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中的魏军大营仿佛一只蛰伏着的巨兽,在黎明的光照下,它正徐徐苏醒。
只是仿佛这巨兽的身上处处都透漏着深深的倦意。
尤自不住的打着哈欠。
而这只庞大蛰伏巨兽的身上,似乎,是哨楼上的兵士最先醒来,他一脸倦意的登上哨楼,打算就在这哨楼上,放放水
迎风飞扬,飞流直下。
可是,双手还没来得及去解开裤裆,双手只是轻轻揉按了下惺忪的睡眼,他惊愕的发现这魏军大营的周围竟是一片黑色
特别是不远处的那土坡上,那无边无际,宛若黑色的波浪一般,将整个土坡覆盖、蔓延。
一时间,这兵士还以为恍惚了,还以为昨夜喝的太多了。
他再度揉了揉眼睛,那土坡上一如既往的黑色,宛若连绵不绝的黑色麦浪,更如一个个没有感情的木桩
他惊愕的抬起头,以为天还没亮,可那破晓时的曙光已经足以证明,这已经不是黑夜,营盘的周围根本不应该是一片漆黑。
而当这兵士第三次揉动惺忪的睡眼,他才惊愕的发现,周围的黑色不是别的,而是而是敌军
是一个个双腿蹬在劲弩上,一个个拉满弦的弩矢,一个个朝天穹眺望,宛若顷刻间就要摧毁一切的目光
是弩阵,是六个巨大的弩阵,他们在营盘的四周。
那一排排弩矢之下,藏着一双双嗜血的眼瞳。
“这这糟了糟了”
这兵士下意识的张口,可他的嗓子仿佛因为这巨大的惊讶哽咽住了一般。
他周围的一名老兵正“吧唧”的嘴巴,不时的用舌头舔舐嘴角边昨夜留下来的那羊肉的油渍
朝他问道“怎么了一大清早的见鬼了不成这副怂样,难不成,有敌军偷袭”
另一名哨塔下的兵士“哈哈”大笑,语气更是有恃无恐,“偷袭什么狗屁偷袭关羽都死了,还有谁敢偷咱们庞将军的大营不怕再被毒箭给射杀了么”
说话间,这两名兵士也登上了哨楼,这哨楼上本就是他们三个一组,只是昨夜庞会公子醉酒,赏了他三个一盆羊肉,两壶酒,于是三人就喝到了后半夜。
话说回来,因为庞德将军射杀关羽,整个曹魏的补给均向这边庞德大营处倾斜。
可以说,这边的粮草极其丰厚
不夸张的说,这已经是这些兵士“醉生梦死”的第不知道多少天了
只是
当这两名本在大笑着的兵士也登上哨楼时,他们瞬间哑然了,他们也像是第一个兵士一般拼命的揉着眼睛。
还是那老兵第一个反应过来。
乌压压的一片,四周都是敌人,都是那拉满弦,随时就要射出弩矢的敌人
这些敌人仿佛仿佛就是从天边冒出来的一般,
“敌袭,敌袭”
他想要敲锣,却发现,哨楼里的锣不见了好像是昨夜酒后,借着醉意,一股脑把哨楼上的一切都抛了下去,也不知道这“锣”与“槌”抛到了哪里
于是
反应过来的他,拼命的朝营内大喊。“敌袭,敌袭都醒醒,醒醒敌袭敌袭”
身旁的其它两人也回过神儿来,跟着他大喊道“敌袭敌袭”
只是,这嘹亮的声音根本叫不醒尤在沉睡的人
土坡之上,黑压压的四万弩手。
在廖化“拉满弦”的号令之后,每一名弩手训练有素,他们先是成九十度垂直坐立,双腿与蹶张弩均在地上,然后借助腰的力气,将这蹬开的蹶张弩四十五度朝向前方的天穹,朝向那魏军大寨。
这本是使用蹶张弩时再寻常不过的动作可数以万计的兵士整齐划一的施展,场面无比的壮观、雄阔
“预备”
廖化在“拉满弦”之后,再度发号施令,这已经是最后的蓄力与准备了。
“哗哗啦啦”
整齐一致的甲胄摩擦声,六个方阵,每一个士卒将力量拉直最大,他们不知道,在蹶张弩下,腰与腿拉出的力量足以达到千斤。
他们更不知道,影响蹶张弩射程与威力的,正是他们此刻不遗余力施展的“拉力”与“拉距”
“放箭”
随着廖化的一声令下,嗡嗡嗡连绵不断又细密绵长的声音不断的爆出。
