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
是血
关羽口边都是血,顺着脸流到脖子上,顺着脖子蜿蜒而下,滴在地上,扎起一片尘土,周围的帐布上也均布满了血迹。
胳膊上的伤口像是也顷刻间嘣开,绷带上渗出血丝。
再看关羽的面颊,却是虚弱至极,没有一丝血色。
整个关羽吐血的过程太快了,毫无预兆,像是突然一下子胸口处血气上涌,哪怕现如今,他的面颊周围尤是一阵血雾。
而这一幕,让几乎外围所有围观的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可一个愣神儿过后,所有人都意识到一个事实。
那就是,方才刮骨时,一言未出的关羽,竟然在最后吐血了
当然
因为太快,也因为太突然,所有人的目光都焦距在关羽的身上,没有人会注意到卓荣、卓恕、凌统出门时,进门的先是貂蝉,后是张仲景。
在杏林,是极讲究长幼尊卑的的,这等进门的顺序与两人的身份截然不同。
而之所以如此,是貂蝉进门后,趁着张仲景挡住门帘的时候,迅速的将一枚血袋塞入了关羽的口中。
因为她是医者,便是她凑到关羽身旁,别人不会感到意外。
只是让貂蝉意外的是,关羽这咬破血袋,吐出鲜血的速度太快了吧快到,整个过程的逼真程度,莫说是别人,就连貂蝉与张仲景,怕是也要瞒过去了。
在外人看来,特别是那些东吴与曹魏的眼睛看来刮骨那般疼痛,关羽都能一言不发,那足以证明,他是晕厥的,且毫无意识的。
最后刮骨疗毒结束时,狂喷一口鲜血,则证明,哪怕是晕厥没有意识,可这刮骨所带来的伤痕,还是重创到了他
这意味着什么
大家心里头都有猜想,出事了,意料之中的关羽还是出事儿了
甚至这一刻,更多的细作,他们愿意相信,如今的关羽怕不止是晕厥,而是真的或者说是无限接近于死亡了吧
“爹”
“爹”
“二将军”
“二将军”
在短暂的愣神儿过后,一道道男声、女声,青年的声音,中年的声音几乎同时传出,关平、关兴、关银屏、关索、王甫、赵累他们齐齐涌向那大帐。
其它的关家军军士亦是关心则乱,纷纷凑了上去。
只是,军帐的大门处被周仓死死的守住,眼看着控制不住,他大吼一声,拔出佩刀。
“关公将荆州托付给四公子,如今仲景神医正在里头医治二将军,没有四公子的命令,谁敢擅闯此帐就不怕害了关公么”
周仓的话成功的震慑到了所有人,所有人围着军帐,再也不敢向前
一个个只是望眼欲穿的看着其中似乎,貂蝉怕外人打扰到关羽,迅速的将门帘放下,可哪怕是门帘上,也被血沾染赤血殷然
一时间,这里乱成一团,貂蝉唤大乔来帮忙,她俩时不时端着水盆手巾混乱的穿梭着,周仓心里头也担忧关羽,毕竟他也不知道,还有“血袋”、“吐血”这么一出戏码
他是真以为这口血是关羽吐出来的
但总归,之前他知晓关公早就醒过来了,且恢复的还不错这让他的心情多少还能稳得住。
他故意露出凶狠的表情,为门前腾空了一条道,方便貂蝉与大乔的进进出出。
关平、关兴、关银屏他们则是忧心忡忡的望着账内,担忧之情铺满了面颊。
“银屏姐别怕,会没事儿的。”
张星彩没有这些关家子女们般忧心,但看着进进出出的貂蝉与大乔,看着忙碌的张仲景的背影,看着就快哭出来的关银屏,连连安慰。
关银屏终究还是女儿家,她无法遏制住自己往最坏的地方去想。
想到最可怕的地方,她一把抱住了张星彩,把脑袋深深的埋在她的胸口,像是一只受伤后的小兔子,委屈、彷徨、孤单
