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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五九章 顶峰见:泪洒梨花前,情愁随花落
    “但他要孤利斧开颅孤难道也随他”

    随着这一道声音,曹操下意识的双手抓住额头,他的神情痛苦,那剧烈的头痛又一次如期而至。

    师傅、麻沸散、张辽、女弟子,这一系列的字眼,让曹操迅速的回忆起了华佗,回忆起了十五年前,官渡之战前夕,衣带诏之时向曹操提出辞官归乡的华佗;

    也回忆起了,赤壁之战前,被曹操派人绑回,然后杀掉的华佗;

    正是这位华佗的女弟子,这是这一段回忆,激起了曹操的这份痛苦,让他的额头突然间疼痛难忍。

    华佗之死的真相,真的是他不愿意为曹操医治,归家谎称妻子病重,被曹操识破擒回杀掉

    这其中有隐情么

    那还是十五年前,官渡之战前夕,袁绍大举压境,许都朝局不稳,曹操正面临着魏武霸业乘风破浪中最严苛的考验

    那时的许都城,仿佛被笼罩上一层层厚重的迷雾阴霾,暗潮涌动。

    夜已深,密室内。

    一封“歃血为盟,签字画押,誓灭曹贼”的衣带诏书,正经由国舅董承之手呈于眼前众人面前。

    这密室中有卫尉马腾,有汉左将军刘备,有车骑将军董承、偏将军王子服、越骑校尉种辑

    他们纷纷将手印按在那衣带诏上。

    而在他们之前,太尉杨彪、京兆尹司马防的名字赫然已经书写于那衣带诏中。

    华佗位于末席,当这封“衣带诏”摆放在他的面前时,他没有按上手印而是说,“那个人没有签,我也不会签,那个人托我劝诸位不要行动”

    华佗留下这么一句,就转身退出了密室。

    马腾一惊“他们俩不会把这事儿泄露给曹操吧”

    “不会”刘备的语气无比笃定,“华佗是医者,只会救人,不会害人,至于他,他虽是曹操心腹,却也是汉臣”

    这时,董承已经激动的站起来,提起一只酒缸,斟满一大碗酒,“今日吾等便歃血为盟,有违背誓言,辜负陛下者,必死于兵祸”

    众人都卷起袖子,依次用刀划破手臂,将血滴入碗中,又依次举起来饮过,然后一双双手紧紧的握在一起。

    那边厢,从密室中走出后的华佗,去了尚书台,拜见了尚书令荀彧。

    荀彧只对华佗说了句。

    “终究,你、我要为大汉留下一些希望啊”

    次日,华佗借故妻子病重向曹操请辞。

    再然后,衣带诏爆发,董承、王子服、种辑、吴子兰先后被曹操杀害,马腾蛰伏起来,刘备带着“衣带诏”逃出许都。

    杨彪与司马防被曹操怀疑,但没有证据。

    碍于大敌当前,曹操不愿与河内司马氏、弘农杨氏交恶,最终只是罢黜了他俩的官衔。

    唯独华佗逃过一劫,隐于故乡,避免了受到衣带诏的牵连。

    也正是这几年,华佗归隐家乡

    他收下了几个弟子,其中最有天赋便是,这淮南的女子卓荣

    倒是碍于杏林绝技“传男不传女”的规矩,除了青囊书、麻沸散外,华佗几乎把能教的均青囊相授。

    一晃八年,建安十三年,赤壁之战前,曹操的头风再度剧烈的发作,他想起了华佗。

    这已经不是近些年曹操第一次头风发作了,这些年,曹操几次三番写信给华佗让他回来,甚至还许诺高官,但是华佗依旧借故妻子患病,没有回来

    曹操以为他是自视清高,于是派人去查,告诉那调查之人,若他妻子真患病,就留下重金,若是假的则绑回来

    之后,便是华佗被抓回

    恰恰八年前衣带诏的调查又有了全新的线索。

    而这一封封线索直接指向的便是当年董承曾联络过华佗与荀彧。

    曹操开始试探华佗,他故意装作头痛欲裂的模样,让华佗一劳永逸的为他根治头疾。

    华佗只说,“曹司空之病,并非不可根治,利斧开颅,取出头中风涎即可”

    正是这份华佗的回答,应证了曹操的所有猜忌,他怒目圆瞪,怒喝华佗,“天下想取孤项上人头者不少汝果亦其一”

    华佗怜悯的一笑,他想到了当年衣带诏前,他与董承、刘备、马腾等人见面时的场景,他想到了荀令君告诫他的,为汉留下些希望

    他鼓足了勇气,用自己的方法去坚守他与荀彧的诺言,他接着劝曹操“司空不肯开颅,那还有一法,便是去欲,去怒。隐于林泉山水之间,无躁怒烦急之事萦怀,以太清之气,定神养脑,十年之后,或可自愈”

