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肥城内的衙署中,奏着柔雅的乐章。
两方案几上分别摆放着酒、肉,孙权与顾雍跪坐在案几后,一边聆听者着水韵江东的琴曲,不时的议论着如今的时局。
而如今的局势,整个南部战场的焦点都围绕在荆州
准确的说,是围绕在一个人的身上关羽
俨然,关羽现如今的身体状况,已经足以影响到整个南部战场,影响未来襄樊,乃至于江夏、淮南的归属。
“顾老,你见识广,此番荆州传来消息,关羽已是吊着一口气,晕厥不醒了,呵呵,你倒是说说,这关羽是真晕呢还是假晕,亦或者是效仿周公瑾谋南郡时的诈晕呢”
孙权将一杯酒水灌入口中,碧绿色的眼瞳几乎眯成了一条缝,轻声询问顾雍。
顾雍放下了手中的酒水,感慨道。
“若说是假晕吧,听闻射箭的庞德乃是关中人,关中那种地方军阀林立,手段心狠手辣些也是情理之中,什么箭上淬毒,箭上染金汁,这都是常规手段了,可若说关羽真的因此晕厥、命悬一线,只凭着这箭矢的话,我还是觉得不太可能说到底,那是关羽啊是吕布之后,天下无敌的关羽啊他会倒在一支箭下么”
顾雍的一番分析有理有据。
要知道,孙权给曹操的那封“公亦速退”的信笺已经过去许久,尽管有焚烧曹军肥水大营这样的战绩,可无疑孙权数万大军聚集于合肥,他的压力也很大。
粮草的补给,军械的输送,还有后方交州这个隐患这些无一不时时刻刻勾着孙权的心。
他其实早已萌生退意,但退归退,合肥却是万万不能放的
现在是枯水期,熬到七月熬到涨水期,那时候兵精粮足,才是孙权反攻的时机啊
可要让曹操退,谈何容易
这点上,孙权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能让曹操南线战场停止进攻的,能让他退回许都的,唯有那个男人
关羽
可现在
“呵呵”孙权苦涩的笑出声来,一块儿鹿肉填入口中,却有些味同嚼蜡的感觉。
他的心态显得很复杂,既不希望关羽赢,却也不希望关羽就这么轻而易举的倒下了不希望淮南承受更重的压力
就在这时。
“主公”一名内侍来禀报,“门外诸葛子瑜先生求见”
“子瑜回来了”孙权颇为惊喜,“快传”
不多数,内侍领着诸葛瑾走入此间,“主公”
“快入座”孙权对诸葛瑾的归来,表现出了十足的欢迎,“子瑜回来的可比预想中要早一些。”
反观诸葛瑾,他的神情显得有些紧张,他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开门见山。
“主公,臣如此急着归来,是有一件事儿要禀报主公”
“何事”
随着诸葛瑾的语气,孙权感受到了气氛有些不对,这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气氛很沉闷,又很冷寂
“凌统在江陵”终于,诸葛瑾把心头的话悉数吟出。
而随着这一句,原本正在亲自为诸葛瑾斟酒的孙权,他的手仿佛一抖伴随着“哐啷”的一声,整个酒樽悉数坠落只留下那“清脆”又“沉闷”的声响。
之后,孙权与诸葛瑾聊了半个时辰,就唤诸葛瑾回去歇息了。
整个过程孙权都表现的很克制
直到诸葛瑾走后,他胸腔中那隐匿的怒火终于再也遏制不住。
“一个个的都离孤而去,孤这是用人不善么”
意识到了孙权心情的低落,顾雍连忙接过孙权的话由,“此非吴侯之罪,是那凌公绩不识好歹,主公东吴诺大的基业,文臣如云,武将如雨,少了太史慈能过,少了周公瑾能过,少个凌统,也也能过”
随着顾雍的话。
孙权的表情变得愈发的阴郁,他狠狠的下达了命令。
“将这凌统的家眷悉数给孤幽禁起来,没有孤的命令,谁也不许探视”
“喏喏”顾雍连忙点头。
