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如曹魏南下攻的是濡须口,东吴北上攻的是合肥。
从江夏若进攻南阳,绕不过去的是随县。
从南阳进攻江夏,走的则是断蛇丘到随县、然后经长江的支流涢水顺流而下,进攻的乃是安陆城。
这个地处桐柏山、大洪山余脉的丘陵与江汉平原交汇地带的军事要塞
因其居襄阳之左,江汉为右,为江夏上游,山水夹峙,纵观华夏五千年,这里始终是一处军事重地。
曹操所占的江夏以北,便是以此“安陆”为治所。
昨日“安陆城”下了一场雪,关麟赶到这里的衙署时,积雪还没有化,有麻雀落下来啄食,关麟饶有兴致的坐在廊下看着。
一边看,不免遐想连篇。
关麟想到的是,安陆城这处战场,放到后世,这就是我湖北的“大孝感”哪
人言孝感四大怪
名字来的“怪”,管辖面积越来越小的“怪”,孝感三宝膏、盐、磷也“怪”,最后一怪,是后世因为距离天河机场近而奇怪。
当然
关麟想着这孝感四大怪,可一件奇怪的事儿已经在他的身上发生了。
此刻,江夏长史诸葛恪、江夏都尉廖化、东吴的大都督鲁肃,也分别坐在廊上,一边看着那冰雪消融,一边等待关麟。
自打他们出现后,关麟再顾不得去想那“四大怪”,他的眼眸悉数集中在一封信笺上。
这是一封魏将朱灵投诚的信笺
其中一字一句均是朱灵亲笔所写。
从于禁夺走他的兵权起,到近段时间因为善意提醒,遭逢于禁军棍一百二十,贬为后勤总长,此间经过娓娓诉说。
言真意切
让关麟读着、读着都有些同情这朱灵的遭遇,恨不得与他一起怒斥于禁。
原本在赶来安陆城的路上,在车厢里,关麟还琢磨着,能不能借于禁与朱灵将帅不和做作文章,现在好了根本不用作文章,朱灵已经主动要归降了。
终于,关麟读完了这封竹简,他环视眼前的三人。
“你们怎么看”
鲁肃心里有一些主意。
可这里唯独他是客,这种事儿,他不能喧宾夺主。
廖化则与诸葛恪对视一眼,当先道“原本我也有些怀疑,所以派探马去查了一下,不查不知道,那于禁的确重罚了这朱灵,一百二十军棍,打得是皮开肉绽哪,至今这朱灵还不能下床也的确如他请降的书信中所言,将他发配到衡山军寨处,主管后勤的补给,如此看来,他的确是受到了莫大的委屈。”
“除此之外,与这封竹简一并送来的还有一条情报,是于禁军运粮的时间与路线,并非是从随州运粮,而是绕到了广水县,绕了个圈子运送粮草,这本是个劫粮的好机会,可云旗公子没有赶来,我不敢擅作主张,只是派探马去查探,果真如此且整个粮道并没有丝毫埋伏,若是提前部署去劫掠,当能收获颇丰”
廖化的话娓娓讲出。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诸葛恪补充道“廖化将军关注的是情报,我关注的则是此朱灵本人,我曾听伯父提及过,此朱灵乃是冀州清河国人,许多人都知道他本是袁绍副将,后被派遣支援曹操进攻徐州,最终一去不回”
“可我却查出,在此朱灵身为袁绍部将时,清河人季雍,以鄃城背叛袁绍而投降公孙瓒,袁绍派朱灵前去攻打,公孙瓒便将朱灵的母亲、弟弟绑在城上,以此来诱降朱灵,可朱灵不受胁迫,只是哭泣着大喊大丈夫一出身为人效力,岂会再顾全家室呢于是力战攻陷鄃城,生擒季雍,可他的家人却均是死于非命。”
说到这儿,诸葛恪顿了一下,“再加上,身为袁绍部将,不听主公召还,再度投靠曹操,还说什么我阅人很多,没有像曹公这样办事的,这真是明主啊现在已碰上了真的明主,还要投奔谁呢呵呵”
说到这里时,诸葛恪笑了,“我从未见过一个将军能将背叛说的如此清新脱俗之人,由此可见,此朱灵是个两面三刀、不忠不孝之徒,再加上于禁曾夺过他的兵权,他与于禁素来不和,受了委屈投身于咱们这边,也是情理之中,如此,恪敢笃定此人必是诚心归降”
廖化的话,诸葛恪的话详细的讲出,特别是诸葛恪分析的头头是道。
这些,都让关麟微微的颔首。