偏偏空气中弥漫的血腥的味道更为这一层情绪,添上了厚厚的一笔。
终于
关麟来了,得到消息,他第一时间就赶来了。
而关平等人迅速的围上他,意思很明确,要见父亲可关麟却当先问貂蝉,“仲景神医可有提及,我爹如何了”
貂蝉回首望了一眼帐布后,那无比忙碌中的张仲景的影子,她却抿嘴咬唇,许久一句话都没有吟出。
这种时候,没有说话其实比说话更可怕
关麟的脸色也斗然变幻,眼下有淤泥般的暗影,面色苍白的连着颈项,满是因为紧张而爆出的青筋。
他用最冷峻的声音当即下令。
“谁也不许进去”
然后,关麟转头望向卓荣、卓恕、凌统那边,再度下令“把他们三个给我看紧了”
“喏”当即有部曲应喝一声。
关麟已经往大帐内走去。
反观卓荣这边,一干关家军迅速的将他们包围,作势要捆绑凌统直接挡在两人的面前。
“让开”
关家军的军士去推凌统,不承想,被凌统一掌打倒。
关兴正愁胸腔中的愤恨无处排解,朝凌统怒喝道“大夫竟还会功夫”
他本要与凌统交手,却被周仓拦住。
“没听到四公子的吩咐么”这下,关兴才作罢,怒不可遏的望向凌统,凌统抿了抿唇,迎上关兴那怒目,丝毫不惧
反倒是卓荣她轻轻的拍了拍凌统的肩膀,小声提醒道“凌大哥,我笃定,关将军不会有事的。”
卓恕则问道“那那为何关将军会会突然吐血你方才说整个刮骨,不是不是很顺利么”
“我也不知道原因”卓荣的眼帘下垂,她的声音更轻,也更淡了,“可,若这血真是关将军吐出来的,那那他的身体状态决然不好,甚至是糟糕透了,可那样的话,难道难道是我判断错了”
卓荣这话
俨然,话中有话。
不过很快,她剧烈的摇了摇头,她再度变得自信,变得笃定。
“我对师傅传授的技艺与医术有信心关将军他他绝不会有事”
大帐内,关麟走入其中,当即就闻到了一股腥臭味儿。
这里到处都是血,有血盆中那刮骨疗毒时滴出的血,有刮骨时溅出的血,哪怕是空气中,还有老爹吐血后,那残存的猩红的血雾的颗粒
深知整个帐篷的帐布到处都有殷红的血点。
整个画面,极度的逼真。
关羽一如既往的躺在那儿,关麟怀揣着莫大的讶,凑到了关羽的面前,他蹲下身子,如此外面就没有他的影子
而关麟则是朝老爹竖起一个大拇指,他没有说话,却又像是在表达老爹啊,你是真牛逼
是啊
这份演技,简直绝了
若不是关麟事先与张仲景、貂蝉约定好,知道这“血袋”的事儿,保不齐老爹这么一吐血,这么一晕厥,再加上如此煞白的面颊,关麟都要以为老爹关羽是真的嘎了
这演技,特别是面颊上那由内而外的虚弱与已经几乎濒临死亡边缘的颓然,根本不像装出来的。
这是关麟见过演的最逼真的了
事实上,这还真不是装出来的。
刮骨疗毒所带来的剧烈痛感,不是闹着玩的,而关羽要忍住这份痛感一言不发,一声不吭,这份意志力更不是闹着玩的
哪怕是强悍如他,在刮骨疗毒后也宛若整个人被掏空了一般,虽不再有那小刀与骨骼碰撞时的悉悉声,可关羽亦是陷入了无可避免的虚弱之中。
甚至此刻,不是关羽一言不发,而是他根本再发不出任何声音,没有力气了。
就在这时。
关麟站起身来,将他的影子暴露在外面无数双“心思各不相同”的眼睛上。
他知道他的一举一动都会被人盯着,也正因为如此,他做出一个脚步踉跄,差点跌倒的模样。
宛若是看到父亲后,丧失了心头最后的希望一般
然后,他该变得颓然,该变得歇斯底里,这才符合一个儿子看到奄奄一息,乃至于就快走向死亡父亲时的模样。
“啊”果然,关麟大叫一声,他宛若彻底破防了一般,他歇斯底里的用手疯狂的抓着他那满头的白发,整个一副癫狂的模样。