万弩齐发,弩弦齐齐绷动下,似乎撕裂了空气。
所放的一场箭雨,宛如乌云一样遮天蔽日,密密麻麻,夹杂在其中的箭矢带起的风声也是极其可怖。
到处都是“歘歘歘xu一声”的声响
那一瞬间,如同一团黑云,急掠而上,密密麻麻的箭矢汇集在一起,遮蔽了那破晓的天穹,黑点无数,席卷而下,仿佛将即将到来的白昼再一次拉回了寂暗时刻。
哨塔上的魏军兵士已经傻了,他们何时见过此等箭阵,全都抬头看着天空,一脸惊恐。
这一刻
便是“敌袭”、“醒醒”这样的话语,也再难从他们的口中吟出。
庞德的儿子庞会,原本正在熟睡,昨晚他喝的最多,直到现在,脑子里也有几分晕晕沉沉。
他做了一个美梦,他父亲挂帅,他庞会与一干弟弟为先锋,他们父子五人率军南下南郡,带着这三万五千兵,席卷而过将整个南郡收复,将那关羽从坟中抛出,削去首级,将他的首级与那屡屡让曹军吃瘪的关麟首级一道悬挂于辕门
天下震惊。
从此中原再无关羽的威名
从此,关麟这颗荆州冉冉升起的新星,迅速的泯灭。
从此,就连张文远威震逍遥津的事迹也要甘拜下风。
人人提及荆州,那便是白马将军庞公明
也就是从那时起庞家,真正的站起来了
这梦庞会做的简直气势如虹,慨慷勇武之气震荡九霄,哪怕醒来都觉得心潮澎湃。
他们庞家武人出身,所图的不就是一个威震天下之名么
却在这时
庞会突然听到门外在喊叫,“敌袭,敌袭都醒醒,醒醒”
因为酒醉晕晕沉沉的他,本是一怔,他揉了揉眼去继续听,可那“敌袭”的声音突然就戛然而止
庞会觉得好奇,就推开帐门朝外面走了出去。
可,就当他朝门外迈出一步,他感觉耳朵里好像有“嗖嗖”的声音。
像是有什么锋利的东西,撕裂了空气一般。
他下意识的抬起头望向天,可就是这么一抬头,他懵了
他发现了天穹之上,那密密麻麻的黑点乌压压的,遮天蔽日
那如黑云般密集的弩矢正呼啸着射下,仿佛漫天飞舞的雨点,每一支都带着死亡的威胁,尖锐的箭头闪烁着寒光,划破空气发出尖锐的呼啸声。
“风,风,风”
仿佛苍穹中,那被撕裂的空气都在持续不断的发出“大风”的声响。
庞会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
这一刻他他的嘴巴睁的硕大,可喉咙却是哽咽着的,哪怕是再细微的声音也无法脱口。
这一刻他的心头生出一个巨大疑问。
我是不是就要死了
四万枚弩矢爆射而下,弩矢的速度之快,让人无法反应,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些弩矢射落。
“啊”
只旦夕间,就有数不尽的帐篷被弩矢射穿,然后从帐篷中传出“啊、啊”的哀嚎声,俨然那些醉酒的兵士,他们在睡梦中,毫无察觉之下就被细密、连绵的弩矢给射杀。
顺风而来的弩矢,从天穹中坠下,仿佛裹挟着迅猛的力量,仿佛是天降箭雨,惩罚这些懈怠了的曹魏兵士
箭矢的飞行轨迹又如同一美丽的弧线,优雅而准确地击穿敌人。
庞会看着这一切他本能的想跑,可当弩矢射落的一瞬间,当他被十余支弩矢射穿身体的每一个部位时,他方才意识到。
跑早已无处可跑
整个营盘已经悉数被这密集的箭雨覆盖还能往哪跑
“哇啊”
庞会凄惨的吼出一声,他睁大了眼睛,他不能瞑目他口中的鲜血狂喷而出,他再也没有丝毫的力气,终于他整个人栽倒了过去。
再还没有实现他与父亲一道席卷南郡,威震荆州的梦想时,他已经栽了过去。
可便是他栽倒后,那连绵不断的弩矢依旧没有放过他的身体。
很快,他身前再度覆盖上十余枚弩矢,身侧、身后悉数都是十余枚弩矢,死状恐怖至极
而他的三个弟弟,被新封为“关内侯”,邑各百户前途无量的庞风、庞龙、庞虎。