“鲁大都督有何见教么”关麟把目光转向鲁肃这边。
“这个”鲁肃迟疑一下,旋即淡淡的笑道“我想说的都被这位廖将军,还有元逊讲出来了,至于补充的话,鲁某觉得曹魏的将领之所以少有叛逃者,是因为他们的家眷均被扣押在中原与北方”
“这让那些首鼠两端的武将,哪怕心生叛逃之意,最终也是投鼠忌器不过,听元逊之言,这位朱灵倒是个特例,他的家人都已经被公孙瓒杀掉了,就算是归降于云旗,倒也真的没有后顾之忧”
鲁肃的话脱口。
关麟再度轻轻的颔首。
得了,三个人的意见一致,朱灵是真的投降
倒是关麟,他揣着下巴,他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其实,在李藐传回的情报中,也有一条极其关键的,是有关朱灵的。
还是从曹植口中问出来的,这朱灵与刘桢一样,乃是曹丕与曹植世子争斗的牺牲品,他是支持曹丕的。
乃至于,刘桢因为平视甄妃而被发落,朱灵则是因为“莫须有”的罪名,兵权直接被于禁夺去
这其实,都是世子之争的扩大与延续。
如果,从这个角度去看
似乎这朱灵的投诚,很像是真的呀
真真儿的
“咱们不妨试试他”关麟“吧唧”了下嘴巴,问道“他的使者可还在”
“使者是他的儿子,名唤朱术”诸葛恪连忙回道。“也是在曹魏,身居骑都尉的官职如今因为朱灵被罢黜成后勤总长,他的儿子也只能负责督运粮草,所以才有机会悄悄的潜来安陆城。”
“朱术骑都尉督运粮草是么”关麟轻轻点头,继而吩咐道“他不是之前书信送来时,就告知了我们一条于禁准确的运粮路线么让他再告诉一条,咱们可以派一波兵去试着劫掠一下,试试他的真假。”
“如此甚好。”鲁肃一边捋着胡须,一边道“是骡子是马,拉出来一遛便知,如此真假、好坏自有分辨。”
就这样安陆城第一次军事会议,就这么云淡风轻的结束了。
只不过,当廖化与鲁肃回去后,诸葛恪特别留了下来,他跟在关麟的身后。
“元逊是有事”
“有大事”诸葛恪表情沉重,语气也扁的郑重其事“因为曹魏颁布的那征寡令,九千余江夏士卒群情激奋,磨刀霍霍,只来了江夏五天,其中各部就请战了七次之多,我担心若是一而再、再而三的阻止他们出兵,那反倒会适得其反甚至,在巨大的仇恨下,一直压制他们,会引起哗变。”
噢
关麟算是明白了。
原来是战意太高亢了
这本该是好事儿,也一再的压制,好事儿也变成坏事儿了。
关麟沉吟了片刻,方才轻声道“那要不,就打一次。”
“啊”诸葛恪一怔,他不是觉得不能打,而是觉得云旗公子这答应的有些随意了吧
就这么草率的就决定了。
倒是关麟,他微微抬头,眼眸望向苍穹。
“这江夏的天气也挺有意思的,昨日还下雪,今日就这般艳阳高照”
口中这么说,关麟心里却感慨着
小冰河期的天气还真是古怪呀
当然,如果以后世大湖北的天气做比喻。
湖北的温度是体感下的,冬天阴天带点小雨或者小雪,要是吹来一阵风,那就像有人用小冰锥刺你一样
湖北,特别是武汉的冷是出了名的魔法攻击。
倒是这个给予了关麟一丢丢的启发。
打仗嘛,物理攻击有什么意思可不就得试试这魔法攻击
江陵城,官医署。
罕见的,今日貂蝉没有坐诊她守在了女儿灵雎的身边。
“在这里不好么娘对你不好么一定要回中原么”
貂蝉抓住灵雎的手一副恋恋不舍的模样
灵雎今日要走了,回洛阳去
关麟交代给她的一些事情,她可以让鹦鹉的手下去完成,可还有一些事情,却必须她亲自去。
“娘,女儿都说过一百次了,是云旗公子拜托我去做一件很小的事儿女儿安排好了,就会回来,娘放心好了不会出任何事儿”
望着母亲关切的眼神,灵雎一个劲儿的安慰,“再说了,这十几年女儿不照样在洛阳过来了么鹦鹉可远远比娘想的更厉害许多呢”
“一听到你回鹦鹉,继续去做那暗杀的买卖,娘就就”貂蝉抿着唇,表情中流露出的是深深的担忧。
“这次女儿不杀人。”灵雎笑笑,“以往杀人是因为要赚钱,要维持整个鹦鹉的运转,可现在钱都从云旗公子这儿出了,鹦鹉富足的很,根本不需要再杀人赚钱倒是,女儿觉得可以联合那些曾经历过曹贼屠杀的人,进一步的壮大鹦鹉,成为云旗公子在中原的助力,还有”