    曹操大笑着跳下床,“赤壁大战在即,孤一统大业指日可待,华神医,你这一招让孤归隐山林,实在是高明啊,当年董承、王子服、吴子兰、种辑等人没有做到的,你要替他们做到来人将华佗下狱严刑审讯”

    审的是什么

    曹操授意满宠,审的是荀彧到底有没有在那封衣带诏上签字。

    审的是荀彧到底是他曹操的心腹,还是汉臣

    只是,华佗哪怕被活活的在牢狱中折磨致死,也从未再泄露出什么。

    倒是他的死,曹操不可能归于八年前的衣带诏,只能以华佗欺瞒他曹操,唬骗他曹操定罪。

    也是从这时起

    曹操开始屡屡对荀彧进行试探;

    也是从这时起,这一对主仆开始渐行渐远。

    也正是因此,荀彧劝曹操放过华佗时,他的话语更显得苍白无力

    这,便是华佗之死的全部真相。

    在曹操看来,华佗、荀彧是与董承、种辑、王子服、吴子兰、刘备、马腾一样的人,唯一的区别在于,前者是要置他于死地,华佗与荀彧则是想要让他曹操还位于天子,也做一个汉臣

    正是因此,或许曹操对荀彧是又爱又恨,可对华佗只能是恨,恨之入骨

    故而,他的弟子,无论男女,也是一样的“恨”

    此刻,剧烈的头疼将这份贯穿了十五年封存的记忆再度开启。

    曹操的表情愈发的狰狞,愈发的痛苦。

    “丞相,丞相”

    曹真、程昱、贾逵、司马懿连忙去扶曹操,曹操却是挥手示意所有人退后,他指着门外,用命令的口吻对曹真道。

    “子丹,孤令你抓住她,即刻就抓住她,严刑审问,她她若是也跟她师傅一样嘴硬,那她师傅怎么死的,就让她也怎么死,听到了么听到了么”

    曹真只能颤巍巍的拱手。

    “是,是”

    他也没想到,一个女子,一个华佗的女弟子能让曹操如此的震怒。

    甚至,除了震怒外,还有畏惧

    畏惧那华佗,不是畏惧华佗身后的那一个个名字

    曹操唯恐他们索命一般

    果然,丞相老了

    以往天不怕地不怕的他,开始更害怕了,害怕那一个个冤魂前来索命

    洛阳城,驿馆内,曹植已经酩酊大醉。

    他吟着“二哥,我想出最后一句了,翩翩我君子,机巧忽若神偏偏我君子,机巧忽若神二哥换你来,该你做下一句了”

    此刻的曹丕也是不胜酒力,“好了,好了,二哥也已经醉的做不出诗了,子健你好酒量啊”

    “再喝,再喝”曹植醉眼朦胧,“一醉方休,二哥不是说好一醉方休么”

    “不行了。”曹丕摆着手,“子健来洛阳,二哥就放心了,今夜我就得往寿春赶,父亲还等着我去东吴呢这样,你醒醒酒,再吃点菜食,待会儿让你嫂子领你去府邸,二哥特地为你修的平原侯府,除了皇宫、父亲的寝宫就数你这平原侯府最气派了。”

    气派不气派,曹植不在意,可他听到了二哥让嫂嫂领他去府邸,这

    曹植清醒了一分“多谢二哥,多谢嫂嫂”

    可最后一个“嫂”字落地,曹植整个人就栽倒在桌上一副大醉不醒的模样,口中却尤自轻吟着“二哥嫂嫂二哥嫂”

    “好了”曹丕拍了拍曹植的肩膀,他转过头对刘桢、吴质道“我们动身吧,耽搁这么些时日,莫要让父亲等急了”

    说话间,刘桢与吴质就去备马曹丕最后深深凝望了眼醉在桌子上的曹植,也打算走,回头之际,却看到大厅中抿着唇一副幽怨的甄宓,他走到甄宓面前。

    “辛苦你送四弟了”

    说到这儿,曹丕像是带着几许情绪,他补上一句,“我想你也乐于送他回去吧”

    “子桓”

    不等甄宓张口,曹丕的嘴角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他故作豁达“我不介意这里就拜托你了。”

    说着话,曹丕大踏步走出驿馆。

    走到门前时,他顿了一下,迎着夜晚时的凉风,他浑身颤粟了一下,不介意他怎么可能不介意

    哪怕他更喜欢郭照,可这并不意味着,他曹丕就舍得把妻子与弟弟分享

    只不过

    呵呵女人,他曹丕在意又如何在他曹丕的生命中,女人、情爱这些至多只能占到他所有的一成罢了。

    而占到他生命八成,乃至于九成的是权利,是权利的巅峰

    “哼”