这屋中的血沾到了他的白发上,那银丝中范红的模样,让关麟看起来都显得有些可怖
而满头白发的关麟与浑身是血的关羽,这一刻宛若形成了一副鲜明的画卷
关麟尽可能迈出“颓然”的步伐,方才走出一步,他顿了一下,他深深的回首,他依旧离他的父亲很近,他用极轻极细的声音告诉关羽。
“爹,接下来的事儿,就交给孩儿吧”
“老爹你夺不下襄樊,那就让孩儿替你去夺下来省得你一天到晚,尽出这些幺蛾子,帮不上一点儿忙,尽给孩儿添乱了。”
这话前面还好,可偏偏最后一句“帮不上一点儿忙,尽给孩儿添乱了”,差点就让关羽“垂死病中惊坐起”
要不是怕被人发现,关羽真的要握拳了
这臭小子,这张臭嘴
关羽想到这里的功夫,关麟已经大步走出,而随着他走出大帐,随着他那白色的头发被殷红的血染成一片片的模样,他的凄怆映入所有人的眼帘
关平、关兴、关银屏、关索迅速的围了上来。
“爹怎么样”
关兴无比关切的问。
关麟眯着眼,没有直接回答他们,而是直接朝众人吩咐,“传我令,由仲景神医与其弟子照顾我爹,其它任何人不许探视违令者军法处置”
说到这儿,关麟就要离开。
关兴一把抓住关麟,他迫切的再度问道“四弟,到底到底爹怎么样你你倒是说句话啊”
“爹,好得很”关麟郑重其事的留下这么四个字,旋即甩开关兴的胳膊大踏步向外走出,他的面颊从未有过这般严肃与冷漠。
而那冷冰冰的“好得很”三个字,难免就让人想入非非,去忍不住解读。
关麟继续向前走,这次是关索快步追了上去,他拦在关麟的面前,
“四哥从不骗我的,爹爹到底如何四哥就告诉弟弟吧”
这次关麟像是泄气了一般,他的眼眶中甚至有泪水溢出,可他的回答一如既往。
“爹好好得很”
一如既往的是“好得很”三个字,只是此情此景,任凭谁都能看出,这话的违心。
以往,云旗可是最健谈的,他能把死的说的活的,能把错的说成对的,可现在他竟惜字如金。
字越少,事儿越大
关麟再度迈开步子。
可方才迈出一步,却听到了刀剑的声响,关麟转过身,原来是激怒之下的关兴,气不过,直接拔刀朝凌统劈了过去。
凌统自然也不会惯着这位关家少爷,他从关家兵士的手上夺过了一把佩刀,迎上关兴的刀,两人战至一处
关兴刀法大开大合,招招夺人性命但终究是年轻,与凌统比,经验上还是差太多了。
也得亏凌统受制于伤口,又不想闹得太过不可开交,并没有使出全力,只是一味的防守,防的是固若金汤,仿佛一个罩子将关兴的攻势悉数罩住
关兴越打越急,刀刀更加用力。
凌统也被迫反击,以此保护身后的卓荣,仿佛不知道从何时起,卓荣成为了他无比关切的对象。
“都给我住手”
就在这时,关麟的声音响彻而起。
而随着这道声音,关兴被关平拉住,凌统也收回短刀。
关麟的话还在继续,只不过,他是朝着关兴嘶吼的“咱爹还没死呢若他真有个闪失,不用二哥,我也不会放过他们”
说到这儿,关麟立刻吩咐。
“将这三个庸医拉下去,严密看守,不许任何人探视”
“喏”士武答应一声,就招呼一干部曲去押下凌统、卓荣、卓恕三人。
凌统本还想反抗,可见到卓荣摇头,直接将短刀扔下,他朝关麟的部曲冷哼一声,“我自己会走”
反观关麟,看到这突然爆发的一幕,他长长的吁出口气。
面对这突发情况,他表情上显得极为艰难,可内心中还是庆幸的。
二哥与凌统这无心插柳的一举,算是送来了一份神助攻吧
那么
接下来,就要看襄樊那边。
看看曹仁、徐晃、庞德他们,会不会多想,会不会上当了
关云长刮骨时一声不吭。
关云长疗毒后狂喷鲜血。
关家四郎狂啸一声,神情冷漠