这一刻,他仿佛又一次感受到了来自这位吴侯深深的猜忌
上一次,这位东吴国主的猜忌,可是让赤壁的功勋之臣,周瑜周公瑾“两分天下”不成反倒是身死道消
君不见朝如青丝暮成雪
昔日,楚平王听信谗言,伍子胥逃走,途径韶关,形势险要,想过关难于上青天,伍子胥一夜未眠,心急如焚,竟生出满头白发。
而从科学的角度,压力与悲伤的确会导致身体内的“黑素干细胞”的消失,从而白了少年头。
值得一提的是,这种因为压力导致的“黑素干细胞”的消失是不可逆的
当然
这些都是废话。
因为此刻关麟的满头银发绝不是因为“压力”
而是因为“物理”效果
是古法“染发”
是用白色的“鸽粪”与“鸽尿”混合,辅以干松、石膏、白檀香、白及等熬制而成
可以一夜之间将满头黑发染成纯白色的方剂
关麟也没想到,以前从“百科”看到的这一条“没有用”的知识,竟真的作用于这个时代
他也是被逼的呀
“呼”
伴随着关麟的一声轻呼,军帐内的关麟,他最后看了一眼关羽,口中轻声道“老爹,为了替你找回场子,孩儿也真是拼了”
哪怕是装作晕厥,可关羽仍忍不住用余光去望向这一刻的关麟。
他那满头的白发,像蜘蛛吐出的白丝一样的苍白纤细
如果说,昨日黑发下的关麟,给人的感觉,是以绿草那样散发着生命诱人的气息;
可今日的白发
兼之关麟故意做出的那虚弱、颓然、彷徨的模样。
就像是枯草那样晃动着刺目的、凄凉的、枯竭的颜色。
也不知道是因为曙光方才降临的缘故
微弱的光下,关羽只感觉儿子那斑斑的白发,仿佛点点描绘着他执掌关家军后的沧桑以及,这部署一切,运筹帷幄一个“局”时的艰辛
这让关羽无限的心疼
让他忍不住心头喃喃。
终于,这个逆子还是成长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了
眯着眼缝的关羽
只保持了很短的时间,他就意识到接下来,不止是云旗的“战场”,更是他关羽的“战场”了,这是他关羽从未接触过的战场。
踏
随着关麟推开此间军帐的大门,他缓缓走出了军帐。
而随着关麟的走出原本那些还围在附近的关家军士一个个愕然了,守在帐外的关平、关兴也惊讶的张开了嘴巴,不可思议的望着眼前的四弟。
“大哥四弟他”
“我看到了,这是一夜白头么”
愕然中,关兴与关平不由得轻声吟出这么一句。
张星彩、关银屏本是来给关羽、关麟送吃的,食盒中有要灌给关羽的粥与稀饭,也有让关麟填饱肚子的面饼
只是,当她俩看到了关麟那散乱的、银色的头发在风中轻拂,一时间竟是恍然了手中的食盒竟是“啪嗒”一声落在了地上。
渐渐的,此间围着的人越来越多。
渐渐的“关四公子一夜白头”这个消息传遍了整个军营,整个江陵城
渐渐的,整个关家军军营,每个人都往这边涌来。
不需要集结的钟鼓,不需要派人传令,所有兵士悉数都涌了来,也包括关家军中,那些送菜、送肉的农户,以及东吴与曹魏的眼睛。
所有人都不可思议的望着关麟
所有人都在小声议论,“关四公子一夜白头了”
“云旗弟你”张星彩快步跑到关麟的身旁,她不可思议又惊魂甫定的般的看着关麟,她忍不住抓住了关麟的手,发现手掌冰凉。
她的一双眼眸中满是担忧
仿佛,仿佛他的云旗弟弟一夜之间苍老了三十岁
关麟没有回答她,而是环望着此间的人群越来越多涌来的人群。
终于,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将关麟围住,关麟张口了。
“仲景神医说我爹只剩下一口气,故而我昨夜一直在思虑,思虑我爹如今的身子骨还能不能扛得住那刮骨疗毒,思虑着思虑着,我昏睡了过去,我仿佛梦到我爹了,我仿佛听到他,骂我,骂我是个逆子,骂我就让他这么躺着,还不如让他死了可可我就算是逆子,可他也是我爹啊他倒是想一了百了,可我关麟能让他这么走了么”