说到最后,灵雎欲言又止。
她其实想说,她打算去趟兖州,去琅琊国与那琅琊国主,手握数万泰山兵的臧霸见上一面,要知道这些泰山军中,依旧有不少是父亲昔日的部曲是忠于父亲的并州勇士。
灵雎有打算,去试着劝劝这位从小帮扶他的叔父。
可这番话到了嘴边,灵雎还是全盘咽了回去还是不要让娘知道太多,免得担心。
“还有什么”
果然,貂蝉好奇的问。
见女儿没有回答,貂蝉抿了抿唇,“云旗公子要你做什么,娘问你几次都不说,现在连娘都不能告诉了么你越是不说,娘岂不是越担心你”
“没什么担心的”灵雎挤出一个清爽的笑容,“真的是很简单、很简单的一件事儿这在女儿看来是小菜一碟”
说到这儿。
门外有女声传来“小姐,再不出发,就错过时辰了”
是鹦鹉的女杀手
要知道,如今的江陵想要北上可并不容易,中间有重重关卡,当然如果是商贾的话,会用钱买通这些关卡。
说到底,曹魏当兵的也是为了吃粮,这么一袋买路钱摆在面前,钱它是凉的,可揣在怀里是热的。
而灵雎要北上,自然也需要如此
什么时辰,从哪里过,都是事先打点、约定好的。
否则,门外鹦鹉的女侍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提醒。
“好了娘女儿不跟你聊了,你千万保重,在医署中莫要累到自己。”灵雎最后留给貂蝉一个笑脸,“放心,至多半年,少的话,两三个月就回来了女儿也会想娘的,不是么”
说着话,灵雎带上包裹已经出门了
貂蝉伸出手还想说点什么,最终,还是把手放了回来。
她能感觉出来,这次,她是劝不动这个女儿了。
至于原因
或许是因为“报父仇”,又或许是因为“云旗公子”呢
当然
比起前者貂蝉更希望女儿是因为后者,至少这样会更安全一些。
倒是灵雎,走出官医署时,她深深的凝望了眼贼曹掾属的方向,她知道那里是关麟办公的地方,可今日便是想要临别时再见上一面却是不可能了。
一时间,灵雎的心头喃喃
云旗公子,也不知道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心念于此,她又转头望回了官医署,她心头的喃喃声再度浮起。
至少,我与鹦鹉若是立下许多功勋,就算杀不得那曹贼,也会让娘过的更惬意,更悠然吧
“小姐,时辰不早了。”侍女的声音再度传出。
“走”灵雎翻身上马。
这一刻,她回想起关麟曾经对她不经意时提及过的一句话。
巾帼亦能胜须眉
交州,陆家军军寨。
狂风摇曳着火,不断地喷出烈焰,烈焰汇聚成火龙,愈演愈烈,到最后哪怕是陆家军搭建起的“木塔楼”也熊熊燃烧。
大火烧了两日两夜,火焰燃烬后的灰烬,如雨水一般的洒落,这灰烬,便薄薄的一层,覆盖在整个陆家军军寨的废墟之上。
到处都是断壁残垣,到处都是烧焦了战马,甚至还有少量来不及逃出去,或是不愿意离开这军寨的陆家兵。
他们中大多数死的很安详,是因为吸入过多的浓烟,窒息而死
又过了一日,待得这空气中的气味被风吹散了一些,包围这里的交州兵才开始清点。
他们装模作样的挖坑,将一枚枚烧焦的树桩、兵器、马匹一股脑的抛入坑中。
还齐声高喊。
“五百”
“一千”
“一千五”
宛若在清点陆家军死亡的人数。
因为交州兵封锁了外围,那些吕蒙派来的黑衣人无法靠近,不能亲眼看到陆家军殒命、惨死的模样。
只是听得那交州兵一句句震耳欲聋、仿佛仇到深处发泄时的高喊。
料来陆家军的结局一定很惨。
贾华终于下达了命令“单单近来,咱们的弟兄死在这毒烟下的都有几十人,现在,无需再继续待在这儿了,走吧你们回去向吕将军禀报,我则去向吴侯为你们庆功”
一阵阵低吟的欢呼雀跃下,这些黑衣人总算是志得意满的回去了。
士徽站在陆家军军寨之外,他亲自领兵在这里演戏。
突然,一个斥候迅速的行至他的身旁“禀少将军,敌人的眼睛撤去了,足足有一千多人,均是弓弩手”
