府邸内曹操的耳中。
书房内曹操与贾诩都听到了鼓声。
贾诩捻着胡子,幽幽的感慨道“想不到张文远将军还是个有真性情的人。”
“还是你会说话”曹操倒是不怒,闭目一边听张辽的鼓声,一边意味悠长的说,“若是孤,会说他张文远也像他之前的主子吕布、董卓一样,都会命丧女人之手”
贾诩沉吟了一下,还是迎上曹操的目光“丞相还打算瞒着文远将军到什么时候”
这突然的一句话,让曹操脚步一顿,他的嘴角一下子咧开,方才的严肃也全都不见。
“哈哈哈哈”
他笑出声来,“文和不是让孤阴谋算计那关家父子一把么”
说到这儿,曹操的目光愈发的深邃,他沉吟了一会儿,方才张口“孤在想,整个我曹营的将军,除了文远外他关羽还会把谁放在眼里孤越是不理睬文远,关羽这绝北道就会做的越坚决”
说到这儿,曹操轻呼口气,他的话还在继续。“这是文远第七次为那女人求情了,算算时候,第十次时,就是孤生擒云长的时候了”
贾诩拱手“丞相神算”
曹操一甩手,“你这老东西莫要恭维我,这都是你的毒计啊,不过算算,另外那边东吴,仲德已经已经开始行动了吧”
曹操的话音刚落。
“报”
三名一袭黑衣的校事府校事头领闯入书房,见到曹操,纷纷单膝跪地。
为首一人当先禀报“丞相,程先生飞鸽传回消息,一切顺利信笺已经被东吴兵士截获,程先生也已经说服那吴郡余杭山中之人,更是将雕版藏入了凌统的礼箱之中,送入凌家府邸”
随着曹操的颔首。
第二名校事头领禀报道“关羽率三万兵马已经渡过汉水,驻扎在平鲁城以东、郾城以南、新野城以西,将樊城悉数笼罩,徐晃、庞德、于禁三位将军已经抢先从樊城撤出,分别秘密安置于平鲁城、郾城、新野城坚守待援。”
听到这话,曹操笑着朝贾诩道“看看,看看,鱼儿已经要上钩了,孤的渔网也已经布下了”
第三名校事立刻禀报“夏侯将军征募的的第一批兵士,来自中原的三万兵正送往宛城于宛城处训练,半月后内还有两批兵,共计七万人,一月之内后续的八万兵也可抵达”
“哈哈哈哈”
听到这儿,曹操笑了,他的虎目都收敛了几分,变得温和多了,他笑着道“论征兵,论屯粮,还得是元让啊传孤令,加封元让为高安乡侯,为其增食邑千人”
“诺”校事领命纷纷退下。
听到这一条条情报,贾诩的眼珠子转动,正想张口感慨。
一切都很顺利嘛
可话还没脱口。
“报”
又是一声通传,这次不是校事府的急报,而是虎贲军
是许褚。
好不容易“赶走”了张辽,许褚本是长长的吁出口气,突然就听到一件更加骇人听闻的传报,他不假思索,立刻赶来。
神情都显得有些惊怖。
“虎侯来的这么急有何事禀报”
随着曹操的询问,许褚如实道“方才在城中截获了一封信笺,那信使是荆州人,他已经招认,是荆州的关麟派其混入寿春,送信于文远约定文远行动”
说到最后“行动”二字,许褚的声音都在发颤。
这信,这信使太过骇人听闻。
说话间,许褚也将这封信颤巍巍的交到了曹操的手里。
曹操展开一看,是一封约定张辽里应外合,救出卓荣,然后逃出寿春城的信笺,署名是关羽,甚至笔迹也像极了关羽
乃至于其中还写明了逃跑的路线,已经买通的守卫,可谓是事无巨细。
只不过,曹操看过这封信后,“哈哈哈哈”他笑了
他把信交给了贾诩,贾诩扫过一遍,他也笑了。
贾诩感慨道“这等离间计,多半是出自吴侯的手笔吧”
曹操颔首,“孤想要借刀杀人,不曾想这孙仲谋也想借刀杀人,哈哈,若真是云长,有他那四子关麟的算计,岂会如此漏洞百出孙仲谋这是欺孤无谋还是算准了孤的多疑他是把孤看小了”
“是啊,丞相对忠贞义士从不多疑”
“哈哈哈,孤素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不过这封缴获的信,文和孤还是要做足了样子,也不枉费孙仲谋的一番苦心哈哈哈”
说到这儿,曹操又笑了,前面的笑是嘲笑孙仲谋看错了他曹操,看低了他曹操。
后面的笑则是嘲笑他自己。
他曾经怎么就能说出那句“生子当如孙仲谋”呢
这话本身就是个玩笑
吕蒙与周循查出的罪证,已经快马呈于孙权的眼前。
是吕蒙亲自驾马,水陆七百里加急送过去的,如今单膝跪在孙权的面前,尤有些疲倦。“末将在凌统将军的府邸,搜查到了这雕版,原本配合那缴获的信笺,并不成句,可若将那信笺倒过来,句子就出来了,请主公过目。”
吕蒙将雕版与信笺摆好呈于孙权的眼前。
孙权拿起这信笺与雕版,透过那小孔,念出了对应的字眼“情况有变,收揽山中之人,吴郡反叛,釜底抽薪”
念到这儿,孙权的表情变得阴郁至及。
伴随着“砰”的一声,孙权一拳将这信笺与雕版拍在桌案上,整个桌案上的笔墨飞溅。
孙权的身前,还站着甘宁、朱治、朱然、蒋钦、周泰、潘璋、宋谦、徐盛、丁奉、贺齐等将军
听到孙权念出的字眼,众将士均不可思议,齐齐跪倒
“主公,或许是误会”
“是啊,主公,或许是有人离间”
“凌统是凌操之子,国士之风,父子一门忠烈”
吕蒙侃侃道“那信笺是截获的,那雕版是从凌府中取出的,根据探查,在发现这雕版的前一日,凌统曾派人去招抚山中之人,如此算来,吴郡反叛,釜底抽薪并非是空穴来风”
随着吕蒙的话,一干武将再想为凌统解释,可发现事实摆在眼前,无从辩驳。
再加上,还有招抚那山中之人,这就与信笺上的内容对上了。
这么巧的事儿都是偶然么都是误会么
就在众人沉默之际,孙权张口道“误会若是误会,这凌统会四次请缨北伐寿春若是误会他会与孤公然针锋相对若是误会,他会自己去征募那山中之人哼”
一声冷哼,孙权的声调愈发的冷冽。
“孤才不相信什么误会,凌统他投魏了,他本就是要接机伐魏带着他与族人投奔那寿春城如今情况有变,新的指令来了要釜底抽薪好一个釜底抽薪,好一个朝秦暮楚的小人”
说到最后,孙权的语气已经咬牙切齿,目眦欲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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