    冷冷的留下一句,曹丕上了马车,吴质忍不住朝他竖起大拇指,“公子,能做到这一步,看来胜负之术已经定了”

    刘桢也感慨道“子健素来放荡不羁,酗酒无度,当年就因为喝酒夜闯司马门,丞相差点将他罢黜为民,如今这么些年他的性子还是没变,一喝酒就忘形,一喝酒就无度,正好让丞相知道,子健公子难当大业”

    呼

    曹丕没有说话,他在隐忍,他要隐忍到他巅峰的那一刻

    然后在将他今日失去的,包括妻子,包括尊严,统统都夺回来。

    要知道,历史上的曹丕继位后的第一件事儿,就是把父亲曹操的一众姬妾纳为己有。

    夺嫡的苦难让他隐忍了一辈子,真到那个位置时,他的内心早已是极致的变态

    当然,如今的曹丕他的心态也正往“变态”那两个字上靠近。

    不疯魔,不成活

    那边厢

    听得曹丕马车声走远,丁仪瞪大他的那颗独眼,他总算闯入了这驿馆看到桌案上醉倒的曹植,他连忙呼唤“子健公子,你怎么喝成这样这要让丞相知道,怕是又又要担心你喝酒误事”

    不等丁仪把话讲完,“噌”的一下,曹植的眼睛直接睁开,他悄悄的抬起了头,余光望向窗外,见曹丕的马车已经走远,曹植这才放下心来,沉吟道“我二哥走了”

    这

    丁仪都没反应过来。

    曹植却已经站起身来,用藐视的目光看过这桌案,他感慨道“当年我夜闯司马门时,也是二哥灌我酒吧,自从那次遭受父亲重罚后,我便不会醉了”

    啊

    曹植的话让丁仪怔在原地,久久难以回过神儿来。

    曹植的声音再度吟出“李先生在哪我要去见他”

    直到这一句吟出,丁仪方才醒转了一般,连忙回道“李先生就等在公子下榻的宅院,他说有一个惊喜要交给公子”

    惊喜

    曹植的眼眸微眯,他也迅速的向驿馆外走去,走到大堂时,他也看到了甄宓

    甄宓正一脸惊讶的望向他。

    这一刻,甄宓还没回过神儿来,她尚无法理解子健为何没有醉为何会站在这里。

    不过,甄宓也算是聪明的女子,随着曹植朝他走近,她很快就意识到,曹植的酒醉是装的是演给子桓看的。

    这一对兄弟在博弈,在斗法

    这洛阳城的时局在涌动

    这一刻,甄宓也想到了曾经子健夜闯司马门

    更把那件事儿与现在的他联系起来。

    子健似乎比以前成熟多了,再不是那个被子桓玩弄于鼓掌之间的弟弟

    是啊

    曹植是为了嫂嫂才争世子,可他更清楚,如果他没有成为世子,那么嫂嫂就将永远承受那封寂寞,连同他也将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曹丕的这美人计、连环计,他如何会察觉不出呢

    一夜的甄姐姐与“一夜夜”的甄姐姐,孰轻孰重,曹植还是拎得清的

    现在的局势是,先得有世子,才有甄姐姐啊

    念及此处

    曹植径直从甄宓的身旁走过,两人擦肩时,他只是轻微的脚步停了一下,然后嘴唇蠕动,用只有他与甄宓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吟出了什么。

    然后,就像是两个不相干的人一般,他大步走出

    翻身上马,一骑绝尘而去。

    只剩下甄宓一人独自立在原地,寂寞明月空映晚

    要知道,曹丕走后,甄宓还特地换了一身红袍

    可这一刻,随着曹植在她耳边吟出的那句话,甄宓感觉她浑身的衣袍,连同她的身体仿佛都在溶解,一点点的溶解

    空气中到处都飘散着血琳琳的红色,像是兄弟萧墙时的血色。

    这一刻,她的内心中更是躁动了起来

    望着曹植那一骑绝尘的背影,她咬着牙,最终喃喃吟出了方才曹植的话。

    “顶顶峰见子健说说顶峰见”