说到最后,关麟突然抬高了声调。
可很快,这声调又戛然而止,他叹气道“就这样,整个一夜,我再也睡不着了,我怕再梦见我爹,我怕他逼我我一直在辗转反侧,我一直在想,该不该给我爹刮骨疗毒该不该赌这一把或许你们你们会觉得,我是在拿我爹的命在赌可错了,我是在拿关家军的军魂,我是在拿荆州,我是在拿兴汉的希望在赌啊我赌的从来都不是我爹一人的安危、存亡”
说到这儿,关麟的声调越来越高,情绪也越来越激动。“可能我关麟注定,这辈子做不成一个孝子,可能我关麟注定要背负这逆子的骂名,一整个夜晚,思前想后、思虑再三,我我关麟还是决定要要为我爹刮骨疗毒,要赌这一把,看看是他胳膊上的毒先解了,还是我爹扛不住,先走了”
关麟的这一番话语速极快
可莫名的,当他那白发飘荡,当他那悲怆的表情传出,当他那让人心疼的泪痕挥洒
所有人想到的都是“伍子胥一夜白头”,是关四公子关麟经受了与伍子胥相通的压力与绝望啊
这是在极限的绝望下,做出的最终决定啊。
这必定是个极其艰难的决定吧
众人想到这儿关麟在人群中找到了卓荣与卓恕,他朝她俩深深的凝视了一眼,那极致艰难做出选择的声音再度抬高。
“传我军令明日一早,为汉寿亭侯,刮骨疗毒”
此言一出,满座寂然
樊城,江陵的情报经由飞鸽迅速的传来,也让整个荆襄齐刷刷的动了起来。
徐晃也赶至此间,曹仁与赵俨早就在这儿等着他。
“子孝将军,这么急着唤我来是因为那关家四郎要对关羽刮骨疗毒吧”
仿佛,从曹仁与赵俨眼神中的迫切,徐晃就读出了他俩的心情。
“何止是刮骨疗毒”曹仁感慨道“还有那关家四郎一夜白头上一个一夜白头的,可距今八百年了吧”
赵俨适时补充,“子孝将军说的是伍子胥过韶关,忧思成疾,故而一夜白头的故事如今,这关家四郎为父刮骨,一夜白头倒是振聋发聩啊不过从这一夜白头中,我倒是觉得,那关羽的病情不容乐观看来,庞德将军的毒箭还是能致人死地啊”
要知道
古人,只有“护理头发”的概念,如诗经中言及的予发曲局,薄言归沐
至于这“染发”的概念,特别是染“白发”的概念,至少在汉末时期那是完全没有。
甚至放眼整个古代,也唯独“陆展”染白发以媚妾,“寇准”促白发以求相
这属于主流的人群都在装嫩,非主流的人群则是在扮老。
也正是为此,曹仁、徐晃、赵俨完全不会想到关麟的“白发”是染出来,更不会往那个角度去思索
他们下意识以为的一定是如伍子胥般一夜白头
兼之“刮骨疗毒”
这让曹仁、徐晃、赵俨难免不对江陵的局势,对关羽的病情产生了更多的猜疑
“如果真的要刮骨疗毒的话”徐晃补充道“那我宁可相信关云长不是诈晕,而是真的命悬一线了”
“不忙着下结论”曹仁一如既往的谨慎,他的眼眸深深的凝起,只是那对关羽诈晕这主观臆想中的质疑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那一抹巨大猜忌的松动
“是啊”赵俨补充道“那关家四郎不是明日要为关羽刮骨疗毒么若是诈晕,谁能扛得住这份刮骨的痛苦不妨再多等一日,或许荆州的时局已经彻底变了。”
呼
徐晃又一次深深的呼出口气。
赵俨这话,他是相信的
诚然,这段时间,江夏战场那关家四郎关麟大方异彩,给曹魏造成了不少麻烦。
可事实上,那也只是麻烦
荆州,最大的威胁从一开始起都是关羽,他的勇武,他的威望,他的气概
只有关羽,能够影响到双方将士心理层面
关羽只要在,那关家军将士士气瞬间到达顶点,一个个生龙活虎
而敌军士气瞬间折半,惶惶不安
就是这份不容置疑的威慑,如同张文远对上东吴鼠辈时的威慑。