老二庞风最惨
他尤在睡梦中什么也不知道,就被这从天而降的弩矢给射杀
唯独庞德的三儿子庞龙、小儿子庞虎幸运的躲过了一截。
庞龙避开了所有的箭矢,庞虎则是只中了一箭。
不幸的是,中箭的是他的大腿他托着一条残腿,拼命的去寻找遮挡物试图去躲过这密集的箭雨
与庞虎有相同想法的不在少数,不少人中了少许几箭,拼命的去寻找掩体。
更多的则是惊慌下的魏军将士。
人们在面对突如其来的可怕事物时,都会恐惧,而这份恐惧只会越来越大
这些心中被恐惧覆盖的魏军将士,他们原本躲在木板后,躲在盾牌下
他们为了争抢一枚盾牌而大打出手;
他们为了争抢进入盾阵中而互相践踏
比如庞龙,他幸运的没有被弩矢射中,他拼搏的往盾阵中跑去可这一刻,当生死受到巨大威胁的当下,不会有人愿意把盾阵中的位置让给他,军营中的长幼尊卑,这一刻化为乌有,所有人的脸上写满了两个字活着
“我是关内侯,尔等让开”
庞龙一道声音吼出,朝着盾阵的方向喊去。
却不曾想,他的声音刚落,一把冷冽的剑瞬间从背后刺入了他的胸膛
在贯穿他身体的一刻,剑猛地上抬,随着剑的拔出,庞龙整个肠子悉数被连带着拽了出来
庞龙惊愕的回头,却发现杀死他的是自己的亲兵。
而随着庞龙的倒地,那亲兵期期艾艾的声音传出。
“他死了,让,让我进去”
人们在生命受到威胁的一刻,任何的秩序与规矩都将化为乌有。
被第一轮蹶张弩射出的弩矢,直接射杀的其实只是少数,可面对这未知的惨状,互相践踏而亡的人更多。
而这只是四万支蹶张弩的第一轮齐射
土坡上,四万支蹶张弩一如既往的整齐排列,弩矢早已上膛。
战士们双腿蹬着弩,方向朝向天穹每一个弩手目光坚定而冷静,默默地等待着指令,然后释放出这无与伦比的力量
“拉满弦”
“射”
廖化的声音再度吟出,只不过,这一次,他不打算再给敌人喘息的时间,一道声音落下后,他连续的大喊“拉满弦”
“射”
如果说第一轮四万支弩矢的齐射是试试水
那么现在
四万蹶张弩连续不断的发射出弩矢,速度之快,频率之快,数以十万计的弩矢漫步于天穹,这等景象触目惊心,仿佛整个魏军营盘的上空都布满了死亡的气息。
一轮又一轮。
一轮又一轮。
到最后,就连魏军的盾阵也承受不住这弩矢的威力,被密密麻麻的弩矢压垮,四万弩矢几乎覆盖整个魏军营盘,如蝗虫过境一般密集的弩矢,不允许任何一个曹军的将士逃出这里。
盾阵被击碎了。
庞德的最后一个儿子庞虎是被一枚枚弩矢压迫木板,木板坠落,最后生生的将他压扁窒息而亡。
他临死前尤高喊着“父亲父亲”
可回应他的是一匹中箭的马儿。
这马还是庞虎的坐骑,马儿股部中箭,样子变得癫狂,马蹄呼啸,毫不留情的从他主人的身体上踩踏而过。
这是最后,也是最致命的一击
庞德的四个儿子,悉数倒地
尸体
整个营盘,到处都是尸体,人的尸体,马儿的尸体中箭的尸体,被践踏而死的尸体。
这种吊射的弩矢可是连轻甲都可以穿透的,普通民房的房顶都挡不住,盾阵挡不住
帐篷不过是一块儿布,哪里拦得住呢
没有一处帐篷不是千疮百孔的没有一个魏军兵士是活着的。
每个人身上都中了太多的弩矢,而这些军士中大量的又都是新兵,除了束手待毙外,还能做些什么呢
反观廖化这边
每个弩手身侧的弩筒里有三十支弩,一个时辰,他们愣生生的将这三十支弩全部射尽。
廖化紧张的望着敌军的营盘
他担心,没有将敌人射杀干净,但凡有一支骑兵杀出,如今他们这四万人就要成为靶子了
攻守之势就要彻底改变了
等待
漫长的等待,所有四万弩手看着他们空荡荡的弩筐,再望向那几乎被射成刺猬的曹军营盘。
保守估算,这营盘中的弩矢超过百万
终于,在半个时辰的沉寂过后,四万双眼睛的注目下,没有一个兵士从这营盘中退出。