    这一刻的甄宓方才体会到,今时今日她的这位小叔叔早已今非昔比。

    这一句顶峰见,已经将世子之争推向了白热化

    这一句顶峰见,又如何能不拨动她的心弦

    泪洒梨花前,情愁随花落。

    这一刻,甄宓都不知道她,她该如何选择,她的立场又是哪一方

    寿春城,张辽府邸的府门大敞,曹真带着一干虎贲兵士长驱直入。

    他们似乎早有目标,绕过张辽休息的卧房,直接往火房方向行去。

    此刻的火房内,一阵刺鼻的蒜味儿袭来

    卓荣累的满头大汗,就在刚刚,她用了四个时辰,按照张仲景教授的方法将“大蒜素”提取出来,盛放入一个陶罐看看那满满大蒜素的陶罐,还有酒葫芦里充足的陈芥菜卤。

    她心头提起的大石头总算是安然落地,口中喃喃“如今的剂量足足有十五日之多,已经足够张大哥感染的伤口彻底痊愈了。”

    卓荣方才吩咐过张辽的亲卫,如何外敷这大蒜素,如何配合陈芥菜卤。

    亲卫的问话声才脱口“卓姑娘,如此内服外敷,几日张将军才能下地”

    卓荣张嘴,正要回答

    “哐”的一声,曹真一脚踹开了这房间的大门。

    亲卫一愣,连忙问“你们做什么,这是征东将军的府邸岂容尔等乱闯”

    亲卫这话脱口,就察觉不对劲儿了,因为从服饰上,他能够看出对方的身份是虎贲军

    而能出动虎贲军、调遣虎贲军的在整个曹魏唯有一人魏公曹操

    一下子,这亲卫的眉头就深深的凝起。

    曹真一把推开了这亲卫,他迈着龙骧虎步,行至卓荣的面前,眯着眼“你便是那华佗的女弟子”

    这

    卓荣没想到她的身份这么快就暴漏。

    她原本的计划是,留下这些陈荠菜卤与大蒜素就可以离开这里,离开这是非之地可没曾想

    当即卓荣咬住唇,除了担心自己身份暴漏后,会引火上身外,她也担心张大哥会因为她的身份而受到牵连。

    “我我”

    一时间,卓荣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却听得“嗖”的一声,曹真的刀已经拔出,冰冷的刀锋贴在卓荣的面颊上,“丫头,不想毁了自己这如花似玉的脸蛋,就老实交代”

    卓荣委屈的眼泪在眼眶打转儿,却倔强的昂着头不让泪珠儿落下

    “别碰他”

    是门外张辽的一声大喊,听到了此间的动静,张辽让亲卫搀扶着追着虎贲军赶来,不出他的预料,果真是冲着卓荣来的。

    因为服用陈芥菜卤,张辽的身体状况好了许多,但还远不能独立撑起身子。

    此刻,看到曹真架在卓荣脸上那泛着寒光的铁刃,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一把将卓荣拉到身后,挡在她的面前。

    “子丹将军手下留情,他小姑娘不懂事儿,若是招惹了将军,还请”

    张辽小心翼翼的一点点挪开了曹真手中的刀,望着曹真精光闪烁的眼,轻声道“如若她犯了什么过错,还请看在张某的份儿上”

    “哼”不等张辽把话吟出,曹真霸道的张口,“难不成,这女子想要加害丞相,也能看在张将军的份儿上饶了不成”

    说到这儿,曹真一挥手,“将这华佗的女弟子绑了”

    当即,一干虎贲军士就上前,张辽额头上的冷汗都留下来了,可他依旧张开双臂,拦在卓荣身前。

    曹真道“抓她可是丞相的意思张将军可想好了,你保的是丞相要抓的人”

    这

    曹真的话让张辽的坚持一下子松动了,自打投降曹营后,曹操待他不薄,他张辽从未忤逆过曹操的意思

    一下子,张辽变得左右为难。

    倒是这时候,卓荣安慰道“让我去吧张大哥放心,或许,只是误会”

    她努力的挤出一分笑意,说出的更是善意的谎言。

    她不忘最后嘱咐张辽,“那陈芥菜卤还有大蒜素,都要每日内服外敷两次直到结痂,一日不得马虎,张大哥你”

    说到这儿,卓荣咬了下唇,却还是没办法把藏在心头的话全部道出,“张大哥,你照顾好自己,千万不要管我”

    仿佛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归属。

    卓荣绕开张辽的臂膀,她主动走到了曹真的身前,她淡淡的问曹真。

    “需要绑我么”

    曹真看了眼张辽,“看在张将军的份儿上,免了,左右,带走”

    很快,曹真与一干虎贲兵士押送着卓荣扬长而去,张辽却仿佛目眦欲裂,他像是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的思虑后做出了一个冲动且大胆的决定。

    他迈步向前

    可方才迈出第一步,“咚”的一声,他又仿佛力竭了一般,整个人栽倒在地上,昏迷了过去。

    只是

    哪怕是昏迷,张辽的口中尤自喃喃

    “别动她,别动她”

    “丞相饶过她,饶过她,若无她的医治绝没有活着的张文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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