士徽颔首点头,旋即目光转向橘林那边,“即刻把这消息也报到橘林。”
斥候会意,连忙驾马离开。
斥候赶到橘林时,孙茹也驾马来到了这里简易军营的门口。
若不是孙茹自爆身份,且带着关麟的信物,她多半要以为夫君与陆家军已经悉数没了。
从江陵到交州,路途可比从长沙顺湘江赶来要远许多
经过了长途跋涉,孙茹鬓发散乱,衣衫破旧,寒冷与疲惫,使她摇摇欲坠
因为此前的背刺,守门的陆家军士如今变得格外的敏感,看到有女人驾马而来,当即喊道“尔等何人,下马检查”
孙茹虚弱的说,“我是我是谁,你们认不出么”
她用最后的力气盘起那散乱的头发,登时间,那一抹英姿跃然呈现。
“是夫人”
话音刚落,孙茹就软软地从马上滑了下来,一名士兵忙扶住她,向同袍说“快快去禀报陆将军”
距离陆家军军寨被焚毁已经有三日了
可这片汇聚着大量“劫后余生”陆家兵士的橘林,依旧是笼罩在一份“愤愤然”的气氛中。
茫然、无措已经渐渐的消散。
取而代之是深深的愤怒与仇恨
这股气氛笼罩此间
得知孙茹赶来的陆逊,带着陆延、韩玄当即就大踏步走出,他看着比孙茹离开时要成熟、沧桑许多,也内敛许多。
士兵们扶着虚弱踉跄的孙茹赶来,陆逊一看她的虚弱之态,大惊失色,全然不顾地跃众而出,赶上前去扶住孙茹,急切的道“夫人你你怎么会这样”
孙茹顾不得回答,她当即按着关麟教她的话说道
“伯言,那孙权他不仁,你也当不义,莫要莫要再愚忠了”
陆逊凝着眉,“我岂不知不该在愚忠,若不是忌惮于陆家的家眷尤在吴郡,我我”
他一副就要起兵北上的架势。
可他不能
这么多陆家家眷的性命,将近十万人,这让他投鼠忌器。
孙茹接着说“云旗公子猜到伯言会如此为难,他他有办法”
“什么办法”陆逊的眼眸深深的凝起,眼神中饱含着是落寞,是虎落平阳被犬欺的无奈。
关麟猜想的不错。
一个人在被深深的伤害过一次后,就很难再相信其它人。
“呵呵”陆逊苦笑道“办法就是,让我陆逊像狗一样的向他关麟摇尾乞怜么若是如此,夫人就不用再说了”
“不”孙茹连忙摆手,“你误会云旗公子了,云旗公子他他是要夫君去反攻苍梧,去反攻南海去夺回交州的二郡去重创那背刺的吕蒙”
“什么”这次不用陆逊张口,陆延惊呼道“那关云旗疯了,母亲大人也疯了么如今可有十万陆家军的家眷被握在吴郡,握在那吴侯的手里,若是若是父亲反攻苍梧、南海,那那这些人岂不是要被孙权屠戮”
“不会的。”孙茹的语气无比坚定,“孙权在合肥正与曹操决战他的后方是空虚的,这个时候,他他不敢对陆家的家眷如何,这个时候,正是伯言能胁迫他的唯一时机,况且况且”
“况且什么”陆逊急问道。
“况且。”孙茹虚弱的回答“况且云旗公子告诉我,与那孙权斗就一定要比他心狠伯言当放出话去,若是他敢屠陆家的家眷,那那夫君北上继续攻城,攻一座,屠一座直到整个东吴彻底沦为修罗场伯言若能做到如此狠辣,那他孙权狠得过狠得过夫君么”
最后一句话脱口,关麟要孙茹带来的话已经全盘说出。
她终于完成了属于她的重任,也是最有可能救夫君,救整个陆家的重任。
登时
孙茹仿佛释然了一般,她再也抵挡不住那遍布全身的无力感,他眼前一黑,晕倒在了陆逊的怀里。
陆延大呼“娘娘”
这还是他第一次对这个继母如此的崇敬,如此由衷且真切的呼喊出这一声“娘”
陆逊则是深吸了一口气。
“送你娘去屋中休息,让交州让交州送来几个郎中”
陆延迅速的背着孙茹快步往大帐。
陆逊则尤自愣在原地,孙茹的那番话,让他让他一时间怔住了,让他必须要细细的去回味关麟这番话中的深意
而越是回味,陆逊越是意识到,这或许真的是他陆家唯一的生机
反攻苍梧郡南海郡么
以不仁对不仁,以背刺对背刺,以暴治暴么
跟孙权比心狠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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