廖化当先呼喊。
“赢了”
“全歼敌军,大捷”
而随着这一道声音,整个四万弩手发出了震天动地的呼喊,“赢了,赢了”
“射的腿都麻了总算是全射死了”
“真特奶奶的,从来没有射的这么爽过”
“若有机会,还真想再射三十发”
话语日趋离谱。
廖化那冷凝的面颊上,也终于的露出了欣欣然的表情,他琢磨着,这一仗可以称之为“完胜”了吧
所谓完胜,是在己方不损失一人的前提下,全歼敌军,可谓之“完胜”
当然,完胜说起来简单,可古往今来,真正做到这些的又有几人
现在廖化在意的唯独一条。
那便是
那天杀的白马将军,那狗日的“庞德”,他死了没
结束了,漫天的剑雨总算是结束了。
整个庞德的营盘仿佛被压垮了一般就连哨楼都承受不住这数万弩矢的重量被压垮,渐渐的,一些乌鸦闻到了血的味道,开始在营盘的上空盘旋,它们像是找到了可口的食物。
可这些营盘中倒地不起的人儿再也回不了家。
“黄老,刘先生先喝口水,解下渴”
距离此间不远处,一处稍高的地形上,一驾马车,一匹毛驴,三个人影立在坡边。
马车的后方有百余兵士护送
至于前方的这三个人,分别是诸葛恪、刘晔与黄承彦。
关麟特地吩咐诸葛恪,在秘密调派四万弩兵的同时,也要将刘晔先生,与黄老带过来,让他们亲眼看到秦弩四万枚齐发时的壮阔景象。
如今
这看也看了,震撼也震撼了,诸葛恪连忙拿出水袋,分别递给两人,名义上说是喝水解渴,实际上是为他们压惊。
其实,说到这压惊,不止是这秦弩监制者的黄承彦与刘晔,就连诸葛恪也很震撼。
以往在江夏时,他看到过廖化训练两千人蹶张弩齐射时的情景那时候已经颇为惊讶,可这一次,四万弩矢齐射,一轮一轮密集的箭雨,所带给视觉上最直观的压迫感太强了
不夸张的说,若不是怕丢人,诸葛恪差点都要尿了
此刻,尘埃落定,倒是刘晔第一个忍不住感慨道“如此蹶张弩阵,怕是那曹操要恨死云旗公子了吧”
诸葛恪附和道“刘先生所言极是,该是如此吧”
“不会”唯独黄承彦摆摆手,他沉吟了片刻,方才感慨道“那曹操快要到老夫这个岁数了,他想的与你们想的截然不同试想一下,我且问你们,如果你们的军队一夜过后,被万弩射穿你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你们会恨敌人么”
这个
诸葛恪仿佛一下子懂了,“黄老的意思是,若是曹操,他还来不及恨,他会先恐惧对我们这蹶张弩阵的恐惧”
黄承彦的话也让刘晔遐想连篇,“若是如此,我想曹操以后定然不敢把军营安插在低处,安插在顺风之所了”
说到这儿,刘晔继续感慨“很难想象,这个世上,还有能让那曹操畏惧的东西能让那曹操畏惧的人”
能让曹操畏惧的东西自然是这破坏力极强的“蹶张弩阵”
能让曹操畏惧的人,舍关麟关云旗,还能有谁呢
“不枉这臭小子隐忍了这么久”黄承彦感慨道,说话之于,他的眼眸眯起,仿佛越过了时空,回忆起了这臭小子一年半之前与他相遇时的情景。
那时候,这小子画出一张“秦弩”的制造图
也就是这图,让他黄承彦从一个闲云野鹤,摇身一变,支身涌入了这洪流之中
他尤记得
关麟这小子问一万秦弩的价格,还说十万斛粮食足够了吧,而黄承彦的回答是。
“十万斛,只够个零头”
谁曾想
这小子生财有道,愣生生的把一座座金山搬到了沔水山庄,愣生生的让沔水山庄打造出了四万支秦弩
恐怖如斯
让人倒吸一口凉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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