不等徐晃再开口,曹仁提议道“公明今日就不要走了,等明日刮骨疗毒的消息传回,你、我再行计议或许,真如赵将军所言,荆州的天要变了,咱们收服南郡的机会来了”
“那就依子孝将军。”
徐晃深深的点头,他把脑袋转向门外,朝向的方向正是江陵那边
刮骨疗毒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终于要见分晓了
这一日,江夏的天气格外冷峻。
但江夏一支四千人的队伍正在快速的行进着,为了避开敌人的耳目,他们特地放弃水路,要从陆路赶至江陵。
要知道,这中间需要走过一条名唤“云梦泽”的泥泞地带,当年大名鼎鼎的“华容道”就是这里的一支,这是一条隐秘却并不好走的小道。
好在并非涨水期,泥泞不在
倒是帮了大忙
看服饰,如今正在快速穿过云梦泽的军团乃是陆家军的兵勇,为首的是江夏的长史诸葛恪
士兵们一边疾行,一边不断喝水,可仍然嘴唇干焦,冷意十足。
这里太冷了,也太干了。
凛冽的北风如刀子一般挂在诸葛恪的脸上,那硕大的土块儿不断坠落在地图上,这时候,陆逊的儿子陆延策马赶上,把一皮囊水递给诸葛恪。
“长史,喝口水吧,刚烧过,热乎的这该死的云梦泽太冷了,也让弟兄们歇歇吧都走了一上午了”
诸葛恪抿了一口水,“陆公子,非是我不体恤你手下这些陆家军的将士们而是云旗公子让一个月悄无声息的运四万兵,这运兵就如救火,他让咱们一个月,咱们得按着二十天去做,这才能万无一失告诉弟兄们,加把劲儿,到公安城前一刻都不能迟延,等到了那儿,有的是时候取暖歇息”
陆延看着诸葛恪如此认真的表情一时间沉默无语,他发现这诸葛恪在提到关麟时,就像是他的父亲陆逊那般执着
到了晚上
急行一夜的诸葛恪,被陆延扶着踉踉跄跄的回到帐篷里。
话说回来,别人是跑这一趟,可他诸葛恪已经跑了几趟了。
每次都是四千人每次都要避开轻松的水路,要选择这泥泞的山路,要做到绝对的隐秘,每一次将兵马送抵公安城后,他就即刻返回再送下一批
此刻,他直接趴在简易的床上,陆延看到了他衣服处的一片殷红,连忙揭开了诸葛恪的衣服,发现腿上一片血渍,他又惊又痛道“诸葛长史,你这腿,再这么跑可就废了,你看都流血了明天你还是坐车吧”
诸葛恪笑着说,“陆公子,你应该比我更了解,这次陆家军四千人里,有一千多比我年龄还大,他们都受得了,我有什么受不了的哪有坐车的将军这让走着的将士怎么想还能有劲急行军么”
陆延不解,叹了口气,“看来,诸葛长史跟我爹一样,明明是做文官的材料,可却偏要卷入这战场也不知道你们究竟发不下什么”
“哈哈”面对这话,诸葛恪一笑而过“放不下荆州,放不下军队,放不下这时局,也放不下名利或许最放不下的是云旗公子的嘱托吧”
诸葛恪笑着继续感慨。“陆公子觉得这运兵难,可训练兵士们练习蹶张弩更难,可廖化将军不一样完成了,几天就能训练出四千弩手,都是在云旗公子手下做事,我不想证明什么,但也不想被人给比下去了”
说到这儿,诸葛恪“哎呦”一声,像是伤口沾到衣服上,撕开衣服一阵钻心的疼痛。
他继续道“趁着还年轻,多为这局势做些事儿多立下些许功劳,这样在日后,别人提起我们诸葛氏一族时,才会竖起大拇指,说里面随便拎出来一个,都是好样的”
陆延莫名像是受到了鼓舞他擦了擦眼睛,说道“我与云旗公子接触的少,我是不懂,他究竟有什么魔力,能让你,让父亲,让廖化将军,如此不辞劳苦”
“哈哈”诸葛恪大笑道“你很快就知道了,我已经预感到这一次,定是场能够载入史册的大捷”
说这番话时,诸葛恪的眼中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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