关家四郎言我爹,好得很
很快,江陵城内这一系列的消息就传到了襄阳,传到了樊城,也传到了庞德大营。
曹仁与徐晃本就在樊城内,翘首以盼着今日那关云长
“刮骨疗毒”的消息。
可
当这四条消息传回,特别是前两条,曹仁与徐晃陷入了长久的震惊、震撼之中。
说震撼,是觉得关羽刮骨时一声不吭,这也太闻所未闻,振聋发聩了。
说是震撼,则是一声不吭的关羽最终狂喷鲜血,倒地不起
这意味着什么
这足以让曹仁与徐晃想象到最可怕、最深邃的一步。
关羽真的倒下了么
关羽还会站起来么
“公明与那关羽都是并州人士,久闻并州人魁梧尚武,如此刮骨若是公明,能扛得住么”曹仁忍不住当先问。“这个子孝将军就不用问我,也无需提及并州了”
徐晃面色凝重。
此刻,他的心头五味杂陈,既为关羽晕厥不醒,襄樊局势突然就变得稳固而感到庆幸,也为他与关羽乃少年挚友,强悍如他,如今也止不住的
“狂喷鲜血”而感到悲壮凄凉
这都让徐晃感慨万分。
面对曹仁的提问,他沉吟了许久,方才道“刮骨疗毒,但凡有一口气在,但凡有一点知觉,都不会一声不吭,所以我怀疑云长不是晕了,是真的走了”
徐晃的话让曹仁深深的颔首
那么刮骨疗毒后的吐血,又如何解释
是最后一口被吊着的气,终究还是扛不住烟消云散了么亦或者是最后的回光返照呢
曹仁想不通,猜不透但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曹仁凝望着徐晃。“公明似乎有些忧伤。”
“毕竟是同乡,又是年轻时的挚友,这些情报难免让我感伤”
徐晃再度陷入了沉吟,然后是沉默,良久的沉默
足足二十息的时间过后,他方才道“我与云长是一起打枣练武的情义,那时候他的义字当头就让我笃定,要交这个朋友,只可惜局势使然,我俩各为其主,这些年与他争斗,终究是败多胜少,可即便如此我都不信云长他他真的死了”
关羽死了
这是曹仁与徐晃共同的判断。
不止是刮骨疗毒时的情形,更是刮骨疗毒后关麟的反常,他对他的二哥关兴、五弟关索提及父亲,他好得很
越是如此回答,反倒是越让一贯谨慎的曹仁松了口气,长长的吁出口气。
反倒,若是关麟说父亲,他很不好。
那才会让曹仁猜疑这是心理上的博弈
“哈哈”
终于,几年都从未展开笑颜的曹仁,他笑了,他笑的无比开怀。
仿佛,这几年从“天人将军”的英武,被打到“缩头乌龟”的颓然,在这一刻彻彻底底的一扫而空。
死了
关羽真的死了
他曹仁这些年的坚持,换到了这份结果,他赢了他还是在与关羽的博弈中赢到了最后
再说如今的局势不说开拓进取。
至少,大哥曹操交给他的驻守襄樊,稳住襄樊的任务,还是达成了
“哈哈”曹仁再度笑出声来,他拍了拍徐晃的肩膀,“这么看,倒是庞令明比你、我更有胆魄,倒是你、我来,差点被一个死关羽给吓破了胆子这要传出去,岂不是羞煞了”
徐晃沉默推断出了这一条关羽已死的“重要情报”,他的心情很复杂。
或者说,他的心情并不好。
他无法想象,关羽就这么死了,英雄无敌的关羽就这么倒在了一枚毒箭上。
哪怕,无数细作的情报都验证了这个事实。
可徐晃还是还是有些无法接受。
云长你怎么你怎么就这样死了呢
我还要与你大战三百回合啊一如三十年前在那河东郡的枣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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